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阳光和煦,玉芝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不再陪着祖祖到处走,去他的房间睡午觉。
祖祖的房间,充满了杀虫剂和肥皂水的气味,屋内的一切都显示这是一个调皮男孩子的房间,鸟的工具,捕鱼的网,还有各种上发条的玩具,床头还挂着一揪马鬃和一只风干的壁虎尸体。
牌坊那边传来人声,没准他的声音也混在里面,她深吸两口气,了个哈欠,慢慢闭上眼。
自从那声枪响后,他就不想面对这个地方,自行车也是拖马丁带给祖祖的,而今天,他不知不觉走到了河边。
烤肉的厨子看见他,举起铁叉和他招呼,他疲倦地回应,然后坐在下来和他聊天。他们聊了几句天,还有食客挑剔的嘴,然后肚子沿河岸往下,在半路上遇到了祖祖。
夕阳西斜时她醒来,看见祖祖坐在桌前,对着镜子一个劲儿地照来照去。
“祖祖,你的脸怎么了?”她问。
“翻车了,可把我摔惨了!”祖祖目光不离镜子,“哎呦,鼻子还真塌了点。马丁可以找医生弄个塑料鼻子,但需要很多钱。”
她以为祖祖伤得很重,跑到他跟前:“快给我看看你的脸!”
祖祖把脸蛋凑她眼前:“是不是变丑了很多?”
他鼻子红了一大块,但依旧挺挺的,脸上有几道划痕。
“不丑。车没摔坏吧?”她问。
祖祖点头:“车龙头歪了,一个轮胎也压爆了,但坏了也不怕,有人赔。”
祖祖开装糖果的匣子,拿出一颗硬糖,撕下红色的包装纸贴在脑门上。
玉芝在祖祖的鼻头亲了一下,祝愿他早日康复。她不知道时间,想通过窗外阳光的强弱来判断。柔弱的光线中不仅树枝横竖交叉,还站着一个人。
祖祖也看向窗口,凑到她耳前声地:“是先生载我回来的。“我告诉他你在这里,他怕你走掉,把车骑得很快,撞到一块石头,我们一起掉进了沟里。”
玉芝穿上大衣,开门走出去,祖祖也跟着一起,马上就来客人了,他要去帮忙。厨子切下一块肉放进祖祖嘴里,告诉他柜子里有梨,他可以先吃一个再干活。
祖祖偷偷吃了三个梨,然后找到围裙系好,告诉厨子肉烤得有点儿老。
在院子里,玉芝看见几个熟人,如果从餐馆前面出去,很有可能遇见他,也许他就躲在院子外的哪棵树后等着她,于是她反身走进花园,算翻过篱墙,从树林绕出去。
砖砌的墙爬满了长青藤蔓,夏天时壁虎和蛇藏在里面乘凉,这个季节它们就钻进墙下的一排洞动起来。玉芝绕着围墙走了一圈,找到最合适位置,但墙太高,她有点够不到顶部。
“如果你想从这里翻出去,我可以帮你搬凳子来。”他就站在她的身后,“你为什么要躲我?”
“我不是躲你,是在躲麻烦。”她。
“我也摔伤了,手被和脚上都有伤口。”
她无情地告诉他:“管我什么事?你自己用胶水把它们粘起来吧。”
“你比胶水管用。”
她不愿他靠近她,一直在躲他:“你听过马丁的那个故事吗?”
“那个苦瓜的故事?”
“人生的本味是苦的,需要酸甜苦辣去丰富它。对我来,你是柠檬,是酸的,但山楂也酸,我不是没有选择,你也过,我们要及时纠错,要悬崖勒马的。”
“可我已经掉下去了。”
“你会爬上来的,因为我也掉下去过。”
“在你眼中,我大概是个十足的无赖。”
“是无赖加混蛋!”
玉芝踩着一块石头翻过围墙跑进树林,他追上去,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你走错方向了,该往右走。”
他似乎有意要和他作对,按原来的方向继续走。他知道马丁他们在这儿附近布下了很多陷阱,不管她踩中其中那个,都会让她痛上一个月。
“好了,快停下来!”他似乎也没了耐心,决定追上她,把她拽回去。
*
他的一吼激起了玉芝的怒火。她加快速度,要不是漫过膝盖的野草挡住了她,她能飞起来。就算他走得快,但在野草的牵绊下,他把她跟丢了。
四周没有一点风吹草动的声音,一声忽起的鸟叫把他吓了一跳。他有点慌神,让她别闹了。他猜到躲到了哪棵树后,或哪丛草里。他在原地站住,已经没有任何能给他指路的痕迹。
他喊她的名字,回应他的先是风声和鸟叫,然后是一阵寂静。她就这样在他眼前消失了。
他必须赶紧回去,找帮手将附近的陷阱检查一遍。他但愿她走出了树林,而不是掉进了坑摔晕了,或者被野猪拖走了。他曾见过一头掉进陷阱的野猪,它的整个身体被木刺刺穿,死之前都来不及痛号。
玉芝的模样和那只死猪重叠起来,他双腿失去力气,手指也发麻,比上次看见她倒在血泊中的感觉还要糟糕。他开始痛恨自己,他不该一直招惹她,又少于承担。
忽然,他听到动物的哀嚎,他寻着声音,扒开一丛草,看见她蹲在地上,手下有一只被铁夹夹住腿的灰兔。看见安然无恙,刚才那些奇怪的想法差点把他逗笑。
“原来你在这里。我刚才叫你你为什么不应我?”
“别明知故问。”
他换了话的方式:“虽然你也能把它掰开,但要得更久,让我来试试吧!”
