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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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几天,穆林太太暗中观察,悄悄跟踪,当有天深夜看见她奔向他怀中时,她残留的怀疑被全部击碎。

    她见过太多类似的事,到最后,有弄得人财皆空的,更也有赔上命。这种事上,受伤害的总是女人。她必须干预这件事。

    就算不开灯,没有月光,玉芝也能在漆黑中,几乎不发出声响,不碰到任何东西门跑出去,可是这晚,她撞到一张桌子,桌上的水瓶掉下来砸到脚背上。她忍着痛,绕过倒下的桌子,挪着脚走到门口。

    “即使脚受伤了,你也要见他吗?”

    漆黑中,响起这句话。玉芝似乎触碰到了火焰,迅速收回握住门把的手。

    房间灯忽然亮起,穆林太太还穿着白天的衣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个人再好,也不需要夜夜都见吧!”

    玉芝惊讶地不话,过了很久,才气若游丝地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上个星期屋里进贼那次。”穆林太太走到门口,“我去帮你转告他,今晚你去不了了。”

    “可是我还会再见他,今晚不见,明晚见。”她走到木林泰太太身边,拿下她握住门把手的手,拧开门,跑了出去。

    她坐在楼梯上穿上鞋,发现脚背烫红了一大片。她坐着,心里愈发不安,又折回公寓。

    穆林太太正在清扫水瓶碎渣,看到她回来后,几乎喜出望外。

    “你会告发我吗?”她直截了当。

    穆林太太微微愣住:“我可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可时间一久,这个秘密就会成为人尽皆知的丑闻,到时两个男人谁也不会留在你身边,这种事情我见得多!”

    玉芝往地上一跪,抱住穆林太太的腿:“那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好太太,别为难自己,也别为难我,就当今晚的事没发生过。”

    “难道你不害怕,心里也过意得去吗?”

    “如果这辈子我注定要爱他,我还会考虑其它的吗?”

    “可是你……你知道他曾经差点烧死一个女人,一个他从前的情人吗?”穆林太太款住她的肩膀,指甲掐住她的肉,“混账就是混账,一定是他先勾引你的,是不是?就像骗那些十七八岁的姑娘,还有那些离婚的女人一样,他无所不用,对不对?我忘了,你也是女人,我不该请他来吃饭的!”

    玉芝推开她的手,走到一边去:“你在些什么胡话?”

    “我让你讨厌我了吗?听我的话孩子,今晚就呆在家,哪儿都不要去。”

    “就算今晚我不去见他,以后呢?我有我自己的决定,我承担得起一切后果。是你,你才不要责怪自己,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穆林太太坐到地上,浑身发抖:“好,你喜欢怎么就怎样!在你出去前,能帮我倒杯水,拿两颗阿四匹林来吗?药在我房间的抽屉里。”

    “当然可以,这是我该做的。”她把穆林太太扶到沙发上。

    她跑进穆林太太的卧室,拉出几个抽屉,翻箱倒柜,什么药也没有:“喂,药在哪个抽屉里?”

    “就在你手边的那个抽屉,你找找!”穆林太太站在门口。

    “可这里面……是空的!”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跑向门。

    穆林太太拉住门用力合拢,一声重响,她的手掌压在门缝中。她痛得大喊,汗水一下就湿了额头。

    见她挤着手指,穆林太太悠着力把门开一点时,她用全身力气一推,把穆林太太推到地上,夺门而出。

    她任由穆林太太呼喊,也不关受伤的手,跑下楼梯,跑出公寓大楼。

    他等了很久,以为她不来了,见到她时就更开心了。

    *

    没有拦到午夜出租,他带她穿巷子走近路去酒馆。走进那些巷子前,玉芝的心跳变快,她毫不怀疑他是故意的,走几步后,他就会停下来,把她按在墙上,亲吻她暴露在空气中的每寸肌肤。

    这些巷子的恶臭和静谧是很好的掩护,老鼠从来不是告密者,流浪汉只关心肚子和天气,不留意花边新闻,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吻她,他却没有。走出巷子,路灯下樟树的暗影中,他一刻也不能再等待,贴近她的气息。

