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共济 为何劝我离弃我夫君?
两人都正值青春, 精力旺盛,热情饱满,似乎永远消耗不尽。
直闹到子时过后才收场, 谢珺又意犹未尽地缠着怀真要鸳鸯共浴。
他们新婚不过三日,却比世间寻常夫妻三年还要亲密,哪怕共浴也不会觉得尴尬。
北方天冷得早,浴室内烧有地龙,暖意融融,浸在热水中极为舒惬。
怀真靠在谢珺胸前,撩着水花感慨道:“这是我用过最的浴桶。”
他斜倚在桶壁上,眯着眼睛哼道:“你这是嫌我挤!”
她抱住他横在身前的手臂, 神情娇慵声音甜润,“有你在, 水都不会凉。我爱还来不及, 怎会嫌弃?”
“来去, 我也就是个烧水壶。”他撇了撇嘴,思忖道:“回头找工匠给你建个池子, 修得华美舒适一些,可惜这边没有温泉……”
“别劳民伤财了,”怀真转过身,搂住他的肩,劝道:“此地本就缺水,你还造池子, 那不是作孽吗?”
他睁开眼睛,不解道:“可这里的确有些寒酸,当时太仓促了,来不及准备。”
“入乡随俗嘛, 我挺满意,刚才就是随口一,并无抱怨之意。”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面上掠过一丝愁容,“这个冬天怕是不好过,雍州军所过之处,恐怕要闹饥荒。”先前在定阳时便有耳闻,也不知道现今如何了。
谢珺无奈地揉了揉她皱起来的脸,苦笑道:“我整日疲于奔命,你还要逼着我做圣贤,灾荒是兵祸所致,与我何干?当初雍伯余率军过境时,无数青壮抛家撇业追随,要跟着他替天行道,可有想过父母妻儿会冻饿而死?再往远处,朝廷为何不出面?身居高位者只想争权夺利,不管黎民百姓死活,我只是个带兵的……哎呀,你别哭,别哭,我也没不管,就是趁机发发牢骚。”
“我哪有哭?”怀真破涕为笑,听到最后一句便放下心来,用手背胡乱抹了把眼睛,“在其位,谋其政,行其权,尽其责。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你呀,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就不知道操心自家夫君。”他嘟哝着,“我不能再泡了,身上有点痒。”罢起身出去,走到屏风后去擦拭身上水渍。
怀真寻思着他的话,恍然明白过来,忙问道:“可要用药?”
“这倒不必,都是陈年旧伤,早就痊愈了。”他将发丝随意束在头顶,系好下裳后又转了出来,捧着棉巾冲她扬了扬下巴。
怀真忙站了起来,任由他将她裹好抱起来,穿过一排排枝灯送回了寝阁。
榻上寝具已经焕然一新,怀真将脸埋在枕边细软的衣裙上,嗅着绮罗香,由衷叹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活着真好!还有华服美食,宝马雕弓,享不尽的……”
榻前几旁传来一声冷哼,“出了浴室,就不记得烧水壶了?”
怀真爬起身,就见他赤着膀子坐在灯下,湿漉漉的发梢披落下来,青丝如墨,顺着流畅的肌肉线条蜿蜒绵亘,衬得那肌骨匀称的后背尤为健美。
“三郎永远在我心里,不用时刻挂在嘴边。”她抓起衣裙穿好,擦干被热气熏染的额发,见他还低头忙活着,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查看。
待看清他在做什么后,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
他娴熟地了个结,低头咬断线头,将手中的针插回到线团上,没好气道:“有那么好笑?”
