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姜忠学悔婚,自古媒人难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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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显荣计划将开办烧锅作坊的计划第一时间告知金先明,一方面是考虑他在这方面经营多年,有自己的门道。

    另一方面是鉴于他在村队两级好赖是个干部,话比自己有分量。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将他视为领路人,尽管对方没有真心想过要把关键技术教予自己。

    但显荣眼一瞅,金先明为嫁女的事忙得屁股冒烟,只得将这个想法暂时往后放一放。

    但他一直没有闲着,专门抽出了一天时间拿着那封介绍信到花园公社咨询开办烧锅的事。

    除了之前跟表哥姜忠学有过私交,显荣还没有正式跟那些吃商品粮的公家人过交道,只能凭着在别人那里听来的消息和方法那样,准备在手里拎着点东西找人办事。

    他先来到公社对面的供销社门市,买两样遮手的东西,他还有一个想法是见一眼曾经让他心动,很快就将嫁与表哥姜忠学为妻的金德兰。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他不知道买些什么才合适,想着金德兰在那里上班已经一年多,已经见惯了像他这种到公社找人办事的人,可以为自己提供一些建议。

    等着门市部的柜台前没人的时候,他才装作一副顺道路过的模样出现在德兰面前。

    胡显荣越是尽力让自己显得镇静,越是无法掩盖住从眼神和表情里流露出的阵阵羞涩,只是那种感觉已经没有之前那样强烈。

    “表嫂好。”胡显荣对这句怎么招呼的用语已经在心里琢磨了很久,见金德兰还没看见自己,便主动远远地起了招呼。

    金德兰没有听出他的声音,还以为是某个公社的干部在跟自己开玩笑,这样的事情她几乎每天都会遇到。

    当她转过头时,发现话的人是胡显荣,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话,只是咧嘴笑着,回以两个深深的酒窝。

    胡显荣见自己想了多时的问候语没有得到正面回答,更觉尴尬,于是直接明来意,“今天来公社找人办点事情,你认识这个人吗?”

    他完就从衣兜里掏出那个被他奉为至宝的信封,放到他和金德兰中间的柜台上。

    金德兰拿起信封仔细看了一眼,“这不是生产指挥部的郭主任吗,看来你是准备办大事呀。”

    金德兰在供销社待过那么长时间,对公社大院里但凡有点职位的人都能记得住名字。

    “看来找你就对了,不然我还得去麻烦表哥。”

    金德兰见胡显荣提到姜忠学,便绕过话题道:“你有介绍信,直接去郭主任办公室就行,他不抽烟不喝酒,以前很多找他办事的人都是买了东西进去,又原封不动的提着东西出来,自己舍不得花那些钱,还得到我这里退掉。”

    她显然看出了胡显荣的心思,便一股脑儿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抖落出来。

    胡显荣心里一惊,觉得金德兰仿佛会读心,不过还是感激她帮了自己的大忙。尽管他招呼时将金德兰称为表嫂,但心里还是愿意喊她德兰姐。

    胡显荣愣了一会儿神,金德兰恰逢其时地道:“显荣,你今后还是喊我德兰姐吧。”

    胡显荣这下真确定金德兰能读懂自己的心了,眯缝着一双眼睛回答道:“多谢德兰姐。”他的回答仿佛总是慢对方半拍。

    胡显荣随即折转身子走向公社大院,在门口向看门的老爷子出示了介绍信,并问到了郭主任的办公室位置。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嘀咕,不知道这位办公室主任到底好不好话,并在心里将见面后准备的话重新捋过一遍。

    郭主任的办公室虚掩着门,胡显荣透过门缝看见里面坐着一位老者,就猜到那就是自己要寻的郭主任。

    他在门上轻敲三下,听到里面人的应答声,才推门进去。胡显荣简单地明来意,将那封推荐信放置于那位老者的办公桌上。

    郭主任从手边取过一副老花镜扣在脸上,开信封仔细扫过一遍,扭头问道:“你就是银竹村的胡显荣?胡宝才委员的亲戚?”

