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A+A-

    几天后,经过牧师住区时,祖祖问马丁,阁楼上真的住着一个女人,她毁了容,还是个疯子。马丁抬头看了看那扇被木头封死的窗,摇了摇头。

    五年前她被关进去时,只是个丑八怪,但现在,他不确定她是否还精神正常。

    阁楼里的灯把房间照得亮堂堂的,凯蒂缩卷在铺着白狐狸毛的沙发上,手中握着一本书昏昏欲睡。她看了看时间,还有半个时牧师的妻子会送饭和药来。

    秒针滴滴答答转了一圈又一圈,她想起很多年前,她被一个男人爱着。

    她双唇的柔软,发间的香气给了他莫大的快乐,他们谈话、散步,相拥坐在树下享受宁静,那些幸福的片段如今回味起来多了一点咸味。

    她擅长做长久算的人,住进这里时,她要了一屋奢华的东西,以备用钱之需,除了一些好东西,她还神不知鬼不觉地藏起了一把锥子,以便在受不了时戳伤自己,能获得探视外界的机会。

    她这么做过一次,她用锥子戳伤了手臂,牧师没送她去医院,为了惩罚她,故意半天后才找来医生。有个冬天,她倒翻炉子,差点点燃房子,从那以后,她冬天也用上火了。

    她今晚没有吃晚饭,不是有意绝食,而是为了保持身材。睡觉之前,牧师夫人带来药帮她擦药。她深居简出,也不喜欢话,但心地善良,是一个博爱主义者,照顾人很拿手。

    “明天见。”牧师太太每晚都对她这句话,她听了上千遍,和她的一样,照顾她的这几年,她没耽误一天。

    凯蒂怀念的酒馆,她知道,这个时节,那幢楼前的行道树已经开始掉叶了,夜风裹着掉落的枯叶乱飞,像飘雪一样。

    *

    镇另一边,玉芝站在落叶之中,努力憋住笑问她的老保姆:“你不是要一直跟着我吗?怎么,不敢了?”

    穆林太太站在街边,迟疑不决,但把玉芝的问话当成挑战后,心中的厌恶和排斥忽然消失很多,况且她来过这个地方,但酒馆有人和没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

    在酒馆里,穆林太太遇见了几个熟人,尴尬地和他们招呼。她的背直直挺着,双手焦躁不安地在腿上摩擦。

    她好奇地量这里,惊奇地发现这里除了空气浑浊外,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因为每月有两次的大扫除,桌椅整洁干净,客人也正经,但大多工人和贩。

    她忽然笑了出来,招手要酒。马丁第一次见她对他笑,笑中裹挟着冷漠和疏离。到底,在她眼中,他只是次等,和很多人一样,他们到死也不会改变对他的这种看法。

    穆林太太和一个蔬菜贩子聊起天,她自己患上了失眠,冬天街上人很少,咖啡馆又太无聊,这个地方还不错,最后她预定下明早最好的西芹和蘑菇。

    十点左右,考虑到穆林太太恐怕已经瞌睡了,她算提前回去。

    到家后,穆林太太帮玉芝热了半杯牛奶。

    “今晚你感觉这么样?”玉芝搓着放在炉上的双手,问道。

    “亲眼见证了那些人的卑劣。”

    听后,玉芝轻轻笑着,端起牛奶杯喝了一口。

    第二天,玉芝出门时,穆林太太在绣花,头也没抬一下。

    她一出门,穆林太太就放下针线,拿起电话。一会儿她要招待一些朋友,茶会上,穆林太太谈到他,不知不觉聊起那件旧事,散播他的坏名声。没过多久,大街巷都议论起这件事来。

    *

    几天后,河边开聚会,她、玉芝玩到深夜,于是挤在祖祖床上合衣躺下。天快亮时,祖祖晃动她的肩膀,试探她醒没醒,最终把她摇醒了。

    “你知道那个叫凯蒂的姐吗?”祖祖问。

    “她是谁?”

    “那个住在牧师阁楼上的女人,镇上的人都在议论她。”

    “议论她,她怎么了?”

