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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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报童送来一封信,玉芝知道是他写来的,所以并不算拆开。

    “先生他在等你的回信。”

    玉芝让报童在客厅等着,自己走进到卧室把信撕掉,找出那只空香水瓶包进手绢,用凳子砸得碎。她把包起来的碎片交给报童,:“你把这个交给他。”

    “没有回信吗?”报童问。

    玉芝摇头:“他看到这个就会明白我的意思的。”

    报童揣好东西,不敢耽搁一分一秒地跑回去复命。他开手帕,瓶子还有残留的香气,他读懂了她的意思。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和这香水瓶一样,就算还有残香,但水空瓶碎,一切都结束了。

    “这代表什么?”报童问。

    他想了想:“她在骂我。”

    报童把手伸进头发里抓了抓,为难地笑着问:“骂你玻璃渣子?”

    “你对了。”

    “这是那种骂人的话啊!”

    他在台灯下,心地将胶水涂抹在裂缝边缘,与此同时,他的五脏六腑也被某种黏糊糊的东西糊上,他的胸腔慢慢热起来,他不习惯,也不喜欢这种感受。

    他做得心谨慎,天亮前的两个时,他都用来做这件事,试了很多种胶水,失败了很多次,他也没能把瓶子粘回原来的样子。他失望至极,独自去了酒馆,没人给他倒酒,也没有陪他喝酒,他一个人开一盏灯,把孤独的夜往最漆黑处熬。

    一阵激烈的狗叫让他清醒了点,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按了按酸胀的眼睛。

    酒馆快烊时,马丁走过来告诉他,诊所的医生不满意他们的赔款,他们发现了五只狗,因此要求再加一笔钱。

    马丁气愤不已:“驴蛋的,那可是只公狗!”

    “他要多少就发他多少。”他笑了笑,这还是几天来他第一次笑,“马丁,嗓子疼吃什么药能好。”他。

    “时间这道药。”马丁接过他的钱,又耍了个聪明。

    “我是真的。”

    “拿甘菊泡盐水啊,润喉杀菌,效果显著。”

    *

    起雾的街上一群狗刚刚散开,路灯穿破薄雾,鹅黄惨淡的光造了个影子陪着他。这条路,在这种时间,他走过很多次,但从没像现在这样有过想哭的心情。

    不知不觉中,他来到了莉莉的门前。

    见到他后,莉莉开心地搂住他手臂,把他往屋里拉,他推开她的手,告诉她他不会再来她来这里了。他的声音又低又轻,但在静谧的夜晚清晰明脆,莉莉听得一清二楚。

    莉莉不敢相信他的话,丧失了往日的活泼,靠着门瑟瑟发抖:“一个男人半夜来他情人这里,居然不是想她了,而是要和她分手?”

    “对不起!马丁一向很大方,他的酒馆需要帮手,你可以去找他。”

    “我会纠缠的。”她赌气地。

    “我不喜欢你那样。”

    莉莉提高音量,带着哭腔:“我会闹得你睡不着觉,吃不下饭的!”

    “别那么做,我会讨厌你的。”

    “你已经不喜欢我了,让你讨厌又有什么妨碍呢?”

    莉莉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错,一切明明都好好的。

    她向他撒娇,软绵绵的话,手和口,还有脚牵绊住他的身体,希望他回报点热情,可他的无视比冷漠的客气更使她心灰意冷。

    纠缠了一阵后,他把她从身上抹下来。莉莉想抓住他,抓到手里的却是冬天的冰冷。他快步跑下楼,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回到落雾的街上时,他心中轻快了很多,在一座新盖的楼房前,他发现一架八九米长的梯子,工人用它来给墙面贴砖。他偷走梯子,费力搬到她楼下。

    他做这一切都冒着巨大的危险,但他丝毫步畏惧,也不糊后悔,如果有人看到他,把他当成偷,抽掉梯子或者给他一枪,都是他自找的。

    他顺利爬到玉芝的窗前,轻轻敲响窗户。

    玉芝没有开灯,也不害怕,直觉告诉她外面的不是危险。她拉开窗帘,隔着玻璃看清他的脸。他就像个魅影,无声无息飘到她的窗前。

    “你在窗外干什么?”她简直怀疑话的声音不是她的。

    “我来借点东西。”

    几声狗叫把他们都吓了一跳。她没有选择,只能开窗子让他进来。进到屋里后,他将梯子推倒,先切掉自己的一条退路。

    “我来要点盐和甘菊,你有吗?”他问道。

    “没有!你赶快走,不然我喊人了!”

