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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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早晚,棋牌室里都坐着人,临近中午,餐馆也忙了起来。餐馆老板娘脾气不好,尤其对年轻女孩。

    他麻烦老板娘带到去洗干净,换上干衣服,再把她的衣服洗了烤干。

    “这种天气,我是不会烧炉子的。”酒馆老板娘骂咧咧地。

    他又添了一倍的价钱:“你能想到办法的。”

    老板娘摆手,只收下第一笔,“可以带她去酿酒厂,那里有火。”

    老板娘提出一桶热水,为了冲掉玉芝身上淤泥,她必须把水直接泼向她。

    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每泼一下,她就会后退半步。餐馆里的人都出来看热闹。

    她面容憔悴,目光迷离,浑身脏兮兮,像一只被抛弃了的猫。屋檐下的几个男人,被她湿衣服下的身形激发出一种见不得人的冲动。

    他趴在没刨光的榆木栏杆上,和其他人一样,很难做到将眼睛从她脖子和腰上移开。只有他注意到,她努力用脚趾扣住地面。她快要倒下了。

    冲掉大部分脏泥后,老板娘把她带回餐馆后,被一群树包围的二层家。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坐在楼梯上,他脸的,显得眼睛特别大,专心捣弄手里的渔具,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祖祖,你哪儿也先别去,一会儿要帮忙!”老板娘对进来的儿子。

    祖祖站定,“可我正准备出去钓鱼啊!”

    “那听好,你去不了了!”

    祖祖垂头丧气地扔掉鱼线,看到一个湿淋淋的人:“妈妈,她是谁?”

    “不重要。”老板娘一边,一边把她牵上楼。

    老板娘找出一双男人的皮鞋和一件旧麻布长裙,让她洗完澡后,跟着祖祖去酿酒厂。

    *

    祖祖不乐意这个差事,但看玉芝可怜兮兮,又是个外国人,还是接下这个差。

    他们走过一条蜿蜒的路,没过多久,玉芝闻到酒的香气。祖祖传达母亲的话,工人把它们带到蒸酒的罐子前。她在火堆前搭了个架子,把洗好的衣服放上去烤。她也贴近了火,想把身上的湿内衣也烘一下。

    祖祖坐得很远,这种天气,他可不嫌冷。

    她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望着衣服冒出的白气发呆。

    她该怎么办?她不知道放在药店门口的伞雨鞋有没有被捡走,衣服脏了,脚也给弄破了,穆林太太知道她掉进了河里,会不会生气?那就撒谎吧,她呆在书店忘了时间,雨伞也落在了那里,雨鞋呢,她送给了一个要出城的女孩。

    “你是从东边来的人吗?”

    “嗯。中国。”

    “我听过那个国家,那里的人吃大米和鸡肠子。”祖祖挑动火苗,欢喜地。

    *

    河边,他玩了几把牌,感到有点闷,把位子让给别人,在屋外走了一圈又一圈。舒畅了一点后,他找到老板娘,问那个外国女人在哪儿。

    祖祖妈妈忙着炸肉,告诉他她还在酒厂,祖祖陪着她。

    他知道酿酒厂怎么去。路过河边时,他遇见一群钓鱼的人,停下脚步看了会儿。马丁也在其中,他输了钱,换了种娱乐。听他要去酒厂时,马丁表示乐意随行,他收起鱼竿,提起装有几条鱼的桶,走在他旁边。

    “为什么跟来?”他问马丁。

    “赌钱、钓鱼讲运气,我去要口酒喝,不讲运气,脸皮厚就行。帮我提提,我一个矮子,提这么大桶走起来不方便。”

    他接过桶,一路上没再和马丁过话。马丁被树枝刮到了脸,他也没有回头看一眼。他自己不知道,但马丁感知到了,他平静的外表下涌动着不安的紧张,离酒厂越近,紧张越躁动。

    火一直很旺,温柔地照着她。酿酒工人倒了杯玉米酒给她,以为她不通语言,做了个喝水的动作。她以为是水,一饮而尽,尝出是酒后,大部分吐了出来,部分穿过喉咙,如同一把火,绵延一直烧到胃里。她被呛得咳嗽,脸顿时变红,但身体舒服了很多,控制住她担忧和恐惧也消失了很多。

    马丁把桶里的鱼倒给了酒厂的两只看门口。工人热情地欢迎他们,猜到他们是来找人的,于是把他们带到烤酒炉旁。

    马丁看见一个女人坐在地上:“那是谁?”

    “不认识,河里救上来的人。”

    “救上来的?”