    “你爱我吗?”她含糊地问。

    他也给了含糊的回答,他需要她。

    暖烘烘的酒馆,她喝得醉醺醺的,几块红晕爬上她的脸和脖子。

    玉芝在脱掉鞋,握着酒在地板上跳舞。在密集的鼓点,和酒精的怂恿下,她甩着肩,扭着屁股,不管谁走上来,都搭上他的手和他跳一会儿。

    “她很可爱,难道不是吗?”马丁。

    他点了点头,把酒杯送到嘴边:“每个喝醉后不是发疯,而是跳舞的女人都是可爱的。”

    “每一个!包括八十岁的老太婆?”

    “只要她们还扭得动屁股。”

    马丁大笑起来,爬上一张桌子,对着他扭了两下屁股。他笑眯眯地看着这里的每一个人,为拥有这个地方感到自豪。

    这晚,他没有把玉芝送回去,而是带回了自己家。

    同一张床上,她的体温活过来,在他的肌肤上流淌,随着夜变深,那股暖气更像一个生命体安慰着他。凌凉意最深时,他亲吻着受伤的手,抱她最紧。

    玉芝并不知道,在她熟睡的时候,他变得无比贪婪,连她投在墙上的影子也会抚摸一遍,还想把它抓下来,折好带在身上。

    这晚过得很快,一辈子也不是很长,可他仍然感激,这种日子过完今天,还有明天。

    *

    穆林太太整夜未眠,无比煎熬。天刚变亮,她就洗澡,换好衣服出门换。她需要一点建议,这种情况下,她的朋友们很管用。她把一切都向胖太太倾诉了。

    “难道你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胖太太,“这不关你的事。”

    “我以为你会给我一点好的建议!”

    “如果不是事情败露,让她声名扫地,或者另一个女人出现,他们之间会没完没了。”

    “是的,没法结束,她根本就不在乎他是纵火者!她就没把我的话听进耳朵!天呐,如果她不心怀了孕,那怎么办?”

    “她又不是母猪,难能那么容易怀孕。”

    “可他像公猪一样卖力,他甚至昨晚没让她回来。”

    这场聊天在心烦意乱中结束。穆林太太吃喝都不好,不仅在担忧她的事,还怕家里再次进贼,一番考虑后,她算养一只狗,已经托人在物色了。

    狗送来的当天,就被突然回来的男主人赶了出去。他讨厌狗,他几乎讨厌一切可爱的事物。

    “为什么不提前通知一声,我们可以去接你。旅途愉快吗?”穆林太太接过他沉重的箱子放下,去帮他倒洗脸水。

    “糟糕得要死!火车坏了两次,第二次坏的时候,我们看见一家便利店,我和一位朋友从车窗翻出去,算买点吃的,没想到火车很快就又启动了,我们还在等咖啡呢!还好有人把行李扔了下来,不然我没法回来。我们在铁轨边等了一夜,第二天扒车回来,火车差点碾掉我的一条腿!”

    他的英语得好,穆林太太对此很吃惊,在他侃侃而谈时,又仔细量了他一番,他瘦弱苍白,一副病相,还是个孩子,不到二十。

    “哦,真是不太顺利!”

    向兰敢往沙发一坐,摊开四肢:“吴姐呢?”

    “应该在书店,她喜欢去那里消磨时间。”

    “她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习惯,她很喜欢这里,她还交到了新朋友。”

    向兰敢的意外归来不完全算是坏事,但对穆林太太来是件好事。

    知道未婚夫回来后,玉芝先是惊讶,然后很慌张。穆林太太把她拉到厨房,尖声怪气地对她:“在他醒来之前,你最好把自己弄得像个人样!”

    “我怎么了?”

