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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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间四壁刷成鹅黄色的房间,昨晚烧剩的炭火不能让它暖起来。莉莉高烧未退,躺在冷气逼人的房中,身体发烫,四肢却冰冷,脊骨和关节隐隐作痛。

    茉莉出门前,莉莉让她不要关门,医生早上会来针。

    他赶在医生之前来到莉莉的病床前。她闭着眼睛在休息,他低下头数着她浓密的睫毛。她忽然睁开眼:“我还以为是医生。”

    “不是医生,你很失望吗?”他问。

    莉莉笑得疲惫又灿烂:“怎么会,见到你我开心还来不及。”

    少女的呼吸和脖间的清香包围着他。他压进软绵绵的床,天花板掉下的一块墙皮落到他们身上。隔壁屋孩子的歌谣声传过来,意乱情迷时,她也跟着轻轻哼起来。

    医生气喘吁吁爬上六楼,推门进去后又出来了。在大街上,医生碰到了马丁,和他招呼。

    “你根本不会相信我撞见了什么?”医生。

    “这可很难猜,你不妨直接告诉我。”

    “我有个病人还发着高烧,你的那位朋友却在她身上胡搅蛮缠。”

    “你撞见了?”马丁问。

    医生脸色发青:“全撞见啦。”

    *

    已经十一点,医生的胃空了,他们一起走进餐馆。

    医生每天的午饭都来这儿解决,他喜欢这里的鸡肉,就像他喜欢青霉素一样。饭正吃到一半,医生的妻子面含急色走进来,他正在分解鸡肉,妻子按住他的手:“穆林太太的女主人等着你去看病,炉子的火把她烧伤了。”

    医生不愿意放弃午餐,对妻子:“让她等着。”

    “去看看吧,如果不严重,尊夫人也不会专程跑来通知。”马丁。

    医生没再张理他们任何一个,继续慢吞吞地吃午饭。

    快到下午一点时,医生喝完最后一口咖啡,记起病人们来,悠悠走出店门。他决定先去给莉莉针,莉莉病得更重,去的路上,医生想刚才的劳累或许对她的病有好处,流汗没有害处。

    他感叹年轻的好,他的年老和体重,已经让他回味不起谈情爱的滋味了。

    爬上六楼的时候,医生血压有点升高,他感到头晕,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进屋坐下来后,医生发现莉莉的脸依旧绯红,和昨天相比,她的眼中还多了丝温柔。

    “体温降了很多。”医生盯着她的眼睛,狡黠一笑,“那个人的法子好像比我的更管用。”

    “你在什么啊?”

    医生没有回答她,眨了一下眼睛。莉莉低下头,脸更红了。

    完针后,医生一边整理好药箱,一边自言自语:“现在去瞧瞧那位姐。她等得够久了。”

    “你在什么呀医生?”

    “有位姐被火烫上了,我得去瞧瞧。”

    “是谁啊?”

    “住在红房子里的那外外国姐。”

    “那你赶紧去吧!”

    “慢慢来,被炉子的火苗烧到,能严重到哪儿去呢!”

    *

    玉芝的烧伤确实不严重,被烫到的皮肤迅速消失,露出粉红的肉,最终变成一块褐色的疤。

    医生来时,穆林太太已经不那么盼望他了,但还是愿意请他进来瞧一瞧,将女主人被“飞”出来的火苗烧伤的事情大肆渲染讲给他听。

    “她还梦见被人用白纸割开了喉咙,她独自生活在在异国他乡,害怕很多东西,就算在梦中都在受伤害。”

    玉芝从卧室出来,将手伸出来给医生看。

    “是被火烫到的?”医生问。

    她点了点头。

    那片烧伤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医生留下烫伤药就离开了。

    晚上睡觉前,医生把这件事讲给妻子听,妻子听后,她的这个梦准能实现。因为下午做的噩梦都会成真,医生她老糊涂了。

    *

    自那次欢愉之后,感冒病毒进入他的身体,他连着咳了半月,也不愿意去拿药。

    沉睡醒来后,隔壁的饭香倒腾得他难受,他需要找个地方填空了的肚子。

    他买了面包和酱肉,还有一包水果,路过书店时,他请老板帮他装了点木炭。夜幕已经落下,他的脚步声在楼道间作响,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喘匀气,踩上最后一节楼梯。