    胡显荣立即回答:“我就是胡显荣,祖上和胡委员家是同宗。”

    他见对方称胡宝才为胡委员,自己也见样学样,对自己和胡宝才祖上并不是真正的同宗关系的事只字不提,毕竟这已经不重要了。

    “你这个事情,上面倒是在提倡,不过我们公社目前还没有开过这个先例,我建议你们可以先用村上的名义把烧锅作坊建起来,等后面政策明确了,再重新申请个体户。”郭主任耐心解释。

    胡显荣被郭主任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心想这事情莫非要黄了?便着急着问:“我们村上怎样才能把作坊建起来?”

    “你们村上先划出一块土地,只要村委通过了,到公社来找我盖个章,就可以修厂房投产了,但是烧锅作坊只能属于村集体,暂时还不能划给个人。”郭主任进一步做出耐心的解释,把介绍信装进信封,交还给胡显荣。

    听这位郭主任起来,胡显荣认为这件事情倒也不复杂,他接过信封,向他点头致谢,“多谢郭主任,我过几天再来找您。”

    郭主任将老花镜摘下,笑着点点头,“我是和胡委员一起扛过枪的人,他老人家的同宗后生一定差不了,今后有什么事情直接来找我就行。”

    胡显荣又连着道了几声感谢,退出郭主任的办公室。等他走出公社大院,顿感轻松了很多。

    此时,他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人来,他觉得有必要去见一面,且这次真的不能空手两巴掌去见这个人。

    他再次走向金德兰所在的供销社柜台,对方早已远远地看见他。

    他还没在柜台前站定,金德兰就道:“一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事情办得顺利。”胡显荣只顾点头微笑。

    金德兰继续调侃胡显荣,“你的事情都办完了,还来把姐看一眼,还是我们金家院子的人有良心。”

    胡显荣正在琢磨买点什么东西合适,便想到平时无论哪家过红白喜事,都会给帮忙的人赠送毛巾和肥皂的做法,于是向金德兰道:“我就是来感谢德兰姐,还顺道给家里买两条毛巾和一块肥皂。”

    金德兰噗呲一笑,带着两个深深的酒窝道:“我看你是颠倒了主次,不过我听着也高兴,这两样东西算作我送你了。”她一边话,一边从身后的货架上取东西,用一张旧报纸包好。

    “那怎么可以?供销社的东西都是公家的,不能让你往里搭钱。”胡显荣一边从金德兰手里接过毛巾和肥皂,一边从衣兜里掏出钱递给她。

    金德兰拉开身前的抽屉,找出两张零钱递到胡显荣手中,继续笑着:“你还挺会买东西,要是我也会喜欢。”

    胡显荣都有点后背发麻了,觉得自己在金德兰跟前就跟透明的人一样,心事都被她看得一清二楚,于是赶紧寒暄几句就告别离开。

    花园中心校的下课铃声刚响起,胡显荣就看到一群群学生从教室里蜂拥而出,他的思绪回到前些年在银竹村上学的日子。

    那个时候,他最喜欢听的声音就是下课铃,每当看见门房的大爷走向那个悬挂在学校大门口的铁铃铛时,一只脚就做好了奔出教室的准备。现在,这种日子已经离他越来越远。

    余兴彩刚走出教室,就看到了在大门口站着的胡显荣,她像一阵风似的跑到他跟前,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这是她向胡显荣招呼的惯用动作,胡显荣对此再熟悉不过了。

    “显荣哥,你怎么有空来我们学校了?”余兴彩面带笑容,手舞足蹈。

    胡显荣将报纸卷塞给余兴彩,故作矜持地:“我来公社办点事情,顺便来看看你,再不来的话,就得到县上才看得见你了。”因为余兴彩很快就要初中毕业,胡显荣才如是。

    余兴彩拆开报纸,将两条毛巾拿在手中,谁知将裹在里边的一块肥皂掉在了地上。

    她立即俯身将那只差点被摔变形的肥皂拾起装进衣兜里,“算你还有点良心,也不枉我罩了叔子这么长时间。”

    胡显荣见余兴彩玩笑越开越大,立即把脸拉得老长,“你还是个学生娃,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害臊。”

    余兴彩才不管他生气不生气,继续咧嘴问:“你怎么还一次送我两条毛巾?”

