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傍晚时分,两匹骆驼在沙地上缓慢前行,它们忽然停下来。
驼背上的农名,看见沙漠中趴着的一个女人,脚被泥沙盖住,一条半死的狗守在她身边。
他跳下骆驼,先踢了狗一脚,狗立马跳起来,做出龇牙咧嘴的凶相。在狗准备扑上来咬他时,他又一脚,将他踢得远远的。
“那个人怎么了?”儿子骑在骆驼上问。
“但愿只是晕了过去!”
“下来,去把她扶起来,给她喝一点水。”
儿子也跳下来,摘下水罐的塞子,随时准备帮助眼前的陌生女人。
农名将女儿翻过来,藏在她身下躲避烈日的蜘蛛和蜥蜴仓皇跑开。看清一切后,他们吓得坐到地上。
儿子掉落水壶,浪费了很多水。
父亲马上镇静下来,捡起水壶,堵上壶口。他克服恐惧和恶心,又仔细看了看那具尸体。
她脖子上那条触目惊心的伤口,像只牛蹄,在他胸口猛踩了很多下。
几十度的沙子把她裸露的肌肤烧破,那张脸像烤糊的面包皮,焦黑,起褶,破口处露出鲜红的肉,泥沙落进去,再也出不来。
她的模样太吓人了,惊骇的泪水从儿子眼角流下。他背对着父亲,用沙子将吐出的胆汁盖上。
“来帮忙,我们要把她带出去。”
“我不敢看她,她太难看了!”儿子捏住喉咙,差点又吐出来。
“不用怕,我已经把她的脸盖上了。”
“快看,她手里握着一个东西。”儿子。
父亲也看见了,是条项链。他牵住链条想把项链扯出来,但被她拽得牢牢的,他又去掰她的手,又一点也掰不开。
“先别管这个,我们去找井吧!”儿子。
他们把她绑在骆驼上,继续在沙漠中穿行。
*
一个时后,他们赶到井旁,装满水壶,又弄湿脖子和脸。儿子忽然指着不远处,一团黑色在移近。它走得太艰难。
儿子跑过去帮它,风卷起的沙缠绕着他飞奔的脚,他跑到狗身边,把它抱起来,耳朵贴在它的肚子上。
“里面像有冰块在裂开。”他从来没见过冰,却用这句话来形容任何让他感到害怕的事物,“也给它喝点水吧!”
天快黑时,他们回到部落,告诉大家他们带回了一具尸体。
一位贝都因老者处理了尸体。尸体在紫色药水里泡了两个时,然后裹上三层浸了油的布条。高温之中,她也没异味没流水,还有淡淡的草药芬香从裹尸布中散发出来。
用了足足两天的时间,父子二人来到最近的大城镇。
骆驼穿过城中心,各种声音,喊的声音、吵的声音、硬币滚到地下的声音,玉芝置身其中,却再也听不见。
没人对他们有过多的留意,只不过是进城买卖东西的老实人中的一员,骆驼上驮着不是一捆烟草,就是一捆布。
农民停在一间杂货铺前,向老板讨水。老板帮他掺满水罐,问他骆驼上驮了些什么。
“一个东方女人。”农名。
“女人?”老板走近骆驼,声叫了出来,“石像,还是雕塑?”
“都不是,一个死去的女人。”他降低嗓音接着:“我们在沙漠里发现了她。是谋杀,脑袋差点被凶手割下来。现在我要把她交给警察,警局和她的家人会付我一笔钱的。”
“听我的兄弟,别去,他们会怀疑是你杀了她的。”
“哦,老兄,我没那么蠢,我八岁的儿子可以作证不是我干的,我也可以作证不是他干的。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断气了,身边趴着一条饿扁了肚子的黑狗。瞧,它也跟着一起来了。还有那把杀死她的刀,我也一起带来了。”
老板摸着自己铁丝般灰白坚硬的头发,走到骆驼旁边:“真不敢相信是个女人,年轻吗?”
“十分年轻。”
“漂亮吗?”
“生前一定是十分漂亮的,但现在却十分吓人。”
“我能看看吗?”老板问,手已经伸向裹尸布。
农民拦下他:“死人会不乐意的。”
“那祝你好运,老伙计。”
老板回到店里,将这件奇事告诉了一个客人和店员。
“这一定是乡下人的胡言乱语,他们最爱捉弄人。”店员。
“可那胡子看起来很实诚。”
客人选好了牙膏,挤着眼睛:“我倒相信,这年头,死人可比活人值钱!”