    祖祖知道不该再多了,但忍不住又透露了点:“是先生把她关起来的,大家都他本来要烧死她,但她跑了出来。”

    “绝不可能,这太不可思议了!”

    “我也不相信,但穆林太太用命保证这些都是真的。”

    玉芝走下床,推开半扇窗,凌冽的空气让她缩紧身子,匆忙赶回去。穆林太太刚起床煮好咖啡,披开的头发能看到很多白发。她一进屋就带来一股冷气,身上也闪着水光。

    “外面在下雨吗?”穆林太太问。

    “是雾。”她回答道,“和我那个叫凯蒂的女人吧!”

    “关于她我知道的不多,镇上只有你的那位先生最了解她。”

    “你知道我不可能去问他。”

    “为什么?”

    “我不能怀疑他。”

    “可是你已经怀疑他了。”

    “那是因为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事,他们把一切得真有其事一样。”

    “你要听听吗?”穆林太太问。

    玉芝 捂住嘴,圆溜的眼珠里乱滚动,把眼泪眨巴了回去。她答应了。依据一定的事实,加上想象和揣测,穆林太太准备了一个生动的故事,她先从那场大火讲起。

    *

    时间是五年前夏天的一个早上,着火地点是中央车站外一家旅馆的二楼。大火快速蔓延到整个二楼,又窜到楼上和楼下,震碎的玻璃刺伤了几个路人。

    楼里的人往外奔命,有从正门和偏门的,还有从窗户跳下来的。火苗有十米高,惨叫声惊天动地,光听声音都让人渗出冷汗。大火用了三个时,直到那幢楼烧光才自己熄灭。

    穆林太太眼里起了泪花:“有个流浪汉本来可以逃过一劫,但前一晚喝多了,睡死在大街上,火苗掉到他身上,大火把他烧醒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那个女人呢,她是怎么逃出来的?”

    “从楼上跳下来的。她身上也着了火,几个路人用衣服帮她扑灭。警察调查火灾时,她那个男人用火机点燃了屋子,然后将她锁起来,企图烧死她。

    “她砸开窗户才逃了出去。在法庭上,她他答应娶她,但又反悔了,一怒之下想杀死她。”穆林太太给自己添了点咖啡。

    “他收买了法庭里的人,用一张伪造的精神病病例证明了她的证词不可信,还有一个女孩帮他作证,大火烧起来时,他在砸门,在楼梯上他们又遇到了,如果不是有他帮忙,她也逃不出那场大火。

    “银行行长、郊区牧师,还有几个居民,在庭上保证了他的人品,法官和陪审团居然都相信了了,就像老鼠着了猫的道。

    “他自己供词是,他们在旅馆发生争吵,凯蒂把他赶出房间,泼汽油点火想要自杀。他撞门是想救她出去,撞开门后,他看见她从窗口跳了下去。

    “至于是他们谁泼的汽油,谁点的火,没人知道真相,但我问你,一个女人要自杀,会选择放火吗?当然不会!她因为被冤枉,最后真的气得发了疯。他假惺惺地给镇长情,最后靠钱点好一切,把她关进了阁楼。有人还夸他做了好事,可火不就是他放的吗?”

    玉芝手心冰冷,问:“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不用谁告诉我,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

    “为什么你不相信法律的评判呢?他是无辜的。”

    穆林太太惊得张大嘴:“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他是个可怕的纵火者!”

    玉芝按了按发酸的眼眶,求穆林太太暂时闭上嘴巴,但她依旧喋喋不休,趁热往她脑子添加炸药。

    *

    牧师夫人生病后,照顾凯蒂的人换成了一个男人。

    他今年三十四岁,还未成家,是牧师太太的亲侄儿,拥有家族遗传的腼腆和少言寡语,是照顾她最合适的人选。按照姑妈的指示,他除了送饭送药,每周两次烧草药水给她洗澡,其它时间都不用理会她。

    凯蒂并没因为换了照顾她的人而有任何不适应。她看清了这个新帮工,身材矮清瘦,戴了副高度近视的无边眼镜。睡觉之前,他将药端上去给她。

    凯蒂从沙发上爬起来,脱掉毛衫和衣,扭了扭脖子,看见他呆在门口,轻蔑地挑了挑眉:“那个女人没告诉你要帮我涂药,还是你被我的样子吓到了?”

