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擒贼 你快些好起来,我还等着你帮我给……
五祚亭位于泥阳城西三十里, 位于一片荒丘之上,与马莲河东岸渡口遥遥相对。
崔旻从郁郅乘船出发,于冬月中旬到达, 双方约定次日巳时会面。
崔家二郎早年以悍勇嗜血闻名,十六岁便率兵平叛,为扩张崔氏领地动辄灭人满门,是远近闻名的煞星。立稳脚跟后,在谋士的点化下披上了人皮,但残忍阴鸷的内核并未改变。
王嬍见她吓得缩在被子里发抖,只得安慰道:“若论武力,易尚可与崔二分庭抗礼。殿下尽管放心, 不会有事的。”
怀真还是紧张地失眠,王嬍只得给她点了一支安神香。
她在梦中盘算着如何应对, 一旦起了冲突, 崔易会临阵倒戈还是誓死护卫她?他到底是崔旻一手带起来的, 他们又血脉相连。
就连王嬍也不敢保证,真到了那一刻, 崔易是护主,还是本能地受控于兄长。
如若崔易被制,那么赵家姐妹能否扛得住?辛都督倒是武艺高强,但他要在边境上统兵压阵,是不能跟随她前往会面的……
醒来时天已大亮,怀真揉着昏胀的头, 唤了声来人。
一身戎装的赵雪柏推门而入,带来了一身寒气,“殿下起了?”
怀真忙裹紧了被子,撩起帐角问道:“什么时辰了?阿媺呢?”
赵雪柏慢吞吞走到榻前, 支吾道:“将近……午时。”
怀真猛地掀起帐子,愕然道:“怎么回事?嘶——”脑中泛起一丝钝痛,几乎不能思考。
赵雪柏单膝跪地,惶恐不安道:“殿下恕罪,嬍娘已经替您去赴约了。”
“你们瞒着我自作主张?还有……还有谁知道?”怀真怒不可遏,抓起枕头恨恨砸扔了出去。
赵雪柏忙伸手接过,满面愧疚道:“除了辛都督和崔……其他人几乎都知道。”
为何瞒着崔易?怀真愈发迷惑,却也渐渐冷静了下来,想必王嬍另有安排。“去了多少人?”
“对面要求护卫不得超过二十人,除了家妹带着四名武婢陪侍,十四名羽林卫皆由崔率领。”赵雪柏如实回话。
怀真心头七上八下,披衣而起愤然道:“这么久了,还没有音讯吗?快派人去探。”
赵雪柏见她竟如此冷静,既忐忑又庆幸,忙躬身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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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天寒地冻,呵气成冰,怀真在众武婢的跟随下策马扬鞭,朝着五祚亭飞驰而去。
既然崔旻点名要与她谈,那么王嬍冒充她前去,势必会让对方觉得她有失诚意。
而崔易和王嬍双双背叛崔氏,对于崔旻来,那简直是清理门户的绝佳机会。既然王嬍清楚崔旻的为人,为何还要冒这个险?
