72. 棋子 不过是一个破鞋罢了!
玉霄宫里, 派去紫宸殿探的太监回来,回禀陛下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并无性命之虞。
只是首辅大人封锁了紫宸殿, 不许任何人进出。
瑾贵妃跌坐在椅子上,眼中满是惊惧和怅然,同时双手紧紧攥住身下坐垫, 连同指关节都泛白了。
当得知父亲来看自己时, 她怔了怔,立马起身迎接。
她所做这么多,都是为了家族,虽然父亲一直劝自己什么都不要做,但她每一次行动,都有家族的人在暗中帮忙。
她知道,父亲必是高兴自己能够这么争气。
她出身高贵, 当初却没争过李家那个幼女。
虽为贵妃,但终究只是个妾。
可是现在不同了, 她生下了皇子, 是陛下唯一的皇子!
倘若有朝一日, 她的珏儿顺利登基,自己便是摄政皇太后。
林家从此以后再不是世家末族, 而是真正的天潢贵胄!
这次行动失败了,父亲定是担心自己,特地赶来安慰的。
“父亲!”她高兴的迎上去。
却见父亲满面怒容, 气势汹汹的朝自己大步走来。
‘啪’的一声,面上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
她被这股力道冲撞在地,不由愣在当场。
宫女们骇得赶紧上前来扶,却被她冷声呵斥住:“都退下!”
待寝殿里人都散了, 她抬手拭了一把唇间血迹,自己默默站起来。
望着眼前已过不惑之年,却仍旧英姿勃发的男人:“父亲,是来向女儿兴师问罪的吗?”
“今天的事,是不是你做的。”林国辅脸上神情归于冷淡,望着她,如同看着个不中用的废物。
瑾贵妃心中方才隐隐升起的希望,终于又化作飞烟。
她以为,父亲终于能跟她一句知心意的话了,谁知等来的却是他无情的责问。
明明那些得用的人,都是他暗中送来的,虽是不着痕迹,可她一直把这些当作父亲的一片心意。
如今,是要急于跟她撇清关系了。
她仰起脸,眼神中带着几分讽刺:“父亲放心,是女儿做的,与林家和父亲无关,更不会牵连到哥哥。”
真蠢啊,到最近才明白,由始至终,自己永远是被家族推在最前面的一名卒。
哥哥则不同,他被所有人保护得好好的,自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只读圣贤书。
和自己比起来,哥哥就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可笑的是,自己的天真和无知。
曾经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父亲从不肯在仕途上帮哥哥一把……
直到看见首辅大人对哥哥的信重,才明白,父亲此举并非袖手旁观,而是眼光毒辣,算准了首辅大人用人喜好,用这种方式为哥哥选择了条更为光明的路途。
林国辅听到她这句话,眼底神情终于松动了些,甚至浮现出几分痛意,压低了声音问:“我问你,方才去公主府通风报信的那个太监,可是你派去的。”
“是又怎样。”她干脆利落的承认了。
她就是要让长公主怀疑到,这桩桩件件都有首辅大人的手笔,这宫里宫外都是他布置的人手,紫宸殿出了事他根本脱不了干系。
他们之间生出嫌隙,自己才有机可乘不是吗。
“明月楼的案子之后,你就该警醒些,这条路是走不通的,为何还要继续招惹长公主!”林国辅恨不得再给她一个耳光,可看她这副毫无自觉的模样,抬起手又放下了。
“女儿就是看不惯!”提起长公主,瑾贵妃终于临近崩溃。
当年宫中事变后,长公主费尽心机搭上夙王,一时间风头无两。
过去,二人曾是无话不谈的闺中好友,也曾在一起憧憬过很多次,未来夫君会是什么模样。
可她怎能如此狠心,转身便和父亲合谋,把自己送进宫中,当作皇帝巩固政权的筹码。
且不为后,而只是妾!
那时她便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这个曾经的好友了。
之后,她靠着自己拼,一步步笼络住陛下的心。
老天有眼,让她终于顺利生下了皇子。
她这一生没有真正爱过谁,直到那天在御花园的苍霁花树下,她怀着身孕,去求首辅大人提拔自己的哥哥。
一向对任何人都是冷漠疏离的萧大人,竟会跟着她的侍女一路寻来,态度温和的听她话。
后来她在后宫里地位越来越牢固,受内务府处处厚待,也都是他在暗中庇护。
她是真的喜欢过他,想要托付终身的,即便他曾和长公主纠缠不清,她也不在乎。
明明他们之间有过情愫,可在那个女人回了京都后,一切都变了。
几次露骨的暗示,皆被他视若无骨,他甚至不再愿意见自己,只露出厌憎和不耐烦的表情。
本来还怀着一丝自欺欺人的希望,直到那天在军机处旁的暖阁里,亲眼见到他是如何在那个女人面温柔意,形若舔狗。
原来矜贵清冷的首辅大人,也会像这样卑微的讨好一个人啊。
周沁嘉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们一个两个为她连脸面都不要了。
不过是一个卖身求荣,被人穿过的破鞋罢了!