农民带着儿子继续赶路,下午两点时,空着肚子走进警局。
一个瘦弱的警察接待了他们。他们交出尸体和凶器,明来意。警察盘问了很多,排除了农名的嫌疑,因为一个连饭都吃饱的人是不可能拥有一把昂贵的军刀的。他们怀疑她是某个军官的情妇,被秘密谋杀了。
他们向上级汇报,用一顿饭和少得可怜的路费发走农民。
回去的路上,这场冒险中最该称得上英雄的骆驼,还没出城就倒地死掉了。父子二人守着死掉的骆驼不知道该怎么办。路人围上来,几番询问后,得知了一切。
*
傍晚之前,一具尸体抵达城里的消息不胫而走,人尽皆知。
晚饭时,孩子们被赶下桌,躲在门后偷听大人们谈论尸体。她背负上骂名,被认作是情妇和间谍。
送过农民父子水的杂货店老板将他们留宿,只为了多听一点的消息。
三四杯自酿的米酒下肚后,农民向一屋的人仔细地讲述了从发现尸体到今晚为止的一切事,女人的模样和穿着,死去的姿势,尤其时那道伤口,他把它形容成只有死神的镰刀才割得出来,宽一指,深可见骨。
“她躺在在沙子里,像在火堆前取暖,身子缩成一团。你问她漂亮吗?哦,活真的时候一定像个皇后,不不,不是印度人,像是中国人。你问那条狗呢,它跟我们一起来了,你看它就趴在墙下呢!”
一只长了厚茧的手把狗提起来:“要把它交给警察,它也是重要的证据。”
狗似乎听懂了这句话,朝箍住自己的人手腕猛咬一口,从他手上逃掉。大家想要逮住它,像扑耗子一样,追着它满屋乱窜。
它咬伤了三个企图扼住它脖子的人,跳上板凳,从窗户逃出去。人们追出去,一路喊喊杀,追逐的似乎是一个杀人放火的恶棍。嗅着幸福的味道,它一直跑,跑进一户农家永远住了下来。
那条狗造成的骚乱没有持续多久,人们劝农民把她画下来。
在酒和大家的鼓励下,他接过蜡笔和纸,在他儿子的帮助下,以他极具天赋的画画技术神奇地还原了她的样子,以及一组帮尸体进行防腐处理的简笔画。
饭早已吃完,桌上的酒却只多不少,饭桌上混进了很多人,牧师、教师、乞丐,还有一位记者以他速记和绘画的本事,他记下了农民的每句话,在笔记本的内封,复制了那七幅画。
*
当晚,他和报社的同事,换掉了一个不受读者欢迎的板块,连夜赶笔,写出两篇报道,贴出七张画中的三张。
“像个鬼故事。”记者。
“是人人都会相信的鬼故事。”他的同事兴奋地附和,“这期报纸一定会滞销!”
他们用办法逃过上级的审查,第二天成功出报。夸张的描述,胡乱的猜测,让这成了几年中最骇人的新闻。
农民带着儿子,牵上大家送的两匹骆驼,走在清的阳光中。他和儿子一路沉默,走到一块黄石旁歇脚。他脱下鞋,抖掉里面的泥沙。黄昏下,他差点留下泪。
“人们似乎误会了什么?”儿子对父亲,他已经哭出来来。
“我们本可以把她埋在一棵树下的。”父亲答非所问,牵着儿子和骆驼继续走。
白布解开后,紫色女人的胴体展现出来,要了她命的伤口已经被细密的线缝合上。随着草药一点点冲掉,她的面貌一点点变清晰。
她已经死了,脸色过于惨白,伤口触目惊心,左侧的一块肋骨拱起,那是天生的残缺。她的左手握成拳,怎么也掰不开。
有人认为她手中拽着的东西是解开她身份的关键,于是用锯子据开了她的手。他们找到一颗大钻石,电灯光照在钻石的切面上,折射出让人眼发酸的光芒。
他们赶快把这个消息报告上去,激动之余,忘了把指头接回去。
警局几个高层围着会议桌,商讨处理尸体的最佳方法。
“把她火化了,找块好墓地埋掉。”
“我赞同!一个被谋杀的异国女人,手里还有一颗六十克拉的钻石。这是一桩丑闻,深究下去会有人不高兴的。”
“但也不能随便处理掉尸体啊!”最年长的那人,“一定有人在找她。我们需要找到钻石的来源。这么大的一颗钻石,还是绿色的,不可能没有记载。”
他们什么也没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