“我第一次见男人缝衣服……”她望着那工整如方阵般的针脚,笑地直揉肚子,“竟然还缝得这么好……”
方才宽衣时不慎将一侧衣带扯掉了,故意当着她的面缝补,倒不是为了炫技,而是想借此转移她的注意力。
赈济灾荒谈何容易?可那是个无底洞呀,他看着底下官员呈上来的骇人数字,一度希望自己不识数。
且不别的地方,光本郡今秋就有四个县几乎颗粒无收。
雍伯余过境时痛快地斩了一波贪官,以至于地方上秩序混乱,盗贼横生暴民四起。
他好容易收拾了那副烂摊子,不知情者还以为他捡了大便宜……
果然,她像个好奇的孩子一般,缠着他问这问那。
他少年从军,刚入伍时整天操练,衣服鞋袜容易磨损。服侍他的宋友安可不会干这个,军中又无针线娘子,新兵们都是自己料理,他只得借来针线跟人学缝补。
也就苦了前两年,军阶越来越高后,身边杂事儿都有专人帮着理,只是养成了习惯,所以行囊里还是备着针线等物品。
怀真听到这些,心中五味杂陈。
别人的少年时期瑰丽多彩意气风发,可他却只有黯淡苦涩的记忆。
她起身拿过棉帕,跪在他身旁为他擦拭发梢。拢起发丝后,肌肤上纵横的旧伤映入眼帘,她眼眶一热不敢再看。
“怎么不话了?”谢珺转过头,见她眼角微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以为她在担忧灾情,不由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拉入怀,语重心长道:“好了,我就跟你交底吧,如今只能寄望于朝廷了。等燕王整顿好朝纲,或许会想起我们,招降的时候,我将这边的灾情奏报呈送给他,看他如何处置。”
怀真靠在他臂弯,微仰着头道:“若他置之不理呢?”
“那我……”他扶了扶额,苦笑道:“我不想对你那句话,也不想走到那一天。”
怀真紧紧抱住他道:“我知道,真要到了走投无路之时,你只能效仿雍伯余揭竿而起了。别怕,三郎,我在呢,我们一起共渡难关,绝不会到那一步的。”
她温软的脸依偎在他胸膛,娇甜的嗓音如同清泉般,涓涓流进心田。
雍伯余的路走不通的。他这两年困守雍州,原本并无反攻的胜算,奈何朝廷内忧外患举棋不定,这才让他钻了空子。可是一旦各地群起而攻之,恐怕只有死路一条,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我心里想什么,你一眼就能看出来。我在你面前,真是无处遁形。”他收紧双臂揽住他,嘴里像是抱怨,脸上却流露出迷醉的幸福笑容,“你在这里,我什么都不怕的,泱泱,你是我的主心骨。”
“少恭维我,”她用鼻尖在他胸膛蹭了蹭,娇嗔道:“我可没那本事。”
“你的本事大了去,”他痒地往后缩了缩,笑道:“轻易就能把我治得服服帖帖。”
怀真醒来时,天已大亮,睁眼就看到董飞銮坐在榻前,笑吟吟地望着她。
“你要降格做我的陪寝婢女吗?”她揉了揉眼睛道。
“怀真,你有没有发现,你一天比一天起得早了。”董飞銮兴奋道,“现在才巳时三刻。”
怀真拉起被子蒙住了脸,闷声道:“你这是变着法子来羞我。”
董飞銮笑着拉开,凑到她耳畔问道:“昨夜有用我教的法子吗?是不是神清气爽,丝毫不觉疲惫?”
怀真顿了一下,眨巴着眼睛,羞涩道:“嗯!”
董飞銮连忙问道:“我的书……参详地如何了?”
怀真一骨碌翻身坐起,惊讶道:“你不会这么气吧?”
“我不是来催你还书,”董飞銮道:“就是随口问问。”
怀真拍了拍脑袋道:“昨晚昏头昏脑,竟然忘了看。”她记得出去沐浴时怕收拾床榻的婢女发现,就顺手放在榻下了,结果一转头竟然看到好端端摆在枕头后边。
想来是谢珺早上醒来摸出来的,有些不满道:“他可能比我看完的还早。”
“本就是养生防百病的,”董飞銮趣道,“谁悟性好谁就看。”
怀真紧紧抱住图册道:“还没一起研究过呢,不知道谁悟性好。过年前应该能将这九法都参研透!”