    他稍微走进,透过五毫米厚的镜片,他看见她身上有很多红斑,胸前甚至整块都是。他用纱布沾上药水,把药膏抹在那些斑块上。

    “这……都是烧……伤吗?”他结结巴巴地问。

    “不是,是遗传的红斑。”

    几天后,他分清了凯蒂身上暗紫色的瘢痕烧伤,玫瑰色的斑是来自母亲的遗传。时间在他们身上酿出一种微妙的情感,晚上她吃过药后,他会留下来和她会儿话。

    他拘谨地坐在沙发床的一端凯蒂她躺在用十三只白狐狸皮缝制的毛毯上。她笑的时候,脚趾就会碰到他的腿。

    他确定自己爱上她了,她对艺术的见解,她的容貌(她的确还保留了一点美貌,脸上没有瘢痕,眼睛又蓝又闪),她嘲讽起爱情诗人时的语气,机智的幽默感,还有她的脚指头,都令他着迷。

    她又猜到自己的魅力起了作用,有一次,她大胆地问他要一瓶酒。他喝酒无益,但他可以帮她带糕点和水果来。

    “你还没搞懂我,我喜欢酒和烟,其次是男人。”凯蒂。

    “那些雕塑,还有诗歌和呢,它们算什么?”

    她嘲弄地一笑:“在我拥有烟酒和男人后,我当然也喜欢它们。”

    他的脸红了一片,端上餐盘伤心地离开。和往常一样,他坐在楼梯上,把凯蒂用过的汤匙含在嘴里,又把汤碗的外缘添了三圈才罢休。

    第二天凯蒂如愿得到了一瓶酒,不久后,他的钱就不够她花了,他不知道她要的一张信签纸比三只大鹅还贵。

    凯蒂算写封信,但没有寄出的方式,她不指望眼前这个男人,他一定会偷走,而且还会把信撕掉。在他离开前,凯蒂让他带走一只纯金茶杯,典当后帮她买指甲油和酒。

    当铺老板瞧过茶杯,问他是不是偷来的,他连忙摇头,口齿不清地解释是母亲的嫁妆。老板眼镜后的眼眯了起来,他收下茶杯,让他登记,然后把钱取给他。

    马丁接到电话,及时赶到店铺。

    “你确定吗?”马丁问。

    老板拿出茶杯,面色沉重:“错不了,五年前从我店里买走的,这是其中一只,还有另外三只一模一样的。你们确定她还关在里面?”

    “你不是来典当的是个男人吗?也许是用人从她那里偷走的。”

    “可一直是牧师夫人在照顾她。”

    “就算她出来了,她也伤害不了谁,不是吗?”

    “不,会伤害到死去的人的安宁。她应该被关进最黑的监狱,而不是住在有天神庇护的地方。”

    马丁让老板冷静,随后电话到牧师家确认情况。

    凯蒂还住在那里,五年来从未离开过,得知杯子的事后,他答应立刻去查清。牧师夫人的侄子没想到事情败露得这么快,他是自己偷走茶杯,并把得到的钱交了出来。

    牧师心胸开豁,又看在妻子的面子上,没有为难他,让他去忙。他热水提上楼,其中一桶是草药。

    “茶杯的事被发现了,我把一切都揽了下来。”

    凯蒂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这令他的心狂跳不已。

    “你不会出卖我,对不对?”

    “不会,我会帮你保密的。”

    洗好澡后,凯蒂从澡盆里站起来,让他帮忙用清水冲洗掉身上残留的草药。他激动的心还没安分下来,又更剧烈地跳起来。她察觉到他的胆怯和害羞,只觉得他可怜。

    他们面对面,他只敢看她的脖子,弯腰舀水不敢冒犯她,傻傻地把眼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