他知道就算她捣鼓一整天,也弄不开这个夹子。
他也费了很大的力起,试了几次才掰开铁夹。恢复自由后,兔子立刻站起来想逃走,但后腿一弯,倒在地上,它又坚强地站起来,拖着伤腿,歪歪倒倒跑了几步,又被藤蔓缠住,它回头望着他们凄厉的惨叫。
走到兔子身边,玉芝抚摸着它背上的毛安抚它。因为受了伤,又很久没吃东西了,兔子没有力气再挣扎,它闭上红眼睛卧在地上。
回到河边,玉芝将兔子交给祖祖照顾。
“我们捉到的兔子都是要杀死的。”祖祖。
“但是它不一样,你必须好好照顾它,等它伤好后还要把它放回树林。”
“凭什么?”祖祖依旧不为所动。
“因为它怀孕了,有兔子在它身体里。”
祖祖想反驳她,但知道她刚刚哭过,所以勉强答应下来,还按照她的要求,有模有样地帮它处理了伤。
“这会是一个农夫与蛇的故事吗?”祖祖问马丁,“兔子咬人痛吗?”
马丁把手指伸到兔子嘴前。祖祖高兴什么也没发生,快乐地跑去给兔子找晚餐。
*
回到镇上,夜幕之下,他向玉芝伸出手,想握住她。
但她身体里那股排斥他的力量还有残余,她把他推开,一口气跑上楼,进屋之前躲在楼梯上哭了好一会儿。
虽然是冬天,但时间仍然又长又难发。
生火的木头和炭用完了,玉芝连坐在火边发呆都不能了。于是她电话到河边,让人送点木头来。
下午时分,他们从河边拖来一车苹果木。
有火后,玉芝躺在炉边,左边睡着心事,右边睡着烦恼,身上压着夜晚特有的孤独,火苗的影子在她的身上跳动。尤其在夜晚,孤独浓稠得搅不动,她迫切需要另一个人体温的安慰。
可她又清楚,这晚她谁也没有。
就算在陶瓷馆里,玉芝也很难恢复往日的平静。
呵气结冰的天气中,楼上的钢琴声也不再流畅平滑,天色灰了下来,她放弃了手中的罐子,算收拾好这里后回家。
一枚硬币滚过地面,滚到她的脚下,倒下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站在门边,用一种充满期待的悲戚眼神看她。冷风从破窗挤进来,全吹在她的脸上,她对他熟视无睹,只顾忙自己的。
洗好手,玉芝抓起皮包出门,被他挡在屋里。
她没有话,固执地去推他的手臂,她的力气太,不是他的对手。只能躲避,退到架子边,一个罐子立马碎在他的脚下。
他以为她不会伤害他,可是他错了,一个瓷杯从他耳边飞过,碎在对面的墙上,差一点就刮到他的脸了。
“我警告你不要过来!只要你再往前一步,我保证会把你的脸敲下来!”
“我不怕。”
玉芝手在抖,声音也在抖,四周在“我怕。”
眼前一片漆黑,短暂的眩晕后,玉芝发现,他已经站在她眼前,两只有力的手臂搂住她。他们的气息和呼出的白气交织在一起,空气一下生温,她扔下用来捍卫自己的杯子,倒进他怀里。
“你知道我拒绝不了你,你就是清楚了这点,你才不要脸,才敢这么大胆!”
他没有为自己辩白,因为他的种种行径令他自己也作呕。
仿佛一秒之内天就黑了,黄色街灯洒进来,一点光落在瓷器碎片上,反射出点点星光,房间柔和下来,像太阳下金光粼粼的温暖水底。
迷惘和彷徨依旧像团热气团住玉芝,她想要安宁和祥和,太难了;她想要他所有的时间和爱,也太难了。
她清楚,这段感情是以一种不受拘束,放浪的形式存活。他还有很多激情,并不算给她,而是为其他即将出现的女人准备着的。
“我们和好了吧!”他问。
她脆弱地点点头,不像是应许,是放弃了挣扎。
*
他烧好壁炉,火光在他眼中跳跃,玉芝趴在他的腿上,肩膀的一片肌肤从宽大的和式睡袍中露出来,被火烘得热乎乎的。
他们了个把时无关痛痒的话,她慵懒地伸了伸懒腰,往他怀里钻,温柔地抚摸他的脸:“等你结婚后,你的脸会越来越长,因为下巴越来越厚的肥肉会往下掉。”
他的声音很温和:“我会是个例外。我没想过结婚。”
他似乎不该怎么,可是话已经出口,他不介意再加几句:“这和你无关,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是我自己不喜欢。婚姻会带来孩子和各种琐事,随后就会出现困境和伤痛。”
玉芝往火堆看去,此时此刻的她无比幸福,又无比失落:“也许你可以继承马丁的酒馆,还有他的单身汉生活。”
虽然她用玩笑的口吻,但也难掩藏住这句话的刻薄。
“如果他同意的话,我想我会欣然接受。”
“他猜他巴不得!”
再这样下去,他担心他们会吵起来。他想聊点别的,可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话题。
玉芝忽然问:“那个女孩怎么样?和我比起来,你更喜欢她吗?”
“没有更喜欢。”他觉得这样回答很好,而且是实话,如果莉莉在这里,也会对这个答案挑不出毛病。
她哼了一声:“多狡猾啊你!”
火越来越微弱,她往他身上靠了靠,舒服地闭上眼。他从后面搂住她,闻着她项间的香气,他该如何告诉她,他爱她,他的性格不允许他做出这样的承诺,这种煎熬活活折磨着他。
也许他可以写下来,就写在白纸。第二天醒来,她看见皱掉的纸。他用木炭写好话,又涂掉,他最终还是没能战胜自己在真情实感前的怯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