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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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林太太几次去拜访牧师家都吃了闭门羹。

    牧师夫人知道,这位多嘴多舌的女士来找她,只是想听一些丑闻,以便和朋友们闲聊。

    最近穆林太太找她找得很频繁,她越来越病重时,她也不排斥穆林太太了,就算知道她的目的,也愿意把她请进来聊会儿天。

    坚持拜访了半个月后,牧师夫人终于松口:“你需要我来帮你做什么,吧!”

    “我希望你能允许我去见见关在阁楼上的那个女人,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请她帮忙。”

    牧师太太没问是什么事情,她把穆林太太带上阁楼,在门外守着。凯蒂见到穆林太太,以为她是新来的照顾她的用人。

    穆林太太告知来意,凯蒂把当年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她,并答应可以再见她们一面。

    回去后,穆林太太把这件事告诉玉芝。

    “让我去听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吗?”她气愤极了。

    “我见过她,她清醒得不得了。你是怕真相才不敢去见她,如果你知道他是杀人凶手后,你只能离开他。”

    “他杀了谁?”她几乎尖叫起来。

    穆林太太看见玉芝为他暴怒的样子,觉得她实在可怜:“那四个无辜的人,还有一些猫、狗、老鼠和壁虎!”

    这一晚,玉芝思来想去,直到脑袋一片混乱才罢休。第二天是礼拜日,她在郊区的教堂找到马丁。马丁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知道是什么事在烦扰着她。

    “穆林太太把凯蒂的事告诉你了吧!”马丁。

    “她的都是真的吗?”

    “有不假的,但真的也不多。”

    “哪些是真的?”

    “那场大火确实烧死了四个人。有个老头我还认识,前一晚他不该从酒馆拿走那么多的酒。”

    “还有呢?”

    马丁拍了拍她的手臂:“剩下的你自己去问他吧。”

    “我真的要去和他对质吗?”她自言自语着,“我怕啊!”

    考虑了很久后,玉芝决定先去拜访拜访凯蒂。她和穆林太太出门后下起雨,她们步行了二十分钟来到牧师家外。

    牧师太太把她们放进来,拿出钥匙,告诉她们上楼要轻,不能惊动了她丈夫。

    凯蒂没有睡,她知道今晚会来人,她侧躺在沙发上,果然听见有人来了。屋里没有椅子,她们只能站着。

    穆林太太咳嗽了一声,紧张地:“她来了,请把真相告诉她吧!”

    她往前走了两步,想看清黑纱下那张神秘的脸。

    “从哪儿起呢?”凯蒂显得很为难。

    “先是谁放的火。”

    “他,还有我,我们一起放的火。”

    穆林太太脸色大变:“昨天你可不是这样对我的……”

    “我能向法官撒谎,当然也能对你假话。”她在面纱下狡黠地笑起来。“我们算那天殉情,但他后悔了,为了报复他,我必须把他成十恶不赦的谋杀犯。”

    “那他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

    “不是他要把我关起来,是镇上的居民,他们恨我,巴不得我死。还有什么要问的?”

    “他爱你吗?”

    凯蒂想了想,有点犹豫地:“爱。你过来!”

    穆林太太拦住玉芝,让她不要过去。

    玉芝推开穆林太太的手,让她别担心。她握住凯蒂的冰冷柔软的手,坐到她身边。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凯蒂扯下头纱和衣,把她压在沙发上。

    她看见一具布满红斑和瘢痕的身体,从前一头漂亮的棕发,变得稀稀落落,像个老头的。凯蒂拿起他的手,按在她的肌肤上,她尖叫着:“你看看!摸摸!这就是被他爱过的代价!”

    穆林太太推来凯蒂,把她拉起来,惊恐地看着凯蒂样子:“疯子!”

    她们跑出阁楼,悄悄下楼回到街上。她还没从刚才的恐惧中恢复过来。

    雨越下越大,刚才在阁楼里她就注意到了,雨又快又狠地落在屋顶上,像榔锤在钉子上。她忽然停下来,让穆林太太先回去。

    “你要去哪儿?”穆林太太问。

    “找他。”

    玉芝甩开穆林太太,快速地穿过大街,在屋檐下抹掉身上的雨水,然后走上楼。

    *

    他看完书正准备睡觉,不知谁会在深夜零点来找他。门外的人好像很急,他故意慢悠悠地去开门,走到门口,他看见钥匙动起来,知道是玉芝来了。

    他先开门,看见她浑身湿透:“你怎么不带伞?快进来!”

    他找出一条干帕子,把她拉到沙发上帮她擦头发。她按住他的手,皱着眉看着他。

    “出了什么事?”他问。

    “你还记得几年前镇上的那场大火吗?一个女人被烧伤了,她现在被关在牧师家里,她叫凯蒂,你认识她,那场火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和她之间有什么恩怨?”

    “你为了这事来的?”

    “刚才我去见了她,她告诉我你们为了殉情点燃了火,大火烧光了一幢楼,还烧死了四个人,是真的吗?”

    “火是她放的。我不答应和她离开这里,她就以死相逼,要放火烧死自己。她把我赶出去,锁上门点燃火,我撞开门去救她,但她挣开了我自己从窗口上跳了出去。”

    “那她是疯子吗?”