    他拿出粘好的瓶子交到她手里,她的心一下变软,又燃起对他的感情:“你能补好瓶子,但能补好一切吗?”

    “只要你给我机会,我就可以。”

    “所以你愿意回到我身边,那你和那个女孩两清了吗?”

    “就在半个时前,我和她通了。”

    “她哭了吗?”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她生气地给他两个巴掌,不顾她的抵抗,他将她抱住。

    “我没有你想要东西,但我能给你一些别的东西。”

    玉芝仰头想去轻吻他,但在他下巴的齿印和血迹:“这是什么?”

    “她咬的。”

    “她咬的?!”玉芝的声音尖促,“是送你的分别之礼吗?你们清算旧情的方式可真让人意外!她还咬了你哪儿,脖子,胸口,嗯?”

    拿起削水果的刀,玉芝将它架在脖子上逼他离开。

    他知道她真的敢下手,只能暂时离开。他不管那把竹梯了,抗在他肩上的不快乐已经够多了,他没有力气再把梯子还回去。

    第二天,早起的人发现竹梯,都很莫名奇妙,一个男人把它拖走,砍断后拿去烧火。

    *

    晌午时,他请的维修工来看窗子,他摇了摇窗,并没有发现什么大问题:“是有点关不严实,敲两下就成了!”

    “不用修理,我要你把窗子封死,从里面和外面都不能开。”玉芝。

    “封死!好好的窗子为什么要封上?”

    “因为进老鼠,快动手吧,争取在今天就能弄好。”

    维修工又看了眼窗子,他下午再来。

    午饭后,他带来一捆厚板子和工具包。他把手锤用线绑住吊在胸前,嘴里包着钉子,这样方便工作。他先在窗子四周钉上木头,再从下往上把木头一块块横着钉上去。

    屋里光线一点点变淡,玉芝心中的一角被撩动,皱成水波。这间屋会变得终日暗无天光,窗前不会飞过鸽子,也不会有雨飘进来了。

    她正想着心事,身后的重响把她惊动了,她往后一看,维修工捏着喉咙躺在地上,眼球鼓起,脸色涨红,喉咙还发出呜呜的声音。

    她下意识去扶维修工,但他根本就不想起来。

    看到地上散落的钉子,知道他被钉子噎住了,玉芝跑到街上,来往的人群中不知道向谁求救。她拦住一群人,出了事,然后随手抓住一个人往回跑。

    几个熟悉她的商店老板,看到这一幕后,扔下生意去看出了什么事。

    她带着人回来时,维修工已经把钉子吐了出来,他靠墙坐着,虚弱了很多:“我刚才以为你吓得跑掉了,原来你是去叫人了。”

    “出了什么事?”大家都在问。

    “他被钉子噎住了,刚才……”玉芝停住没往下。

    “刚才差点噎断了气。”工人。

    有人去拉他,他挥手让他们别碰他:“让我坐着歇会儿,我全身都还是软的,实不相瞒,我差点尿了裤子,真让人招架不住!”

    喝了热水后,他慢慢站起来,收拾好工具箱,看着未完工的窗子,:“还剩最后一点,我明天再来弄。”

    “不用着急,等你休息好了再来。”

    大家对那扇封了大半的窗子充满好奇,算离开时,有人终于发问:“好好的窗子为什么要封起来?”

    玉芝摇着头不解释,求大家快离开。

    人都走后,她疲惫地倒在床上,想起刚才的惊险,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难受地哭起来。有人抱住她的膝盖,她抬起眼,看见他跪在她的脚下。

    刚才,他随着人群进来了。

    他低声诉:“我整晚整晚想你,好几夜了,电灯和墙壁可以作证。”

    她推开他,恨自己不是那种剽悍,擅于出口伤人的女人,因此她不能给他一耳光,在铺天盖地的咒骂中把他撵出去。

    “求你走吧,今天还有往后都放过我吧!”她推开他,冷冷地。

    对于她的冷漠和决绝,他没有应付的对策,只能和昨晚一样灰溜溜地离开。

    工人再来时,玉芝付双倍钱,让工人把木板拆下来。她开始动摇了,也不能忍受房间没有光。

    *

    祖祖还是没能再去树林鸟,那段时间他很倒霉,走路撞破头,丢掉零花钱,马丁将把茶叶贴在他的眼皮也没能帮他转运,紧接着他的马儿又病死了。

    马是直接倒地的,死前没有太多痛苦,翻腾了两下蹄字就没再站起来。

    祖祖抱住他的老伙伴,又哭又叫,不让大人们拖走它。祖祖是他没有照顾好马,不该下雨天把它赶出去,更不该给它吃不新鲜的草。

    马丁拍了拍祖祖的脸,让他抹掉眼泪:“你该庆幸它是病死的,要不然就得进我们的肚子。”