但事实上只学了龙翻、虎步和猿搏后,和谐美妙的婚后生活就被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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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天气变冷,各地饥荒越来越严重,已经出现了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人间惨状。
除了平凉,还有鹑觚、阴盘,这两地甚至影响到了临泾。
往西还有武威郡的祖厉和鹯阴,皆是当年雍州军的行军路线。
高平并未受到波及,百姓生活远比临泾富足。谢珺原本想让她留在郡守府,自己去各地督办赈灾事宜。
但怀真心里明白,她能做的绝不是躲在深宅大院中享清福。若是周边灾情无法缓解,总有一天高平也会收到流民冲击,后果不堪设想。
最初两个月,多是仰赖汉阳郡接济,等到十月份时汉阳便再三推诿,声称已无余粮。
怀真只得带人亲赴汉阳,以大卫长公主的名义跟各地官员和商贾协商,以高于市价的财帛去采买。
而谢珺则赶往鹯阴,去向临近的金城郡求援。
他和金城郡守是老友,与那边的胡商和官员也都相熟,不到一个月便稳住了鹯阴河渡口以及祖厉。
但是怀真这边就没那么顺利了,平凉、鹑觚、阴盘和临泾人口众多,除了饥民还有数千兵卒。
东边的高奴和定阳勉强能自足,崔晏生前在雕阴倒是屯了不少粮,加上泥阳的支援,最多也只能撑到年底。
而她三赴汉阳,响应者越来越少,最后不得不把眼光投向了庆阳。
崔家二郎崔旻被召回王府,多半是庆阳王准备授权,或者是捱不过这个冬天了。
她吩咐崔易设法与崔旻接洽,将她的亲笔信送到对方手中。
“殿下,这等机密之事,您交给末将是否有点不妥?”崔易接过信笺时,面露犹疑。
他这些日子跟着怀真东奔西跑,少年锐气早消了一半,只剩下满面风尘和疲惫。
“也不是什么机密,”怀真揉着太阳穴,起精神道:“我想从你们家买粮,如果你二哥不同意,我就派兵攻破防线,让饥民全都流向庆阳,到时恐怕沿路的草和树皮都要被啃光了。”
“殿下……”崔易忍不住提醒道:“我二哥心狠手辣,他根本不会怕,而且他属下兵强马壮,只要饥民敢入境,有一千他杀一千,有一万他屠一万。何况您也知道,当初是他亲往高奴为世子收的尸。就算只是做样子,他也要将你我二人当做杀兄仇人,哪可能合作?”
“若真如此,必定激起天怒人怨,他这辈子都别想成为庆阳之主。”怀真安慰他道:“你只需要设法将信送到,其他的就听天由命吧!”
崔易下意识望了眼怀真身后的王嬍,王嬍不易觉察地点了点头。
“末将领命!”他当即不再多言,仔细收好信出去了。
王嬍问道:“殿下如何想到与虎谋皮?确如易所言,崔家二郎并非好相与之人。论通情达理,可能还不及右辅都尉,您用同一个计谋要挟他,恐怕会失望。”
几日前刚从右扶风借了一千石,暂可缓解燃眉之急,但吕朝隐已经派兵加紧布防,她再开口要粮恐怕就要翻脸了。
“远水解不了近渴,如今所能仰仗的只有崔家了。”怀真站起身道:“传令泥阳守军,前往五祚亭集结,现在临泾也不用守了,还有鹑觚和阴盘,看看能调多少人马,全都跟我去五祚亭。”
“殿下……”王嬍沉吟道:“若是灾情失控,到了明春回暖,可能会滋生瘟疫。您为何不考虑一下右辅都尉的提议?他愿护送您过境,您大可借此机会回南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你与崔郎并无多少情义,仍愿与他死守定阳。为何却在这种时候劝我离弃我夫君?”怀真笑问。
王嬍正色道:“我是不得已而为之,殿下明明有退路,何况您百万家资几乎散尽,为此心力交瘁,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百姓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应该爱惜自己的性命。”
怀真抿了抿干燥的唇,笑着鼓舞她,“我以前从不知道,身为公主,竟也可以济世安民。我不过多受些奔波之苦,便可让无数人活命,比起救死扶伤的医者,何其容易?你就别退堂鼓了,你既然到了会有瘟疫,那就设法防范吧,写信给飞鸾,将需要的药材香料列给她,她会分派好运送到各地的。”
王嬍见此,面露欣慰之色,忽然敛衣深深拜下,语气是少有的激动和热烈,“妾身并非想退堂鼓,而是怕殿下意志不坚,半途而废。有您这句话,妾身就放心了。”
“你竟然试探我?”怀真气哼哼地跺了跺脚。
王嬍慌忙道:“还请殿下恕罪,妾身只是无法相信,出身皇室金尊玉贵之人,也会对百姓疾苦感同身受。”
怀真扶她起来,笑着道:“无论生前地位如何,死后都一样,谁也不比谁高贵。你呀,别胡思乱想了,快去传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