    他摇头:“她不仅神志清醒,还是个十分聪明的女人。为了自救,我们迫不得已制造了假证据。”

    “既然她不是疯子,那为什么要把她关起来?”

    “你见过她,那你一定也看到了她身上的红疹。那些红疹在紫外线下会变得刺痛无比,她几乎无法暴露在阳光下,就算她是健康的,可在镇上居民看来,她的心已经得了最深的癌,他们会把她赶走。

    “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大火刺激了她的病兆,她没能力再工作养活自己,生活在阁楼上是唯一的办法。”

    玉芝手脚冰冷,喉咙却又热又疼:所以这一切,除了迫不得已的,剩下的就是为了她好?你呢,难道没有一点错,或者私心吗?”

    他盯着炉里烧红的炭:“如果我有错,那就是我不够爱她,没能答应她的要求。”

    “假如那个人是我呢,你会答应吗?”

    他想了片刻,平静地:“也不会。”

    她踢翻炉子,甩门离开,他没算去追。

    *

    他已经好几天没来酒馆了,这晚他提早来,马丁正和两个同样早到的客人玩纸牌。

    他们赌得,牌技不相上下,这样玩上一个月输赢也不大。两场后,一个女孩走进来,马丁收拾起牌,开始照顾客人。

    “你今晚有点奇怪。”马丁拿起他的杯子晃了晃,“这杯酒你碰也没碰。”

    “我不想喝酒,只想来这儿坐坐。”

    “很多天没看见你们在一起了。是不是因为那件事情你们吵架了。”

    “她来质问我,我承认了一切。”

    “那她没有理由怪你啊?你做的都是正确的。”

    “不,她有。”

    马丁拍了一下脑袋,想起一件事:“你今晚来得太巧了,有个姑娘想见你。”

    过去几年中类似的夜晚,总会有一些女人走到身边,要么是自己走上来,要么是马丁领着来。她们需要帮助,大多需要钱,拿来买药或者填一家人的肚子。

    多数时候他大方施舍,偶尔会相应地收取一点报酬,但只有唯一的两次。

    这次的这个女孩很美很年轻,因为紧张,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俨然像尊雕塑。她有一个妹妹,弟弟前几天死于黄疸,她不想让妹妹走上相同的命运道路,决定用自己换点钱。

    马丁离开后,她坐到他对面,摆出谈生意的架势。

    “你叫什么?”他问。

    女孩十分紧张,紧扣的牙齿微松:“莉莉。你能给我多少?”

    “你需要多少我都能给。”

    “不算多,你能给得起。你需要什么?”这句话是马丁教给她的,以确保她能站在一个公平的位置和他交易。

    “我什么也不需要。明晚你来拿钱吧,要是急着用,可以到我家来找我,马丁会把我的地址给你。”

    “我现在就需要。”

    他把身上的钱都给了莉莉,告诉她如果钱不够,可以再来找他。

    他又是这晚呆得最晚的客人,离开时怀抱着失落和期待,无论怎样,天总会黑了再亮,马丁的酒馆不会被大水冲走,他有等待的时间和地点,但他却不知道要等什么。

    他陷入十月森林的一场迷雾,没有思绪,没有出路,能做的只是求一场醒来后不省人事的大醉。

    一周过去后,莉莉再次找到他。她紧绷的雕塑神情被悲伤替代,她将几张纸币推到他面前。这是剩下的,用掉的那部分,除了给妹妹看病,还办了一场体面的葬礼。

    她生病的弟弟和父亲三个月内相继去世,她的母亲还没从丧子之痛中恢复过来,就又成了寡妇。现在,她和妈妈,还有七岁的妹妹相依为命。

    “剩下的钱还你。”莉莉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在恳求,“我的母亲想当面感谢你,希望你能赏脸来家里吃个饭。”

    他委婉地谢绝了她,并表示剩下的钱依旧属于她。

    “她想替她死去的丈夫感谢你,这是她的心愿,也是死人的心愿。”

    “我什么也没做。”他。

    “不,你做了很多,你是我们的大恩人。”

    如果不是偶然抬头看到她的脸,就算她用了死人的名义也不能,他也不会改变自己坚硬的态度。他答应她,明天会和马丁一起去。

    回到家后,莉莉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母亲。自从十五岁嫁人后,二十年来,她母亲那张脸上还是第一次容光焕发。

    她已经不为自己的人生考虑,开始为女儿们筹划未来:“要是你能嫁给他就好了,我们就能搬出这间屋,就算住不进大别墅,也能搬到宽阔一点的房子。”

    “他不会喜欢我的。”

    “他怎么会你不喜欢你呢?你可以凭这张脸过上好生活,你是整个镇上最漂亮的姑娘,那些开店的老板见到你,脚都不能沾地了!”

    “这不一样妈妈,”莉莉坐下,神情悲伤,“对那些男人来,我是过于漂亮了,他们当然想娶回家,但对他来,我还不够漂亮。你记得阁楼上的那个女疯子吗?她才算漂亮。”

    “这简直不像你了!你可是做梦都想当演员的啊!”

    莉莉看着墙上自己的照片,眼睛一红:“你也知道那是做梦。”

    她们没再继续聊下去,开始扫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