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暗流 宁愿让她回南阳,也不敢让她独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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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的花朝节, 怀真邀请了高平一众女眷们去城外踏青。

    名为游山玩水,实则是提前道别。

    西北大军从去岁十月开始重整武备,招募劲勇之士, 组建了一支精锐部队,以‘安定’为名号,今已整装待发。

    怀真要在大军开拔之前取道右扶风回南阳,与韩王李晄会和,共同商议讨贼诛逆之事。

    因是暖春,故而朝雾山下花木繁茂,桃花、李花、杏花、梨花渐次开放,映着青山绿水, 云蒸霞蔚绮丽壮观。

    胭脂湖畔的山坡上,繁花似锦, 落英缤纷, 草地上错落有致地围着十数座大不一的帐幔。

    车队在路边停下后, 一众帔服鲜泽云鬓花颜的丽人三五成群,笑着由仆婢引领, 往各家休憩的帐幔走去。

    怀真的紫丝围障占地最广且在最中间,里边早设好了案几卧榻屏风坐具,酒食果品也已摆好。

    因同行的督邮夫人和功曹史夫人都带了不到一岁的婴儿,所以大家刚安置下,王嬍连水都未喝一口,便领着乳母和两名婢过去拜访, 是要给贞吉找玩伴。

    虽平日里贞吉由董飞鸾和王嬍共同照管,但董飞鸾为了避嫌刻意表现的冷淡疏离,反倒是王嬍尽心尽力,将其视若己出。

    她有过抚养庶子女的经验, 且极有耐性,所以董飞鸾不再哺乳之后,贞吉对王嬍的依恋渐渐胜过了生母。

    董飞鸾并不在意,她的全部心思都用在了恢复身材和护肤养颜之上。

    她今日出来扮地甚为用心,珍珠步摇金雀钗,碧轻纱衣六幅裙,头梳双鬟望仙髻,足蹬牡丹重台履。裙裾飞扬广袖舒展,站在画屏前,仪态端方风姿绰约,宛如画中仙。

    而怀真在本地呆久之后,慢慢摒弃了华丽的宽袍大袖曳地裙裾和高台履,开始习惯窄衫长裙轻便袍服及短靴等。

    即便今日这样的场合,她也只是梳着简约的半翻髻,戴着轻巧的金荷冠,身着狩猎纹缬绿罗衫,及踝的绯碧裙外罩着烟青色祥云纹绡觳笼裙。

    若非腰间低垂的组玉佩宝光莹润,还真看不出她与其他女眷有何不同。

    “你不去吗?”她揉弄着飘坠在掌心的几片桃花,问对面低头斟茶的董飞鸾。

    董飞鸾摆首,轻笑到:“有她在,我何必过去凑热闹?何况,我也不喜欢吵嚷。”

    她转头唤来桃枝和竹笙,悄声吩咐了一番,二人相继出去了。

    怀真倚着凭几环顾四周,看到两名武婢侍立在门口,头戴花冠,身着浅妃窄袖袍,足蹬兰草纹锦靴,英姿飒爽朝气蓬勃。

    北地民风彪悍武德充沛,弓马娴熟的女子并不在少数,昔日怀真代掌郡守之职四处巡视时,身后一众身后一众绣袍银甲威风八面的武婢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此后她陆续收了近两百名武艺精湛身强体健的女随从,去年谢珺建安定军时,她们刚好凑过一个曲,正好赵雪柏因击杀妖道凌虚有功,便以她为军候,让她带领那些女子一起接受训练。

    出乎意料的是,迄今为止,除了两名年龄较的女孩因伤病退出,其他人都坚持了下来。

    怀真曾亲往营中验看过,无论冲锋陷阵还是短兵相接,个个都勇武非常不让须眉。

    她正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得一阵莺声燕语,抬头就见婢女们三三两两进来了。

    她们的扮和董飞鸾相似,都是双环望仙髻,广袖碧纱衫,配着色泽鲜艳的罗裙,大袖飘飘衣带当风,且妆面皆是悉心描绘。

    “今日有何盛事?”怀真好奇地凑上前去,嬉笑道:“哪里的皇帝要选妃吗?”

