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惜命 本官就是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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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着几步之遥, 林国辅几乎以为自己认错。

    光影明灭之间,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弥漫着阴冷的情绪,在审讯室森然的光线下, 犹如白日见了鬼。

    这的确是副万里挑一的好皮囊。

    连他那向来眼高于顶的女儿,都对这副皮囊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大人,有何贵干啊。”萧容昶尾音略轻挑, 手里端着茶盏, 目光斜扫过去。

    临到要低头的时候,这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才发现,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林家一直韬光养晦,从不曾参加过任何派系的斗争,人人都道他家风正派,与世无争,这虽只是做给世人看的一面, 但假皮披久了,揭下来时难免连肉带着血。

    心里正在矛盾着, 就见对方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盏, 用极平淡的语气道:“对了, 通州马上就要封城了。”

    “萧大人不必吓唬老夫。”林国辅沉着一口气,面上滴水不露, 道:“老夫再奉劝你一句,别与世家作对。”

    “怎么,你们终于决定要连起手来, 除掉本官了?”萧容昶语气里透出轻蔑,那张俊美得毫无瑕疵的面容,缓缓转过来对着他,薄唇勾了勾:“本官可等不及, 要看你们怎么演这出戏了。”

    他那个便宜亲爹巴巴的从江阴赶来,就是为了知会他,世家大族私底下已经开始联动,着清君侧的名号,集结天下义士,欲除掉他。

    想必福王跟翰王这两个老东西,也准备趁机出兵了。

    无妨,他一直隐忍不发,就是等着岐山兵变,才好名正言顺收回那两块封地。

    “本官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他着,看向林国辅,目光如古井般毫无波澜:“国辅大人,也是这样想的么。”

    林国辅道:“萧容昶,只要你答应我不动我儿,老夫愿意去做和事佬,替你从中斡旋一二。”

    “老大人,好天真吶。”萧容昶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悲悯:“这是上个月被派去的官员名单,一共十二人,其中四人殉职。”

    他看着林国辅,面无表情:“令公子好气节,要求与当地百姓同吃同住,若这次因公殉职,本官定会给他追谥官位,表彰其忠勇。”

    “萧容昶,你疯了!”事关自己爱子,林国辅按耐不住,喉间发出一声怒吼:“你眼中,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萧容昶薄唇抿了抿,淡淡道:“老大人多虑了,在天晟,本官就是王法。”

    “你——”

    “老大人别着急,如今四大世家的家主已死其一,若您再被本官气死,这场除奸大戏,可就唱不下去了。”

    林国辅被气得够呛,偏偏又不出什么。

    其实林家何曾想为他人做嫁衣,只是首辅一直滑不丢手,对大皇子亦是不甚上心,叫人窥测不出任何一丝他的真实想法来。

    在这场谋划中,四大世家各有其目的。

    李家想杀了萧容昶报仇雪恨,陈家则是卯足劲要保他。

    齐家沉寂了这么久,手上还有始祖皇帝留下的财富,如今正寻求与陈家结盟,借助萧容昶的势力重新复出。

    只是从现在的情形看,此子竟像完全没把世家放在眼里,更毫无一丝要与齐家结盟的算。

    若是如此,齐家势必会另做算。

    而他的目的很简单,扶持自己的外孙坐上龙椅,若萧容昶肯与自己合作,是最好的。

    若他不肯,少不得三家走到一起,合力将其拉下。

    “年轻人,听老夫一句劝,独木难成林,如今你名不正言不顺,正为各世家大族所不齿,只要你愿意与我林家合作——”林国辅道:“我可以让大皇子认你做义父,这样你该满足了吧!”

    萧容昶摇了摇头,可怜他:“本官又不是生不出,要你那瘦骨伶仃的外孙做什么。”

    放着自己的儿子不要,认别认的做干儿子,这老头当他是傻的不成。

    林国辅冷笑:“你真以为延续了几百年的世家大族是摆设吗,你可知齐家手里有什么,倘若你不与我合作,将来兵戎相见,可休怪老夫不讲情面。”

    “你有什么资格跟本官这番话,老东西,别忘了今天你是为什么而来。”萧容昶讨厌蠢人,尤其是那些蠢而不自知的废物。

    真是愚蠢啊——

    自以为瑾贵妃生了个皇子,林家就金贵了。

    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四大世家,燕王死了,齐家那位马上也会死,林家胆敢行刺皇帝,那是株连九族的罪行。

    趁此机会,大皇子会被送去霍国做质子。

    当初李皇后生产时身边的宫人可都还留着呢,谁都不曾意料到,在他手上,捏着一个货真价实的嫡皇子。

    萧容昶认认真真想过自己的命,他不想死,甚至不愿跟人搏命。

    他要赢,就要赢得顺风顺水。

    “想要换回自己的儿子,就以命抵命吧。”他语气得斩钉截铁,甚至没给对方喘息的时间,唤人带来三名人犯。

    狱卒将已经写好的供词拿出来,冷冰冰道:“请大人按这份誊抄,再按上手印即可。”

    “萧容昶,你疯了,你真的疯了——”林国辅将供词拿起来读了一遍,心中一片寒凉。

    “你做事这般不留余地,今后会遭报应的!”

