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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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条街比其它街要狭长,两边的房屋低矮破旧,被刷成各种颜色。微弱的灯光从一户人家照出来,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孩站在门口,好奇地看着三个行人经过。

    祖祖用力掐着大腿,他的大脑有点缺氧,又太害怕,简直快要产生幻觉了。

    又是一阵更长的安静,听闻不到一点响动,但玉芝察觉到一个努力压制的呼吸慢慢向他们靠拢。

    突然,她的眼前亮起一团火,一张丑陋狞笑的脸就在一掌之外。玉芝惊叫一声,下一秒,镜子的碎片就稳稳进切斯特的脸。

    他似乎感觉不到疼,拔下碎片,把手里的绳子套在她的脖子上。躲在她身后的祖祖,箭一样地冲出来,咬住他的手臂。

    祖祖的牙齿往他肉里不断深陷,他的手也不断加大力气。眼看这招对他没用,祖祖抓乱了,在他身上狂狂踢,求他放手。

    门外响起令人激动的撞门声,几次撞击后,门被活活踢开。

    看见来人了,祖祖哭得泣不成声,让到一边,给大人们挪出位置。他们把切斯特推到一边,赶紧取下玉芝脖子上的绳子。

    她急切地往肺里吸气,继好几下后,才平复下来,虚弱躺在他的怀里。

    马丁去看了看祖祖,他只是被吓傻了,脑袋起了个包,其它都好好的。

    他将玉芝抱起,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马丁望着角落里,对大家:“你们看!”

    切斯特卷缩在墙角下,两只手拉紧绳子,想要把它们之间的空气扯断,口中还含糊不清念着什么。

    “他怎么了?”马丁问他的“妻子”。

    “难道你们还没看出来吗?他是个疯子,今晚又发病了。”她摸出一瓶药,倒出两粒让别斯特干咽下去。

    “是来到镇上后才变疯吗?”他问。

    她把药放回身上:“我想在他杀人之前就已经疯了。”

    “他杀了谁?真正的切斯特,你的丈夫?”

    切斯特太太往包里伸手,想摸一支烟,但烟放在另一件衣服里:“一个女教师,他用绳子勒死了她。我的丈夫是病死的,坏腿长了疽,发高烧死掉的。还是他帮忙埋掉的。”

    “那他不仅不是你丈夫,还是个杀人犯。为什么不揭穿他?”马丁。

    “讲不清楚,如果有人以我丈夫的身份活在世上,不管是谁,我都会照顾他。即使我也会怨恨他、挖苦他。”

    她扶起切斯特,先他们离开这里。

    马丁看他们离去,嘟囔了句神经病。

    *

    夜风让街上的一切都显得冷清、凋敝。玉芝躺在他怀里,呼吸轻轻的,偶尔咳嗽一两声。她去摸脖子,被他叫住。

    “我的项链好像不见了。”

    “忘了那条,我赔你一条新的。”他。

    谁也没注意到,祖祖一直在啜泣,他也需要安慰。祖祖把手伸给马丁,马丁牵住他,发现他在发抖。

    “冷吗?”马丁问。

    “嗯,我把裤子尿湿了。”

    “想骑我脖子吗?”

    “可是我的裤子脏了。”祖祖声地。

    马丁安慰他:“没关系!祖祖想哭就哭出来吧,这里只有我们。”

    祖祖爬上马丁的背,跨坐在他的脖子上,抱着他的脑袋,咿唔地哭出声。

    穆林太太开门看见他们的样子,知道发生了可怕的事。玉芝简单地把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听得穆林太太一身疙瘩。

    “天哪,这不是疯子才做的事吗?用汽油烧毁自己的脸,在披风和大衣后藏了八年,这太令人不可思议了!”穆林太太。

    “他不是疯子,只是忘了自己真正是谁。以后,只要他不过分,我们不必过多理会他。”马丁。

    穆林太太急了:“什么叫‘不过分’,抓走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把他们关起来,这叫不过分?”

    祖祖立刻挺起背:“他还算勒死玉芝姐,砍下我的指头呢!”

    穆林太太激动地站起来,手在屋里乱指一通:“你们听见了吗?这么一个危险的人,你们不交给警察?应该把他关起来,一本万利!”