“女儿不信,难道他真放着皇子不要,摄政王不当,甘愿被长公主拿捏在手心,过着受人制肘,被天下人诟病的日子。”她有些歇斯底里的道:“好不容易收回的燕王兵权,都被长公主夺去了,如今他连命都被别人握在手里,天下间唯有女儿能救他,可为何他就是不知悔改,偏偏一条道走到黑!”
林国辅深叹了一口气。
他并不像瑾贵妃那样一叶障目,有很多事,他看得更加清楚和长远。
“瑾儿,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听父亲一句话,就此收手吧。”
他已恢复成刚来时,那副无懈可击的样子。
瑾贵妃身子晃了晃,突然觉得这一刻父亲格外遥远,让她有种今后再也触碰不到的错觉。
“是。”她垂眸,恭顺的应了声,听着那道脚步声消失在空旷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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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整个太医院几乎都搬来了紫宸殿。
烈日当空,萧容昶负手立于石阶之上,听着太医回禀。
“大人放心,陛下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休养半日,也就没事了。”
萧容昶点了点头:“好生照顾陛下,不可有任何闪失。”
庹随走过来,拱手道:“大人,属下已经确认过了,怜贵人原来真是个练家子,幸而我们的人发现得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交给大理寺拷问,务必问出幕后主使。”萧容昶面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喜怒。
庹随正要离去,见底下匆匆跑来一名女子,不由顿住。
这好像,是长公主身边贴身伺候的,怎么这副狼狈模样。
看着欢雀狂奔着踏上台阶,脸色惨淡的模样,萧容昶突然间心里发紧。
欢雀到底晓得分寸,直到了他面前,才低声道:“主子身子有些不好,大人快回去看看吧。”
“出什么事了。”萧容昶蹙眉问道。
欢雀左右看了看,附在他耳边了几句什么。
话未落音,萧容昶脸色倏然变得冷沉,大步跨下台阶,完全失却往日从容模样。
庹随见主子脚步踉跄了下,急忙跟过去扶住:“大人心。”
萧容昶振臂挥开他的手,直接飞身上马,往宫外飞驰而去。
这件事,他本算回去后再亲口告诉她的,没想到,却叫有心人捷足先登。
烈马在冷巷中突然惊起,前蹄腾空的同时带起一阵凄厉的嘶鸣。
空中飞来四枚钢钉同时在马腿上,萧容昶腾身而起,稳稳落在地上。
与此同时,五个暗卫从天而降,围在他身侧。
一辆黑顶马车停在他面前,堵住去路。
庹随面露惊诧之色,再三确认过马车上的标志后,对萧容昶道:“主子,是二老爷来了。”
驾车的是陈奢,他扔了缰绳跳下来,面色有些尴尬的走到萧容昶面前:“叔叔别生气,你派去江阴的那些探子,全被祖父一股脑收了,此番我们来也没恶意,就是最近家里出了些事,想要与你商议。”
萧容昶目光落在车帘上,从里面探出只形容枯槁的手。
他嗓音没什么起伏,只从微微眯着的眼底,隐能瞧出几分焦躁。
“与我商议,用这种方式?”他瞥了眼倒在地上的马匹,以及马腿上的四枚钢钉。
“昶儿,你要去哪里。”陈家二老爷从车上下来,缓缓踱步到他跟前,老迈的眼底流淌过几分温存。
“本官有急事,有什么事,容后再。”他面色清冷,将对方的问话置若罔闻。
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天意使然,父子俩竟都爱上了公主。
“前些日子,听你终于愿意唤我父亲。”陈慎瞧着眼前一身墨袍,气场强势的年轻男子,仿若看见年轻时候的自己:“昶儿,我很高兴,你在深陷困境的时候,懂得向家族求助。”
萧容昶没耐性继续耗在这儿,捏着指关节微微发抖。
飞身上了庹随的马:“父亲再不让开,休怪我出手。”
逼仄的窄街被陈家马车拦着,萧容昶要骑马掠过去并不容易,可若丢了马,又怕去得更晚些。
陈奢见状,赶紧充当和事佬:“叔公,想必叔叔有急事要办,您有话待会再也不迟啊!”