    他敲开门,莉莉刚洗了头,黑色长发湿哒哒地垂下,见到他后,苍白的脸立变红。进屋后,他烧燃炭火,两人靠着火光,整个身体慢慢地热了起来。

    “真暖和。”莉莉轻声呢喃,发梢的水滴在红亮的炭火上,一股烟儿随即冒出来。

    “是啊,感觉心脏好像都流汗了。”

    莉莉被莫名其妙的话逗笑,将垂下的头发缠在手指上,又慢慢松开。

    他陷入短暂的沉思。不久前一个明朗的夜晚,透过窗户能窥见圆月亮,一张薄被子下,玉芝将他的手按在她的心口上,皱着忧愁的眉低低地:“你在我身边时,我的心却跑出去流浪,它走了很久,走了很远,累得砰砰跳,出了很多汗。”

    他紧紧贴住她,第一次觉得黑夜很可靠:“它为什么要跑出呢?”

    “我也不知道,它有时很不听话,我也管不了它。也许……是因为它害怕吧!”

    一点声响将他来回现实,他深深吸了口气,将手覆在火上,木炭味让他胃部一紧,他感到饿了。在火旁,他们摆了张破旧的桌子开始吃晚饭,细碎的聊天声和咀嚼声映着火光,一切都显得很温馨。

    这样的冷夜,能有一堆火,鼓泡的热茶和一个一起吃饭的人,他意外地被感动着。他有了一副新肠子,却没搅起来,他既感到不可思议,又有点不踏实。

    莉莉收拾盘子时,他又想起了玉芝。

    玉芝出现之前,他码上愁云的日子天空中落下的是刀子,她出现之后,蜂巢被偷空,天空开始飘蜜了;暴雨一场接一场,淋不到他,彩虹却走在他身后。

    那些丢了蜂蜜的蜜蜂,急得晕头转向,绕在他头顶,问他是流氓还是混蛋。他笑出声,哪有什么蜜蜂,他又走神了。

    “几年前我就在街上认识了你。”暖光中,莉莉的模样比任何时候都俏丽,“你根本不看路,撞到了我的胸部,那时我刚刚发育,你害我疼了好几天。我还在剧院见过你,但我不是主角,你应该没注意到我。”女孩留意到他在咳嗽,“是我把感冒传染给你了吗?”

    “应该是的。”他又假咳了一声,她着急的模样也很可爱。

    她趴在膝盖上,闭上眼睛抬起头:“那现在把它还给我吧!”

    *

    半夜,喝下一杯热水后,他从莉莉家里走出来,在楼道间留下一串咳嗽。

    街头冷清凋敝,冷雾中有只蛾子在飞,他哈了口气,白雾喷出来。真的是冬天了。他听一个温柔急促的声音在叫他,他刚停下转身,就有人撞进他的怀里。

    “刚一分开,我就开始想你了。”莉莉只裹着床单,半截腿露在空中。

    “怎么没把衣服穿上?”他的声音十分轻柔,还夹带着哽咽。

    “没时间穿嘛,怕追不上你。”

    “你妹妹一个人在家安全吗?”

    “茉莉那个祸害,命很硬的。”

    他脱下外套,披在莉莉的身上,牵着她走过熟悉的街道,所思所想的都是轻松自在的事物。他不自禁地笑了出声。

    “你在笑我的蠢样子吗?”

    他慢慢收起笑:“不是。”

    “那你在笑什么?”

    莉莉这时的执着有点伤他脑筋,他停下来,认真地看着她:“我想起了一个故事,一头追鸭子的水牛扭到了脚,然后它就飞了起来。”

    莉莉理了两下床单,发出轻盈的笑声:“你祈祷我不要扭着脚吧,不然你得把我抱回去。”

    他再次仔细凝视莉莉,把她认作是世界上最可爱的情人。凌温柔的夜色中,她裹着被单,学芭蕾舞演员点起脚尖,边跳边唱——“云端高处,柠檬掉落,烦恼融化,烟囱高处你会找到我。”

    “点声,有人会扔鞋子下来的。”他提醒她。

    莉莉忽然跑到身边,拉开被单,任由他看了会儿自己光溜的身体,然后脚踩在他的脚上,和他裹在一起。他的心脏又开始流汗了。

    “我们在大街上睡一晚吧!”

    “不行,感冒会加重的。”

    “那我们就一起生病,再一起痊愈,或者干脆一起病死。”

    他轻了轻她的鼻尖:“好啊!”