    “可是我们没有证据?”他。

    穆林太太尖叫起来:“我们难道不是人证吗?我这就给警察电话!”

    “只要他的妻子证明他就是他,我们没有办法。”马丁平静地。

    穆林太太听出马丁的言外之意,冷冷道:“我看你们想包庇他?老天呐,你们都是一群什么怪人?!”

    大家都沉默不言,穆林太太坐下来,也不想再多什么。

    走之前,他进屋又瞧了瞧玉芝。她睡得很安稳了,他在她额头上亲了亲,交代穆林太太多留意留意她,然后和马丁他们一起离开。

    他们回到酒馆,还有几个客人在。马丁收下几张桌子上的钱,点好炉子。祖祖把两张椅子搭在一起,挨着火躺下。

    “真舒服!这里好像河鼠先生在河边的屋。”他卷起腿,“真暖和啊!”

    在梦中,祖祖躺在船里,晒着春日暖乎乎的阳光,他伸手去抓菜盒子里的鸡肉,发现自己的手变成长着长爪的爪子。

    他大叫着从梦中惊醒:“我变成了河鼠!”

    天已经亮了,马丁早就醒了。

    “我变成了河鼠。”祖祖又失望地了一遍。他多么希望美梦能继续,可正在酣畅之际,一颗石头砸中船,把船压翻了。

    *

    切斯特再来酒馆时,那晚的疯狂又变回寂寞。谁能想到,大衣和帽子后的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一动不动坐在角落里,伪装自己,幻想幸福。

    马丁给他拿去瓶酒和杯子,切斯特拉住他,帽檐下的眼睛动了动:“人生是随时随地的孤独,你是不是?孤独的人用力表演的热闹,都只能是孤独。我们这些人,手里握着两只针管,一只注入希望,一只抽出空虚,抽出的不比注入的少。真可怜!”

    这番话让马丁深受触动,他带忧郁的神情:“今晚我们是朋友。一起喝几杯吧!”

    马丁坐下了来,陪他了一阵话,惊奇地发现他居然不记得几天前的事了。

    学徒坠楼的事还未平息,又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莉莉死在半夜,已经过去了四个时。最先发现尸体的是苍蝇,然后是进城买卖的人。

    来往的路人,会大胆瞧一眼,随后由他们买空了药店的消化药。一个乞丐用自己的被子替她做了遮掩,他怕人们惊惧的目光会伤害到她。

    直八点警察才到,被单揭开后,人们看清了莉莉死后的样子。

    她双腿直放,仰面而躺,嘴巴和眼睛大大张着,胸前有个大血窟,上面插着一把修鞋铺常见黑色的铁锥。凶手对着她心脏刺了二十多下,直到烂成肉泥才罢手。

    死前她做过努力,平躺下来,按住伤口,望着天边的星星祈祷,祈祷这是场梦。这场梦,她安眠于此,活着的人永远受困。

    几十年后,大桥被炸重建,关于她的恐怖歌谣还在传唱——“她被砍了二十七刀,一刀砍掉头,二刀挖出心,三刀切下腿……肉烂魂破真可怜!”

    穆林太太在水果店选水果,听人起这件惨案,得知了死者的身份后,她扔下选好的苹果,跑回去告诉女主人这个消息。

    玉芝也被吓得不轻,整个人倒在沙发里:“怎么会是她?怎么会呢?”

    “真的是她,从我们这里离开后她就遇害了!”

    “凶手是谁?”

    “我猜是那两个逃犯,前天他们在附近镇子烧了一家店铺,很有可能来到了我们这里。”

    玉芝咽了口唾沫:“太可怕了,这太可怕了!

    “是啊,简直太吓人,我的手现在还是冰的,幸亏你没有和她一起去,要不然有可能你也……”穆林太太。

    “求你别这么,”她懊悔地哭出来,“是我害了她,这事完全因我而起。是我的错啊!”