    “你怕得嘴唇都白了,去擦点口红。”穆林太太又把她拉回来,“再去换件衣服,你不能穿着有他气味的衣服见他。”

    她不带任何笑意地笑了一声:“那我还得去洗个澡。”

    向兰敢休息好了,从自己的卧室出来。穆林太太转身进厨房去照看锅,也想避开这团烂摊子。她仔细地看着他,仔细辨认此刻夹裹住她的情绪,内疚、羞耻,还有害怕,甚至有同情,但没有一点罪恶感。

    “听你住得很习惯,还交到了朋友。”

    玉芝心中一紧:“是的。”

    “这样最好,我就怕你在这儿会感到孤独。”

    向兰敢把她拉进书房,把一路上的奇闻趣事讲给她听。他带回了一堆石头,除此之外,他的腹部还鼓起个包,和他一起的六人都未能幸免。他不是蚊虫叮咬出来的,也不是疝气,而是喝了不该喝的生水造成的。

    丰富的晚餐后,向兰敢躺在床上,真像个孩子,会哭闹,会要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玉芝都尽量满足他。当他发现用手压住那个包会减轻疼痛,于是她担起了这个活。很晚时,直到止疼片发挥药效,他睡着后她才离开。

    *

    清早,对面楼杂乱但十分响亮的鼓声,穿过街和窗传入他的耳朵。在她的房间里,一个年轻人光着上身,像只求偶的鳄鱼,用力拍着胸前的铁皮鼓,尽情展现热情和激情。

    睡在床上的女人翻了个身,从被子下露出头。

    向兰敢在她耳边敲了几声鼓,又跳回床尾,手脚夸张地扭动身体。玉芝被他滑稽的表演逗笑,开心地鼓掌。

    等到气喘吁吁时,他像只哈嘴摇尾的口跪在她身前:“演奏完毕,你准备赏我什么?”

    “大艺术家,”她将睡衣快要落的扣子取下来,“你的表演只值一颗扣子。”

    向兰敢欣然接受奖赏,这比得上一个甜蜜的吻,又具有纪念价值。

    玉芝无意之中朝窗外看了眼,对面楼的一扇窗前站着一个熟悉的人,昨天早上,他们的唇还贴在一起。她吓得用被子盖住头,向兰敢也被她的反应吓到了。

    “你怎么了?”试图去揭被子,但没成功。

    “快把窗帘关上,快!”

    向兰敢爬过床,赶紧把窗帘拉上。房间暗下来后,她忽然意识到这些举动有多荒唐,完全可以激怒他。

    他当然生气了,整个身体被嫉妒牵动,下眼睑的肌肉也努力表示愤怒,像一锅沸水在跳动。他倒掉了那杯还没冷却,不适合这种天气喝的咖啡,往沙发上一坐,

    犹豫再三,玉芝还是给他写了一封信送去。她的那封信,三段字,写满了整整一页。她请他务必相信她,无论她的心还是人,都属于他,也只属于过他。

    但他连一张新的信笺都没用,字迹也潦草——“他行驶权利,你履行义务。你们之间没有任何事是我能误会的。”这就是他的回复。

    玉芝把信又拿出来读了一遍,她一定看漏了什么,他一定在哪个角落写满了甜言蜜语。她没找到,只有那两句冰冷的文字。

    那些字如同在毒酒里泡过,有人掰开她的嘴,让她生吞活咽下去。她扛不住心中涌动的难受劲,趴在床上痛哭起来。

    *

    因为肚子的毛病,向兰敢要么呆在书房,要么呆在卧室,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每天晚上,他坐在电灯下研究带回的石头,把值钱的和废物分开放。肚子不再疼的那天早上,他用生石灰帮穆林太太煮熟鸡蛋,很早吃过饭,他提着装有钱和可以典卖的几样首饰的箱子去了车站。

    穆林太太希望他多留几天,几天相处下来后,她太喜欢这孩子了。他走得远、看得多、识得广,她甚至有点崇拜他。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真希望你能多呆一段时间,最好是三个月!”穆棱太太送他到火车站,遗憾地。

    “我也希望多呆几天,可是我的朋友们一直再等我。”他用“学知识”的理由当本钱,为自己的放纵生活赚得无边的自由。

    “你没有什么要嘱托我的吗?”穆林太太问,她差点就吐出了那个秘密。

    向兰敢只忙着上路,火车就要开了,潦草留下几句话:“帮我好好照顾玉芝。你要记住,她是女主人,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穆林太太呆住了,这句话是多么扎她的耳朵。火车开动后,她喃喃自语,骂他是个十足的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