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胡显荣认祖归宗,邻家女择日待嫁
长房的金德伟成了金氏家族先字辈名下唯一的男丁,在为家族传递香火这件事情上必然被寄予厚望,赤脚医生金先虎把这位宝贝儿子送到姜贵顺的卫生院里当学徒已经三年,眼见就可以出师自立门户。
虽然不是生在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之家,金先虎仍有父凭子贵的感觉。
他作为家族先字辈年龄最长的人,家境比不上兄弟金先明,也没有在村队两级混得一官半职,但儿子就是他的腰杆,他因此对未来充满无限期待。
1981年春节刚过,金德伟就从姜贵顺的卫生院不辞而别,背着行囊回到金家院子。
金先虎见儿子突然回到身边,只向他了句以后再也不学医了,背后的原因一个字也问不出来。见儿子把几年的学徒时光白白浪费掉,先虎气得差点晕死过去。
另一边,姜忠学不仅恢复了职务,而且还被提拔成为花园公社的公安专员,两相比较之下,一家欢喜一家愁。
姜忠学通过各种途径听到,他先前被撤职的原因是上级组织收到了举报信。
举报的内容是他在协助金先明处理金德礼的后事时,从武当山那边的学校收了好处费,占了金先明家一千元钱的便宜。
据组织还派人到湖北那边的学校进行过调查和走访,最终没有拿到证据。
而被提拔的原因据称是他在银竹沟生产队保管室失窃和胡显荣父亲的命案中表现出色。
姜忠学并不知道举报自己的人是谁,但就在他被重新任用的时候,金德伟就离开了卫生院。
这两件事情结合到一起,大家也猜出了一些端倪,认为举报姜忠学的人除了金德伟,还能有谁呢?但大家仅仅只是猜测而已,具体是什么情况或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金先虎一心想让儿子回到卫生院继续当学徒,为此还多次跑到姜贵顺家求情。
姜贵顺同意继续带金德伟一年半载,直到他可以出师自立为止,但金德伟死活不肯再回去,倔强脾气一点也不弱于他那死去的堂弟金德礼。
姜忠学在经历被停职又重新提拔任用的事件之后,他和金德兰的婚事便被重新提上日程,日期依旧定在夏天的某个时候,刚好比先前约定的时间推后了一年。
这一次,金先明倒是显得很积极主动,生怕煮熟的鸭子再次飞走了。
但这只是他和金德兰及其家人的想法,还没有得到父亲姜贵顺的点头应允,但他相信父亲那里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阻力。
姜忠学来到卫生院,在父亲办公桌对面的长条木椅上坐下,将他准备迎娶金德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父亲,希望得到他的支持。
姜贵顺放下手中的报纸,认真听儿子话,从脑海里突然想起一件事情,着急地插话问道:“忠学,你的金德兰是不是前年摘茶时摔伤,被你表弟胡显荣送到我这里治伤的那位姑娘?”
“就是她,爹的记性真好。”姜忠学见父亲还能记得住金德兰的名字,着实被惊讶住。
“我记得她当时摔得还挺严重。”姜贵顺一边,一边起身到旁边的文件柜里翻找之前的接诊资料。
不一会儿就将一本档案拿在手里,三两下就翻到了要找的那一页,口中道:“找到了……”
姜忠学知道父亲的「找到了」是什么意思,他知道这是父亲的职业习惯,“要不是她那次摔伤,我们还没机会认识,来也是缘分和天意。”
“你们结婚这件事我倒没有什么意见,但我有一个要求,你必须办到。”姜贵顺将接诊档案放回文件柜,扭头对姜忠学道。
“爹有什么要求?我照办就是。”姜忠学见事情有了眉目,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等你们两人去县医院做完身体检查,回头我再告诉你。”
姜忠学知道父亲作为一名大夫,提出这种婚前检查身体的要求再正常不过,便点头答应下来。
等姜忠学走出办公室,姜贵顺立即从办公桌上取来纸笔,往县医院写了一封信。