    穆林太太抱住她,既后怕又心疼她。

    *

    玉芝忍不住去想昨晚,莉莉来摆放的事。

    因为他的关系,莉莉对她的态度既厌恶又冰冷。莉莉告诉她和穆林太太,为了躲掉两个月的房租,她们算半夜搬走,搬到乡下投靠舅舅一家。

    “我不知道茉莉怎么得罪你了,但她很歉疚,病中一直念着你,希望你能原谅她。这是她的道歉信。”

    信上歪歪斜斜写着“I AM SORRY”几个字。

    玉芝难受起来:“请告诉茉莉,我从来没怪过她,我很喜欢她。让我和你一起去,我要亲口告诉她!”

    门口,莉莉拦住她:“不用了,你这么金贵的姐,这个时候,该躺在铺着天鹅绒的大床上休息了。”

    忽然,莉莉抱住她,脸埋进她的脖子,又在上面添了一下。

    玉芝吓得推开莉莉,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他他喜欢你的气味和味道。”

    完,莉莉伤心地跑掉,在大桥上遇见迎面而来的逃犯,毫无理由地被残杀掉。

    凶杀案的当晚,八点之后开始宵禁,车和人都不得出现在街上。巡逻的警察从两名增加到七名,遇见可疑人物,他们可以开枪,只要不死就行。

    玉芝被吓得生了病,卧在床上下不来。穆林太太告诉她,尸体停放在警局,他们承诺会好生安葬,茉莉和妈妈搬走了,她的妈妈得了重病。

    “回乡下养病好。”玉芝。

    穆林太太把她热帕子搭在她的额头上,默默地:“是等死,她的脸已经变黑,恐怕肝脏快要胀破肚子了。”

    这加剧了玉芝的懊悔和伤心,她坚决要出门,穆林太太也拗不过她。

    夜幕即将降临的街道阴沉冷清,少有行人,她们穿巷子走近路。巷子间老鼠来回窜,想尽快搬够的食物,它们从不饿肚子,只会突然横死,流浪汉为了即将到来的冬夜愁眉苦展,吓得瑟瑟发抖。

    因为宵禁,酒馆也暂停营业,马丁从家中搬到酒馆住,防止偷窃。她们来到的时,马丁正好吃完晚饭回来。

    “你们怎么来了?天都快黑了。”

    “她执意要来见你,我劝不了。”穆林太太一屁股坐下去,压得椅子晃了两下。

    玉芝跪到马丁身边,哭了出来:“是我害死了那个女孩。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不会惨遭杀害。”

    穆林太太已经被玉芝神经质地责难自己弄得很疲惫了,现在,这个难题给了马丁。

    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后,马丁让玉芝坐起来,等她平静后:“你一定知道从前我是个刽子手,但你一定不知道,我一共杀了十九个犯人,其中一个是无辜的。”

    穆林太太也挺起背,仔细听着。

    “在他受刑的第二年,真正的凶手被抓到了。错判的人不是我,可杀人的是我。知道这一切后,我结束了刽子手的生涯。我深知亏歉别人,尤其是性命,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快二十年了,我还会每天想起他,他用死不瞑目的眼睛等着我,嘴巴张着,似乎还有话要。

    “如果一旦有天我没再想起他,不是因为时间久远愈合了这件往事,而是我变冷漠变无情,不再对悲剧感到痛苦了。我不允许自己成为那种人。不要忘记她,也不要试图摆脱罪恶感……”

    穆林太太坐不住了,指着马丁的鼻子:“她信任你,是来找你宽解她的,不是来领罚的!”

    马丁包容地看了看穆林太太,继续:“记住她,有愧她,将她该活的那份时间揉进自己的日子里,勇敢地活下去。”

    玉芝很为难,又很不解:“我不明白。”

    “你会慢慢明白的。”

    穆林太太把玉芝拉出酒馆,天全黑了,她们拦下一辆出租车,八点之时赶到家。

    没吃晚饭,玉芝就躺下了,穆林太太点上助眠的香料,又在她的牛奶里加了半颗安眠药,在她再三请求下,还给她了一杯酒。

    午夜后睡着,不到凌玉芝就醒来,外面很安静,狗也老实得不吠不跳。

    好几日里,她神色不佳,忧心忡忡,瞎眼钢琴师都感知到她精神出了问题。在河边,祖祖想尽办法逗她开心,她却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