    “萧容昶,萧大人,你站住,站住——”

    “我林家做错了什么,我从始至终没有害过你,你何至如此啊!”

    铁门轰然关上,室内只听见他一个人嘶吼的回音,如同丧家之犬。

    ~

    出得大理寺,又见得陈家的马车。

    一连几天,他被自己亲爹纠缠不休。

    他每晚去公主府都是走的暗道,对方察觉有异,便派了几个高手每天形如鬼魅的跟踪他。

    萧容昶简直烦不胜烦。

    幸而今日来游他的,是陈奢。

    才知道,当初齐家选定的联姻对象不是陈奢,而是他自己。

    真是笑话,齐家好大的心呐,真不知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

    “叔叔,你又要去看公主表妹吗,要不要我送你一程。”陈奢驾着马车,嬉皮笑脸的邀约道。

    萧容昶上了马车,背靠在后壁上闭目养神。

    陈奢回头掀开帘子偷看了眼,忍不住问:“叔叔,你每天都去见公主表妹,不会觉得腻味么。”

    “你不懂。”轻飘飘三个字,包含着绝对的藐视。

    陈奢朝天翻了个白眼,道:“我怎么不懂,当初祖父可还想让我做驸马呢。”

    突然感到一股杀气袭来,他了个哆嗦,立即改口:“那不是笑吗,公主表妹哪看得上我啊!”

    身后传来男人冷绝的嗓音:“想都别想。”

    “是是,叔叔放心,我绝对没那个意思。”陈奢再三拍胸脯保证,额上滴落几滴冷汗。

    好似闻见了一阵恋爱的酸臭味,他摇了摇头,换了个话题道:“对了,公主最近怎么都不大出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啊。”

    萧容昶警惕道:“回去告诉我父亲,若他敢去找殿下此事,本官与他的父子关系也到此为止。

    陈奢将人送到公主府,又尽职尽责的提醒了句:“叔叔万事心,李家如今只剩下些亡命之徒,如今那些人正寻求齐家庇护,你今日又与林家撕开了,未来的路可不好走。”

    萧容昶看他一眼:“所以你觉得,我应就此妥协,与齐家合作。”

    “哪能啊,叔叔这么厉害,自是不用害怕他们——”

    萧容昶撩开帘子走下去,淡淡道:“你们少跟齐家走动。”

    陈奢一怔,朝着他背影嚷道:“叔叔,我可是一心为你的啊!”

    ~

    得知沁嘉正在庭院里,萧容昶快步走了过去。

    “上回首辅大人要给沅柔姑娘相看人家,殿下上了心,今日便让人将些适龄男子的画像送了来,从中又挑拣出几个,送去给大人外宅里养的那位姑娘看。”玉痕语气不咸不淡的,且用词让萧容昶听着就不大舒服。

    什么叫他外宅里养着的……

    那处宅子他全部交给属下人理,自己从未踏进去一步。

    “大人也知道,殿下最近精神不大好,吃什么吐什么,下午正准备午睡,那姑娘竟巴巴的找过来,挑挑拣拣的,竟是一个都不满意,这会儿正在庭院里纠缠殿下呢,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奴婢看着都糟心。”玉痕语气里埋怨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萧容昶加紧脚步,到庭院中,见沁嘉恹恹的坐在葡萄架下的一张藤椅上。

    欢雀站在旁边给她着扇子,看到他,投来狠狠的一瞥。

    他亦有些后悔,那天怎么就跟她提了这件事。

    严沅柔本来跪在沁嘉脚边,听见脚步声后转头看去,眼中隐隐浮现出几分欢喜。

    “沅柔拜见首辅大人。”她俯身行礼,露出白皙的一段后颈。

    萧容昶自觉心虚,目光看也不看她,来到沁嘉身边。

    见她一脸无精采,手撑在藤椅两侧,蹙眉道:“既然精神不济,还折腾自己做什么。”

    沁嘉轻轻了个呵欠,指着前面桌子上一堆画像,睨着他道:“首辅大人交待的事,本宫可是尽心去办了,若是没办成,可不带责怨我的。”

    萧容昶怔了下,突然就领悟到了些什么。

    仔细回忆着,以往阁中有人得罪了家中娘子,是怎么赔罪来着。

    今天虽是阴天,院子里还有些凉风,萧容昶却担心那藤椅硬邦邦的,她坐久了不好。

    当着外人,他亦无所顾忌,抱她坐在自己腿上,哄道:“别操心了,臣这就派人送她回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