金德伟回家之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父亲金先虎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能见到他一面,爷俩之间互相冷眼相待。
他从来没有参加过地里的劳动,在父亲的逼迫下,不得不拿起锄头和胡显荣他们一起到地里干活。
但是,当他下地一两次之后,大家再也不让他摸锄头。因为他在除草的时候,分不清庄稼苗和杂草,经常将禾苗铲除,把狗尾巴草留在地里。
在家待了没多长时间,他就学着余运文的儿子余兴平那样,背起一个挎包,从金家院子向南出发,走过庙坪下面的幽深峡谷,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儿子出走后,气急败坏的金先虎把屋里的锅碗瓢盆都砸得稀碎,惹得老伴嚎啕大哭。
这样一来,银竹沟里能参加劳动的年轻后生就只剩下胡显荣一个人了,他不是没想过要背起行囊到外面的大世界溜达一圈,只是家里的光景还不能支撑他的想法。此时的他,正在心里筹划着一个大计划。
等到地里的活忙得差不多,足以让自己闲下来的时候,胡显荣就正式采取行动了。
他将自己准备到北边的鞍子沟寻找胡宝才,认祖归宗的想法与母亲。
得到母亲的同意后,便从金家院子向北出发,在自己曾经生活过十六年,被前年的山洪冲毁的祖宅旧址和爷爷的坟前分别停留了很长时间。他对着爷爷的坟头,自己要去完成他和爸爸都没实现的心愿。
他翻过最北侧的山脊,沿着滚石崖一路下行。那是一条和银竹沟很相似的狭长山沟,直到他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才见到人烟。
他要寻找的就是银竹沟以至于水河一带被人经常提起,年轻时败周三娃的大人物,尽管他不清楚这位人物是否还健在,他仍要做出尝试才能甘心。
胡显荣的寻宗之行并没有遇到多少困难,当他在鞍子沟遇见第一户人家时,提起胡宝才的名字,对方就告诉他要找的人就住在不远处,循着对方的指示,他很快就寻到了胡宝才的家里。
胡宝才和周三娃的故事,胡显荣的耳朵都快听出了老茧,心想这位大英雄定是一位高大威猛、豹眼环目、虎虎生威的人物,直到他亲眼见到胡宝才本人,才发现对方的形象和内心所想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胡宝才已经七十八岁高龄,个子高挑,但已有佝偻之势。
与同龄老者不同的是,他眼神里仍透露出一股凛然的肃杀之气,言谈举止也显不出老态。在得知胡显荣的身份和来意后,胡宝才热情地将他邀请至屋内。
在交谈中,胡显荣得知父亲曾经给自己讲过的故事就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胡宝才跟爷爷曾经有过数次来往,但两家人之间并非同宗同源的关系,胡宝才原本并不姓胡,只是后来随继父改了姓。
胡宝才二十三岁的时候率队击溃土匪周三娃,后来因为各种原因,自己也被迫当过土匪,还被国民党军队收编过一段时间。
他在关键的时刻主动投诚,并在后来当过工人,吃了几年公粮,只是在前些年才只身回到鞍子沟老家安身。
胡显荣寻到胡宝才的时候,对方已经重新进入体制内,只是由于年事已高,原来的很多老相识已不知去处,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偶尔有重大的会议时,才到县里以及各个公社露个面。
胡显荣不禁感慨世事多变,一个仍然健在于世的人,年轻时的经历竟然已变成大家口口相传的富有神话色彩的故事。
在胡宝才跟前,胡显荣提到了银竹沟的金家院子,甚至问及了当年周三娃埋银种竹的故事。
胡宝才比较肯定地称,金家院子的人就是之前被自己败的周三娃的同宗后代,但对周三娃埋银种竹的故事却不以为然。
原因是那个年代大部分人都吃不饱饭,如果家里真有那么多银子,上下点给自己谋个一官半职,保一家人周全自然不成问题,何以沦落到占据山头当土匪的地步?