    这并没给祖祖一点安慰,他刚擦干净的脸,又被泪水弄花。马丁告诉他,还剩半个时的告别时间,半个时后他们必须去树林把马埋掉。

    时间到了后,马丁和几个人带着铁锹走过来,把一把铲子递给祖祖:“走吧祖祖,埋掉你喜欢的事物是你的责任。”

    祖祖握住铲子,觉得自己长大了那么一点点,他应该更坚强,他擦掉眼泪,剪下一揪马鬃留作纪念。在马丁的帮助下,他在橡树下为老马立了块墓碑。

    几天后,祖祖收到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他比车高不了多少,只能站着骑。只学了半天,他就能骑上车来去自如。

    自从有了新车,祖祖的朋友越来越多,连一直讨厌他的佳佳也愿意和他话了。他不仅人缘好了,还能去树林鸟了,偶尔还很走运,这天他就到一只兔子。

    来不及拍身上的泥土和草叶,祖祖骑上车来到镇上。他敲开玉芝的门,从身后拿出一只兔子。

    “这只兔子送你们,穆林太太回来了吗?让她做给你吃。”

    “昨天回来的。”

    穆林太太听见声音从屋里出来,看见祖祖脏兮兮的,手里还提着一只死兔子,气得直跺脚。

    “又是你这个杂毛子,快滚出去!”

    “不滚,我不滚!我是来找玉芝姐的。”

    祖祖嘴一噘,把野兔扔在桌上,踢掉鞋盘腿坐在铺着高级毛毯的沙发上。穆林太太回自己屋去吃降压药,她听到外面的笑声,血压又升了点。

    在玉芝的劝和坚持下,穆林太太不得不收下这份礼,她把兔子装进塑料袋,拿给肉铺,请老板帮忙剥皮破肚。

    玉芝给祖祖泡了杯巧克力茶,听他老马和自行车的事。

    “马丁你和先生闹崩了,但我们还是朋友,对不对?”祖祖问。

    玉芝点头。

    祖祖一边穿鞋一边:“那和我出去吹吹风吧,我可以教你骑车,你不能一直闷在屋里啊。”

    出门后,他们一起往桥边走,街上的各种声音混成一片,和风一起割在脸上。回到熟悉的河边时,玉芝把心里盛满的哀郁全倒了出来。她不断叹气,一脸阴郁地望着眼前平缓的河水。

    “你知道吗?快乐是只鸟,太吵它会跑。”祖祖,“马丁睡着时会呼噜,他就总是做悲伤的梦,所以你不要一直叹气,这样不好。”

    “这话不对,在夜深人静时,所有人都更不容易快乐。”玉芝。

    “快乐和不快乐,为什么就不能选择快乐呢?”

    “祖祖你要明白,快乐不是生活的一个选项,而是长途跋涉抵达的目的地,有的人天生走得慢,路上还会遇见很多困难,还有的人根本就走不动。”

    “会遇见老虎和灌木丛吗?”

    “有时会遇上,但还有其它会阻碍你的东西。”

    “还有什么?”

    “随着你越长越大,你会慢慢把它们找出来的。”

    “那现在我一定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我还没长大,我还有车和枪。玉芝姐,你听过马丁那个著名的故事吗?”

    她摇头:“你们故事太多了。”

    祖祖从自行车跳下来,推着车走,开始他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苦瓜,他是个糊涂蛋,有一天走在路上,不心被一只兔子绊倒,摔了个稀巴烂,他不心尝到了自己的味道,涩涩的,苦苦的,味道十分差劲。

    “他把自己捡起来继续走,在路上,他遇见了柠檬,柠檬给了他酸;遇见了辣椒,辣椒给他辣;又遇见了巧克力,巧克力给了它很多很多的甜。他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流了很多汗,当他再尝自己的味道时,他觉得美味极了,喜欢得不行。

    “玉芝姐你明白吗?你是苦的,但你遇见的祖祖是甜的,先生是酸的,还有其他人,他们组成了你人生的味道,这难道不棒吗?”

    玉芝咬住指头,千种滋味万种愁苦堵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