    众人围坐中间地毯上正悄声比划着,听到她的调侃都不有的笑出了声。

    董飞鸾起身推她出去,“外面春光明媚,风景绝美,你四处转转吧,别闷在帐子里了!”

    正好桃枝抱来了董飞鸾的琵琶,怀真灵机一动,约莫猜到了几分。想必是她心血来潮,要为宾客献舞吧!

    她便也不戳穿,极为配合地出了围障,信步往水边走去,武婢们不声不响得跟了上去。

    前方路口转过一行人,为首的是长史魏简的母亲和妹。

    魏母梳单髻插银钗,装束颇为简约,身着浅褐宝花葡萄纹绮衣,系墨绿紬绫裙,沉稳端方面色祥和。

    她身畔少女活泼俏丽,着轻粉罗衫嫩黄丝裙,五色芙蓉带束出盈盈一握的纤腰,鞋尖缀着颗金铃,行走间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两人看到怀真,都不由得面露喜色,齐齐上前参拜。

    魏简文武双全有勇有谋,奈何性情倨傲古板刻薄,几次三番暗讽她,怀真对他颇为不喜,但对她的寡母和妹印象还不错。

    她见后面的仆婢们有的抬木桶,有的挎竹篓扛鱼竿,便问道:“你们要去钓鱼?”

    魏母点头,温声笑道:“难得出来透透气,阿舒片刻也呆不住,殿下若是有空,不妨一起走走?”

    魏舒满面期待,眼巴巴地望着她,似乎有话要,怀真索性无事,便应了下来,陪她们一起往水边走去。

    魏母不善言辞,寒暄了几句后便有些紧张起来。

    怀真见她面露难□□言又止,便和声道:“令郎与家夫既是同僚,又是知交,夫人不要客气,有话但讲无妨。”

    魏母回望了一眼女儿,见她眸中满是殷切,是在于心不忍,这才犹豫着开口道:“妾身确是有一事相求,是有关女阿舒。”

    她言辞闪烁实难启齿,怀真便示意魏舒自己。

    魏舒虽然年龄阅历浅,但口齿清晰落落大方,当即便娓娓道出了心中所求。

    她自幼跟随兄长读书,颇有一番见地,不愿终生困守于闺阁中,恰好从兄长口中听闻了不少怀真的‘出格’事迹,心中极为仰慕,便想追随在她身边,为她效力。

    其母倒是一心支持,奈何其兄魏简死活不愿,认为闺中女儿抛头露面有伤风化。

    湖畔芳草萋萋兰香馥郁,其间多白色巨石。

    仆婢们找了几处合适的地方,忙着装饵安放钓竿。

    魏舒完后,便期待地望着怀真等待答复。

    这下轮到怀真犯难了,那个魏简没少在谢珺面前危言耸听,让他不要让怀真干涉郡中军政大事,否则不仅会被她分权,连民心和声望都会被她夺走,谢珺每次都虚心聆听,转头就一字一句连语气都惟妙惟肖得学给她解闷。

    怀真知道,谢珺身边对她持反对意见的人应该不在少数。

    那些人不愿臣服于软弱衰微的卫室,想要效仿崔氏割据自立,与朝廷划清界限。

    奈何谢珺心如磐石,任谁也无法动摇,他们为了大局着想,只得暂时收起别样心思,可一旦有机会能让谢珺彻底绝了对卫室效忠的念头,他们一定会不遗余力付诸行动。

    她当日在府中遇刺,危急时刻,尽隔着一重院落的甲士迟迟未到,终于赶来时却无人能奈何得了凌虚。

    若非她的亲卫及时赶到,拼力阻止了凌虚反扑,恐怕她真的要命丧当场。

    事后她心中疑窦丛生,但她相信谢珺,他不可能看不出蹊跷。

    而且纵使她满腹狐疑,也不能越俎代庖去查问或惩处,否则只会激发矛盾,让他左右为难。

    他并未辜负她的信任,很快便从军队到幕僚都大刀阔斧得整改了一番。

    饶是如此,他依然心有余悸,所以在这种情势下,宁愿让她回南阳,也不敢让她独留高平。

    人心是最经不起试探和考验的,他也是活过两次的人,比她更明白这个道理。

    **

    怀真想到那些,心底不由五味杂陈。

    魏简并未因此受牵连,依旧深受宠信,可知他只是心里反对,并未真正做过什么。

    如今她即将离开,只想敬而远之,并不愿主动招惹,只得婉拒道:“承蒙抬爱,不胜感激。且不令兄反对,纵使他亲自将你送到我面前,我也不能答应。”