日中时分,云层渐渐分开,天光惨淡,映着五祚亭前的血色愈发凄艳夺目。
怀真隔得老远便闻到了血腥味,心下暗叫不好,忙回头吩咐赵雪柏带一半人去探路。
她策马沿斜坡绕上了山岗,只见黄土地上满目枯草寒霜,不见半点生机。
身后武婢纷纷抽刀拔剑,警觉地环伺着周围。
北风呼啸,时有受惊的野鸟自枯林中疾掠而出。
血腥味越来越浓,还未看见五祚亭,却见一辆马车在狂奔,后面两骑拼命追击,正是她本应乘坐的那辆。
“驾车的是二娘!”身后有人惊叫道呢。
怀真正欲派人去接应,却看到赵雪柏已经带人迎了上去。
她心急如焚,无暇观战,搓了搓冻得皲裂的手,抚着背上雕弓,沉声道:“他们去了这么久,却不曾示警,看来开始并无异状,崔旻也未多带人手,应该是后来才起的冲突。咱们过去瞧瞧,运气好的话,兴许能生擒崔二。”
“殿下,还是先回去,从长计议吧!”左右武婢纷纷劝道。
“机不可失,”怀真极目远眺,观察着往回奔的马车,“从吃重来看,车上并无第三人,咱们快去接应崔吧!”她罢迅速部署了一番,驱马往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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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垣残壁前血流满地,尸横遍野。
两人正自殊死搏斗,一人红袍金甲,身形高大威猛,双手使一把寒光凛冽的重剑。
另一人青袍银甲,稍显单薄,也更年轻。
两人脸容五官竟有五分相象,都是棱角分明的轮廓和英挺冷冽的眉眼。
“吃里扒外的东西,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背叛我?也不想想,当年要不是我,你就只能和野狗争食。”崔旻抹了把脸上的血,一脚踢翻了兵器脱手的崔易,提剑朝他胸膛刺去。
脚下是陡坡,且多尖锐山石,崔易浑身酸痛,脑中却无比清醒,眼见冷锐的锋芒从眼前闪过,忙拼力一滚躲开了攻击,边咳边吐着血沫,“二哥……你是对我是有恩,但我、我为你出生入死那么多次,早还清了。”
崔旻指了指血流如注的大腿,朝他狠啐了一口,一剑钉入了崔易的腿骨,只见血光飞溅,崔易猛地一颤,不由惨呼出声,但声音却戛然而止,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抬手紧紧掩住了嘴。
崔旻大笑着拔出剑,望着他大汗淋漓五官扭曲的隐忍模样,狞笑道:“怕嫂子听见了心疼?哈哈哈哈……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等你死了,二哥收了她,好好替你玩,如何?”
“崔旻,你混蛋!”崔易怒吼了一声,突然抱住他的剑腾身而起,迎头狠狠撞了过去。
崔旻一个趔趄,两人齐齐摔倒,直滚了两丈远才顿住。崔旻翻身而起,随手丢开剑,一把揪住崔易的发髻,抡起拳头狠狠砸了几拳,直得他满脸是血昏阙过去,这才起身捡起剑,正欲回身一剑斩下他的头解恨时,‘嗖’地一声,一支又轻又细的箭矢破空而来,堪堪钉在了他右掌。
崔旻吃痛,顾不得去看伤,忙将宝剑换到左手。
只听得风声呼啸,第二箭急速飞来,他挥剑格挡,怒骂道:“哪儿来的宵,有种出来跟老子一战!”
他身着重盔,可轻松抵挡寻常弓箭,但来人箭法奇准,净拣着面门、脖颈、手脚甚至膝盖等暴露出来的部位射。
他腿上有伤行动不便,闪躲的动作便极为滑稽,隐约听到一阵娇脆的笑声。
敌暗我明,还是先料理了崔易这叛徒吧,他一念及此,挥剑再次斩向不省人事的崔易,然而手刚抬起便听到破空之声,幸好躲得及,箭矢擦着护腕飞过,撞出了一簇细的火花。
这一箭明显力道变强了,想必弓手正在靠近。他转头去看,却见自己已经陷入重围。
“大胆逆贼,长公主在此,还不放下剑?”耳畔陡然响起一声暴喝,一名青袍银甲手持长/枪的女将策马奔来,以枪尖指着他怒喝道。
先前在和崔易缠斗时几乎耗尽了体力,如今手上腿上皆有伤,随行亲兵皆战死,看到对方来势汹汹,他想着大丈夫能屈能伸,要是把命丢了可就便宜老三了,当即将剑钉入脚下开裂的冻土中,高举双手道:“庆阳崔氏当家人在此,有话好好,切莫动手!”
十余名骑士围拢过来,两人跳下马将崔易扶起,搀上马背,心护送着离开了。
崔旻好奇地瞅着这群女兵,扬声问道:“你们家长公主何在?”