或许是方才那声‘父亲’起了作用,陈慎挥了挥手,周围那股摄人的杀气散去。
陈奢立即去驾车,一边对萧容昶道:“叔叔,你的事什么时候忙完啊,我们待会约在哪里见面。”
萧容昶没理他,一抽马鞭,绝尘而去。
陈慎沿他所行方向看去,暗恨道:“竖子无状,若将来真如大哥所言,可如何是好。”
陈奢却不以为然,道:“叔叔和公主表妹自来情投意合,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硬生生叫他们分开,未免太不近人情。”
陈慎看着他,目光里隐隐含着责备:“你忘了那日齐家怎么的了,他年轻气盛,我们老的不能跟着糊涂,这一步路怎么走,由不得他放肆。”
“叔公,我跟过去看看。”陈奢不再多言,而是驾着马车,往萧容昶离开的方向追去。
陈奢有他自己的傲骨和气节。
他虽出身世家,是未来陈家的家主,却不认为自己非得背负着家族使命而活。
这世间,为了自己心中的信念,没有什么是不能抛弃的。
也正因为熟知自己的这种天性,所以他才决定一辈子不成亲。
他回头观察了一下,叔公的人并未再跟上来。
想也知道,叔叔这么心急火燎的,必是去见他心上人。
那日齐家人走后,大伯用心头血卜了一卦,竟是大凶之象。
陈奢偏不信这个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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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到一半,天空突然降下暴雨,噼里啪啦得人心里憋得慌。
中途虽耽误了些时候,可他来得算快,入府正碰上自己的心腹柳太医从寝室里出来。
身后还跟了几个婢女,抱着一堆衣物和帕子。
萧容昶看见那帕子上沾着血,险些站立不稳。
“参见首辅大人。”太医赶紧下拜。
见他满身煞气,整个人如从地府而来,暗自庆幸殿下没事,否则自己今天怕是要被他活剐了。
“殿下现在如何了?”萧容昶开口话,声音竟已沙哑,双手收袖袍中微微抖着。
看太医刚才的表情,他心里已稍微有了点数,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殿下方才是情绪过于激动,动了胎气,这几天需好生静养,切不可再受刺激了。”太医躬着身子,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有劳太医了。”萧容昶竭力稳住心神。
旁边丫头立马将手里准备好的钱袋子奉上。
萧容昶又道:“柳太医跟随本官这么多年,这些日子,让你住在长公主府上,日常起居可还习惯。”
太医官忙不迭应道:“大人的恩情,人这辈子都无以为报,今后定会尽心竭力伺候殿下,无不周全。”
萧容昶点了点头,问他:“殿下的身子,到底如何了。”
太医官心里明镜似的,答:“长公主只是染了风寒,卧床休养几日,吃一副药就能无碍了。”
“嗯。”萧容昶没再看他,转身推门进去。
屋内燃着淡淡茉莉熏香,玉痕守在床边,正在用帕子拭泪。
看见他来了,料想刚才太医已把殿下的情形跟他过,起身朝他屈了屈膝,默默退出去。
沁嘉睡得十分不安稳,眉心蹙着,一只手紧紧揪着被角。
萧容昶心疼握住她的手,全身上下漫布着一种细细密密的疼痛,折磨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本有绝对的自信,能护着她顺顺利利的生产,照顾好他们母子。
可谁知,今日竟出了这样的意外。
沁嘉虽未醒,感觉到身边有熟悉的气息,本能的往他所在的方向靠去。
“殿下啊……”萧容昶手隔着薄被,轻轻放在她肚子上。
心中流淌过一股暖流,同时又深深的感到害怕。
这孩子何其无辜。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沁嘉逐渐转醒。
萧容昶怕她着急,先告诉她:“别担心,陛下没事,等你好了,臣便带你进宫见他。”
“臣保证,你定能看见一个生龙活虎的陛下。”他语气带着几分急切,怕她担忧,又生怕再被她误解,自己是那别有用心之人。
”容昶……”沁嘉只是虚弱的唤了他一声,手轻轻攥住他衣襟。
一天之间,她差点失去两个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既没有教导好皇弟,也没能照料好自己的孩子。
“是臣不好,当初明月楼案子后,就该杀了背后之人。”萧容昶反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细细摩挲着
一直隐而不发,甚至故意纵容,只因他不信这只是瑾贵妃一人的手笔,想诱使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露出马脚。
否则,即便杀了瑾贵妃,也撼动不了林家这样的大族。
对方下得最精明的一步棋,其实是林锦。
当初,他确实是起了惜才的心思,觉得他心性纯善,又勤奋肯学,想留在这边好好培养一番。
后来随着林家野心逐渐暴露,他也曾多次试探过,最终发现林锦似乎真是对家族的阴暗面一无所知。
林家私底下做的那些事,都将他摘得干干净净,这个年轻人,就像是林家着力要保的最后一张底牌。
四大世家,果然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他萧容昶不是菩萨心肠,事到如今,已没有不牵连无辜之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