    “嗯,拉了她一把。”

    “看样子她就是人人口中的东方女人。”

    他斜眯起眼,“是她。”

    *

    几个挑担子的工人走上来,趁着雨停,他们将园里熟透的葡萄摘了回来,再过不久,它们就会烂在水里。

    几声欢快的狗叫传来,玉芝抬头,火光照映在她脸上,祖祖不知什么时候走掉了。直到他站到她面前,她才看到救她的男人站在不远处,于是仓皇站起来。

    他们没话,狗叫和人笑声,让他们之间的沉默显得很诡异。

    “衣服干了吗?”还是他开的口。

    “差不多干了,”她收好起衣服,敛拢抱在胸前,“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

    他依旧不冷不热,随意摇了摇头。他们一起走到门口,马丁听到他的声音,从榨酒间出来,手里提着两串紫葡萄。

    “姐,吃点吗?”马丁举起葡萄问她,将词吐得很清晰。

    她早饿了,但需要表现陌生人之间的客气,于是委婉地谢绝了。

    *

    河边的午饭时间到了,牌桌上的客人离开棋牌室到餐厅,被烤肉和煎饼的香气馋得流口水。

    马丁找到一张桌子,他们坐下。食物所剩不多,只有炸土豆和煎蛋了,他们每人要了一份。

    天空又变得阴沉,硕大的铅色云朵摇摇欲落。

    城市的另一边,穆林太太站在窗前,被穿破云层的闪电吓得不轻。已经一个上午了,她担心她出了意外,也许她去了河对面,被人掳走了,正在被运去大城市的货车上,她会被卖掉,但更有可能被大水冲走了。

    她换好雨鞋,拿上伞,又去集市和书店,以及她可能的逗留的地方找了一遍。她没去书店,集市的商人们也记不清什么见过她了。

    穆林太太站在淤泥中,无助感让她慌了神,她想起她比警察管用的朋友们。几个老太太,在暴雨即将降临的城市,穿梭于大街巷,东问西问,呼呼喊喊。

    土豆和煎饼很可口,玉芝吃光了,口味寡淡的咖啡她也很喜欢。

    马丁抛着一颗葡萄玩,望着瓢泼大雨,开始犯愁,大雨让酒馆生意不好做,他的赌债又不能再拖了。他看了眼对面的男人,他正低头看着杯里的咖啡渍,严肃表情,似乎想从中读懂一段命运。

    看到发着呆,马丁想借钱的想法住了,他又看了看身边的女孩,她和他一样,望着大雨犯愁。她盼雨快点变,能早点回去。外面电闪雷鸣,狂风卷着树枝,雨粗暴地冲击着地面,穆林太太这个时候不见她人,一定急疯了。

    *

    雨好不容易变,客人们都赶着回去。一辆敞篷汽车,里面挤满了九个人,一行人挥着帽子,他们欢快的歌声消失在树林外。

    他们走着回去,为了跟上他们的步伐,玉芝丢掉碍事的鞋,大胆地赤脚走。

    每当踩到被雨水泡过的草地时,脚底细腻冰凉的触感让她欣喜,她仔细体会这种陌生的情绪,感觉身体开了一个栅栏,一些不明不清的东西闯了进来。

    在桥上的时候,一辆无客出租车经过,他将车拦下,给司机塞了钱,报上地址,然后来开车门让她上去。一切发生得很快,等她反应过来,车已经驶出了一段距离。

    她从车窗伸出来,望着他,他也盯着她。

    “你们好像舍不得分开。”马丁。

    他低头看马丁,问:“你认为她属于那类女人?”

    “一类你不能招惹的女人,她不是露水,你能在晚上拥有,白天就会自动消失。”

    车子已经转弯,窸窣雨落在他们身上。马丁提出借钱一事,和以前一样,借钱不用还,让他在酒馆任意消费即可。马丁算过这笔账,他会赚很多,但对方不介意赔钱,因此交易一直做下去。

    他跟着马丁返回酒馆,雨声和闪电声穿破泥土抵达地下十米,酒馆只有他们两人。马丁在给桌椅除霉,他吝啬于帮忙,看着马丁像只蚱蜢一样快乐地忙碌。

    *

    下午,大雨稍停那会儿,穆林太太和朋友们拖着湿裙子回来,她们找了三个时,却在自己的门口找到了她。她靠着门,熟睡着,和她们一样疲惫。穆林太太摇醒她,她忽然一惊,张开眼。

    “你去哪儿了?”穆林太太和“高、矮、胖、瘦”四位太太异口同声,语调里充满惊喜。

    为了躲避这个问题,她又闭上眼。她们把她带进屋,给她披上毯子,让她在沙发上休息。她衣服脏了,鞋子掉了,雨伞也不见了,她们猜测她遇见贼了。穆林太太在厨房烧热水,几个妇人围在一起,开始发表自己的猜测。

    “她没有遭不幸吧!”高太太问。

    “应该没有,她看起来只是很累。”瘦太太回答她。

    穆林太太泡好茶,拿出点心,长久的搜寻后她们十分享受这刻的温暖和心安。她洗好澡后,其余人已经离开,穆林太太准备好了晚餐,坐着等她,洗澡时她已经想好了辞。

    “告诉我,你去了哪儿,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听你的话,去了河边,差点被水冲走。”

    穆林太太露出惊恐的表情,不知觉拽紧了桌布:“然后呢?”

    “一个路过的人把我救了起来,然后带我去洗干净自己,雨停之后我才回来。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

    “谢天谢地!如果你被冲走了,我连你的尸首都找不回来,多可怕啊!对了,救你的人是谁?”

    “我忘记问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