赵雪柏指了指他手上的箭,寒着脸道:“那是殿下的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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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嬍重伤昏迷,赵霜松生死未卜,崔易满身是血,却执意守在王嬍榻前不肯离开。
怀真望着他倔强而坚定的背影,摇着头叹了口气,示意军医将他晕拖回去。
“殿下,王娘伤势虽重,但并不致命,只需好生将养,应无大碍。”军医包扎好后,上前禀报。
怀真点了点头,道了声辛苦,示意他先下去。
婢女从旁收拾着染血的巾帕和绷带药品等,怀真瞧见那件襟前染满鲜血的破损锦袍,心头蓦地一颤。
那是她的衣服,也许今日差点丢掉性命的本该是她。
不到两个时辰,崔旻的亲卫队便出现在五祚亭附近,叫嚣着要见主人。
怀真命人将崔旻的铠甲送了过去,告诫他们耐心等候,若有异动就等着收尸吧!
崔旻一直吵嚷着要见她,怀真为了杀杀他的锐气故意不见,只命人严加看管。
早上去赴约的二十一个人,只有王嬍崔易和赵霜松活着回来了。
“殿下,怎么算都是我们赚了,对面除了崔旻可是全军覆没。”见怀真神情低落,赵雪柏安慰道:“听家妹崔神勇异常,一人砍杀崔氏护卫过半……”
“我们的人,都接回来了吧?”她心情异常沉重,今日丧生者全是她身边的亲卫侍从,四名武婢是府中旧人,十四名羽林卫则是从洛阳出发,一直忠心追随的大卫儿郎。
赵雪柏神色一黯,垂首道:“接回来了。”
“找个地方好生安葬,等到洛阳平定后,再设法接他们回家。”她低声吩咐道。
“是!”赵雪柏肃然道。
会有那一天吗?一定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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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膳后,王嬍终于苏醒。
她容色惨淡虚弱至极,睁眼看到怀真时,面上不由一喜,挣扎着低唤道:“殿下……”
怀真握住她冰凉的手,按捺住激喜,轻轻抚慰道:“阿媺吉人自有天相,我就知道我们还会再见。”
“对不住……”王嬍轻声道。
“先养好身子再跟我解释,不着急。”怀真柔声道。
王嬍闭了闭眼,抬手轻抚了抚胸前层层叠叠的绷带,调整好气息问道:“易可还好?”
怀真笑道:“你放心,他健壮如牛气势如虎,昨儿还要死要活,今天就面色红润如常人了。”
王嬍暗暗吁了口气,垂眸轻声道:“我并非有意欺瞒,假冒您去会面,一是为了探虚实,二是为了让易彻底斩断羁绊,否则总有一天……会出事。”
“可你差点把命丢了。”怀真想想仍觉后怕。
王嬍鼻子一酸,眼眶中渐渐蓄了一汪清泪,“若能消殿下的防范之心,死了也值。”
她很久以来都在想一个问题,女子除了母家和夫家,可还有第三条归路?很多年后,她以为终于找到了出路,可是因着家族之故,怀真对她始终有戒心。她的委屈无处可诉,只得设法表忠。
怀真心神微震,愣愣地望着她,语气复杂道:“你怪我吗?”
王嬍微微摆首,忍着泪意哽咽道:“我毕竟出自王家,这是事实,殿下若不起疑,反倒不正常。”
“等你好起来,我们再谈这个,我先去看看二娘,待会儿去见……对了,我们把崔旻抓了回来。”她激动道。
王嬍满面惊愕,似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是真的,为了防止他逃跑,特意从县衙借了关押重犯的铁笼,听他骂了我一晚上,今天嗓子哑了只能哼哼。”怀真绘声绘色道,“你快些好起来,我还等着你帮我给三郎报喜讯呢!”
王嬍彻底放下心来,不由微微笑了,嘱咐道:“崔二吃硬不吃软,殿下切记,若想要他就范,气势上万万不能输。”
怀真道:“我知道了,反正如今咱们的粮食还撑得住,我有的是耐心和他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