    魏舒疑惑道:“这是为何?”

    怀真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妇道人家,并无大志,身边是有一些追随者,但都是昔日故旧。令兄文韬武略才智过人,你若真想大展宏图,应当追随他才对!跟着我,只怕会白白蹉跎了大好青春。”

    “殿下岂可妄自菲薄?您初到北地即亲率一千军士勇夺定阳,设伏高平,其后又计杀庆阳王世子,收服崔夫人,招降崔三郎,无论哪一件,都足够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何况后来您为了赈灾筹粮奔走游,先后与汉阳、右扶风甚至庆阳崔氏交涉,最终稳住灾情,不知道拯救了多少生民……”魏舒兴奋得脸发红,如数家珍般回味着她所做过的事。

    魏母似乎对此并不甚了解,听到女儿细细讲述时,面上满是惊讶和震撼。

    怀真有些难为情,将她拉到一边问道:“你这些都是听谁的?”

    “阿兄的,”魏舒如实道:“他那个人虽然迂腐固执,因为您是女儿家,所以对您的评价有失偏颇。但他对您做过的事还是很欣赏的,全都事无巨细地跟我讲过。”

    怀真恍然大悟,刚才还疑惑怎么外人能知道的如此详尽。

    魏简是谢珺的亲信,又是谋士,大概相当于王媺之于她,所以他对一切了如指掌并不意外。

    “你阿兄只是讲故事逗你玩呢,不全是真的,莫要尽信。就拿赈灾来,那可是千万人一起努力的结果,我万万不敢居功奈何。这些传言大都经过添油加醋,所以听上去精彩绝伦,其实很寻常的。”怀真想劝她退堂鼓。

    “殿下放心,我眼明心亮,自己会分辨是非。我平日里很难出门,请您替我求求郡守大人,让他跟我阿兄,就让我跟随您吧!”魏舒盈盈拜下再三哀求道。

    魏父原是郡府门下议曹史,病逝时魏简已近成年,自此家中大事宜便由他做主。

    他性情冷傲古板,治家颇严,先前有过一段婚姻,娶的是兵曹掾史徐奎之女。

    徐家军旅出身,女儿自便爱舞刀弄枪,性情豪爽泼辣,与魏简期许的幽淑闺媛大相径庭,婚后口角不断多有摩擦,不到一年便和离了。

    魏简与徐家女虽然感情淡漠,但其母和妹却与她亲厚。

    徐家女后来改嫁时,魏家母女还特意备了厚礼相贺。

    魏简对此恼羞成怒,不能对母亲发火,只得责罚妹,将她幽禁在家两年有余。一则是为了惩戒,二则是深恐她受到前妻影响变了心性。

    但他也并非全然不近人情,妹在禁足期间照样可以读书,他也会将外间发生之事讲给她听。

    原本怀真是个反例,他是抱着批判和教的态度讲给妹听得,谁也没料到竟事与愿违,最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妹开始天天闹着要去投奔怀真,愿做她马前卒,宁可将来不嫁人。

    魏简自己心灰意冷,对婚姻再无期许,便想着将来为妹招赘,让她来延续魏家香火,不料差点无意间断了她的姻缘,自是紧张万分,急忙着手为她张罗亲事。

    魏舒抵死不从,声称若逼她成亲,她宁可断发出家。

    魏母本性懦弱,既不敢忤逆强势的儿子,也不忍真的失去爱女,这才将主意到了怀真头上,借着魏简外出公干的间隙,偷偷带女儿出来赴怀真的花朝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