胡显荣完成了爷爷和父亲一直想做但又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做成的事,他感到无比轻松,心想有些事情只要迈出关键的一步就算成功,但大部分人都为那关键的一步而踌躇不前。
当晚,胡显荣留宿在胡宝才家,按照辈分,他称呼这位比自己爷爷年龄还大的老人为叔叔。
他对抄回家谱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太大兴趣,仅仅当作完成父辈遗愿。
因为家族里没有了祠堂,父亲委托舅舅给自己取名时早就乱了辈分。
胡显荣对自己寻找到年轻时就名声赫赫,目前仍在为祖国的建设发展建言献策的远房叔叔感到由衷地高兴,不求在他的羽翼庇护下为家庭带来荣耀,而是想从他身上了解到自己看不见的东西。
他在闲聊中提到了家里的状况,以及想要乘着新时代的东风干出一番事业的期待。
具体到某件事,他则想到了之前表哥姜忠学建议自己开一家烧锅的想法。
他的话音刚落,就得到了胡宝才的支持,对方立马伏在桌上写下一封介绍信,让他持信去公社寻找自己的一位老部下,争取一些政策上的支持。
胡显荣第二天回到家里,不仅将胡氏家族十六字的辈分排行表抄写回来,还带回了让他满心期待,可以干出一番大事业的信封。
自此,胡显荣和胡宝才两家之间重新建立起联系,逢年过节便会前去拜访走动。
姜忠学第二次带金德兰到县城就显得顺理成章了,他穿着自己最满意的那身衣装,在进医院检查身体前,他先带着金德兰去了照相馆,心想到时候直接拿着照片贴到结婚证上,到公社盖上油印,两人之间的关系就算正式确定下来。
尽管上次摘茶摔伤时,也有医生在身体各处进行擦拭和检查,但当自己在意识完全清醒时被要求脱掉裤子和衣衫站在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面前时,金德兰还是感到局促不安。
她不明白医生的每一项检查目的何在,只能依照对方的指示配合做出各种动作,摆出各种姿势。
浮现在她脑海的,就是过去每年年底,余运彪和父亲、哥哥杀猪时的场景,刀把手就是身前穿白大褂的医生。
想到此处,她的眼角不禁泛起泪花。不知情的医生以为下手过重将她弄疼了,嘴里还不停地道歉和安慰她。
金德兰和姜忠学的体检结果要三天后才能有结果。他们从医院出来后,姜忠学领着她到县城的供销社买下几身时新衣裳,金德兰对此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兴趣,胡乱应付着快速走出供销社大门。
姜忠学仿佛觉得自己已经当上新郎官,高兴地拉着金德兰的手,又把县城逛了一遍,但金德兰再也没有上次来到县城时的那种新鲜好奇感。
当姜忠学准备带她再次进入高中校园时,金德兰拒绝了,她在内心深处给出的理由是,这辈子已经和校园过再见,就再也不想见了。
得知女儿和姜忠学的婚事即将敲定的消息,金先明夫妇俩早早地做起准备来。
在这之前,他家曾经在一年中办过两场白事,没有任何一件事情能比得上用一场热闹非凡的喜事来冲淡之前的悲伤更重要,他想以此来向大家表明,金家火红的日子仍在继续。
在姜忠学带着金德兰到县城做身体检查的同时,金先明再次找到风水先生余运文,让他选一个适宜嫁女的日子。
余运文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动过挎包里的罗盘和老黄历,见金队长再次请到自己,他显得很激动,决定用心地为他挑选一个全年中最好的黄道吉日。
依然是在金先明家厢房里的那张黑漆木桌前,金先明和余运文相对而坐。
与上一次相比,金德礼再也不可能出现,两盏桐油灯被挂在头顶的拳头大的电灯泡取代。
余运文手里拿着老黄历,桌上放着金先明一家人的生辰八字。
他一边翻着老黄历,一边在桌面的纸上写下些数字和符号,跟上次一样,他同样询问了金德兰的姓名笔画。
余运文花了很长时间都没能挑选出一个中意的日子,他甚至不惜将排除过的日子又重新筛选一遍,并反复跟金先明确定他们一家人的生辰,也无果而终。
唯一让他稍微感到满意的日子就是第二天,但这个时间肯定无法让金先明接受,他自己也知道主家来不及准备。
无奈之下,余运文随意挑了个一月之后的日子才了事,心想自己给人选过无数次日子,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奇怪的事,隐隐地感觉到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但又无法出口。
金先明依旧好酒好菜招待这位风水先生,但余运文怎么也提不起胃口,和金先明简单喝过几杯,就顶着夜色回到庙坪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