    “那我不再要裹着这张破床单了。”

    莉莉把床单和他的外套扔掉,抱着手臂瑟瑟发抖。他捡起衣服和床单,盖住她,让她不要胡闹了。

    他背着她继续往前走,心情不受天冷的影响,愉悦又轻松。他突然明白,恋爱可以随时发生,良性发展,这晚,他爱这个女孩,她也爱他。他们走过的街,每块砖都分享了他们的喜悦。

    *

    穆林太太起夜时,看见一只老鼠老鼠,从门缝里一滑就钻进了她的房间。穆林太太看见屋里有灯光,轻轻敲了两下门,玉芝果然没睡,问有什么事。

    穆林太太告诉她房间进老鼠了。玉芝让穆林太太进来,穆林太太拉起窗帘,把窗户开,然后关上电灯,拿灰尘掸子在屋里乱拍。

    “你在干什么?”她不解地问。

    “当然是赶老鼠了,它会吓得从窗口逃走的。”

    “一定是从窗口吗?也有可能从门缝跑到其它房间啊!”

    穆林太太承认有这种可能,但她没放弃,继续敲各个角落。她看到对面房间亮起灯了,屋里站着两个人。

    “他带女人回家了!”穆林太太吼道,黑暗中并不能看清她的表情,但听到她也发出了惊讶声,在她听来像是悲伤的□□。

    他扯掉莉莉身上的被单,她身上不着一物。穆林太太拉上窗帘,在屋里赶了两圈后,把窗关好,交代她早点睡,然后回自己的屋。

    那只老鼠并没有离开,而是跑到玉芝的心头爬来挠去,弄得她既痛苦又难受。

    天亮后,玉芝无精采地下床,脑袋里没想其它的,全是昨晚的那幕——他搂着一个光溜溜的女孩,和她热地亲吻。

    穆林太太买菜回来,告诉她一个月前他就和那个女孩好上了。她住在河对面,楼下是垃圾场,在工厂工作,但并不妨碍她长得又俏又美,偶尔还会登上剧院的舞台。

    “她刚刚二十岁。”穆林太太。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玉芝回到卧室,朝着柜子狠狠踢了一脚:“全都是混蛋!”

    穆林太太知道玉芝憋着火,掐准这个时机,又浇了很多油。她把自己关在屋里,吃饭的时间也不出来。穆林太太几次推开门,看到她都以同一个姿势躺着。

    穆林太太把饭端到她面前,她毫无食欲,摇头推开。

    *

    第二天下午,穆林太太坐车去河边餐馆,帮她包了两个土豆饼,还有几片熏肉,祖祖妈妈将送的几个鸡蛋和果酒一起一起放进篮子,把穆林太太送上车。

    “那不是玉芝姐的保姆吗?她来干什么?”祖祖问妈妈。

    “玉芝姐已经两天吃不下东西了,她的老保姆想试一试我们的饭菜。”

    祖祖每天都饿得能吃下一头牛,很不理解世上会有人吃不下东西。

    穆林太太将带回的东西热了热,又煎了两个蛋,倒了杯果酒给玉芝端进去。她还是以那个姿势躺着。闻到食物的香气,她睁开眼。

    “要吃点吗?”穆林太太笑着问。

    玉芝坐起来,将手伸向那杯酒。第二天,穆林太太又去河边,兴高采烈地告诉祖祖妈妈,她终于肯吃东西了。她看见马丁他们一行三人走进来,立刻换上严峻的表情。

    “你好啊,”祖祖同她招呼,“玉芝姐肯吃东西了吗?”

    “她胃口一直很好,谢谢你关心她。”

    祖祖被穆林太太冰冷的眼神吓退,他还有好多问题想问,只能作罢了。

    拿上食盒,穆林太太带着几分庄严地站起来,走到门口时,她又折了回去:“虽然这样做很冒昧,但我希望你能对我做个保证。”

    “我吗?”祖祖搭腔,又被穆林太太瞪了一眼。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他问。

    “你保证,你再也不会招惹她,不会搭理她,像远离瘟疫一样离她远远的。”

    “不用保证,我已经做到了。”

    穆林太太扬起脖子,不甘落后:“实不相瞒,我还是有点担心,毕竟出尔反尔的男人太多。”

    “如果我想出尔反尔,立过的保证也阻止不了我。”

    穆林太太又受了一肚子气,窝火地回到家。玉芝已经爬下床,洗了澡,穿着睡衣坐在椅子上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