    “一条洗脸、一条擦脚。”

    “显荣哥送我的毛巾,我怎么舍得拿来擦脚?”余兴彩就是这样风风火火的一个姑娘,完这句话后立马就收住笑脸,“你一个人操持着一家老,花这些冤枉钱干什么?”

    胡显荣早已习惯了余兴彩的一惊一乍,回道:“你哥我自己当家做主,这两年没机会罩着你,算是补偿。”

    两人在学校门口有有笑地闹过一阵,直到上课铃声敲响,才各自告别。

    姜忠学接到父亲的通知,让赶紧去他办公室商量重要的事情。

    他还从来没遇见父亲为某件事情如此着急过,就连之前自己被突然停职的时候,父亲都显得很镇定。

    等他到达卫生院的办公室时,可以明显看出父亲已经在那里等候了很长一段时间,办公桌上给他准备的茶水都有些变凉了。

    姜忠学在椅子上坐下,来不及喝上一口水,急忙问道:“爹,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姜贵顺稍微停顿了一会儿,也不准备绕弯子,一脸严肃地道:“赶紧把你和金德兰的婚事取消。”

    姜忠学犹如当头挨了一闷棍,满脸疑惑,“这不一切都好好的,为什么要急着取消?”

    原来,在金德兰和姜忠学还没有收到县医院寄来的检查报告时,姜贵顺就从县医院的来信里知道了结果。

    姜贵顺作为一名大夫,对这种事情也不准备遮遮掩掩,向儿子姜忠学道:“按这是个人隐私,不能随便对别人,但你是我儿子,理应知道实情。县医院已经给我来了信,金德兰恐怕有生育障碍,我想你清楚这事情有多严重。”

    姜忠学以前偶尔从父亲那里听过这类生理缺陷的问题,只是没想到会被自己遇上,心里仍有不甘,又无法跟父亲辩解。

    “我记得金德兰上次摔伤在我这里住院的时候,我跟他父亲金先明提起过这个事,不知道他们后来有没有及时去县医院做检查治疗?”姜贵顺补充道。

    姜忠学想起来了,当时是自己给金德兰续了住院费,并看着她出院,亲自将她送到学校,紧接着就和金先明一道去湖北处理金德礼的后事,他们当然没有去县医院做检查和治疗。

    想到这些,他对父亲的话和县医院的体检结果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也理解了父亲强烈要求自己和金德兰必须到县医院做身体检查的用意。

    这个消息对姜忠学的击堪比上次被突然停职。尽管他之前和金德兰的交往中,表现得有些趾高气昂、居高临下。

    但面对自己在金德兰身上投入的感情和精力瞬间就将化为乌有的现实,他还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

    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是,只要父亲没有意见,自己可以接受这个现实,将金德兰娶进门。

    但更清楚这将意味着什么,父亲那里真的会同意?还是自己确实已经做好接受现实的准备?

    既然已经做出悔婚的决定,摆在姜忠学父子面前最大的困难是如何才能将这个无情的决定传达给金德兰,以及她的父亲金先明。

    姜忠学父子简单商量了一番,便将这个任务落到姜贵兰身上。

    爷俩一块拎着几大包东西悄悄地进入银竹沟,来到金家院子胡显荣的家,将悔婚计划告知姜贵兰。

    对于悔婚的原因,两人支支吾吾不出个一二三来,他们知道如果直言不讳地明原委,对自己和金先明家人将造成极为不好的影响。

    自古媒人难做,姜贵兰再次拎着礼物来到金先明家时,看到他们为了嫁女,将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窗明几净。

    老两口的满面笑容,让她迟迟不知怎么开口。金先明还以为姜贵兰是专门前来代表外甥姜忠学商量订婚酒席的事,远远地迎到大门口,笑呵呵地伸出双手从她手中接过那几大包东西。

    不一会儿,姜贵兰就被金先明推搡出大门外,那几包东西也被撂到院坝里。

    金先明的老伴候世香坐在堂屋的地上捶胸顿足地哭喊了大半天,金先明的咒骂声响彻整个金家院子:“你们姜家人仗势欺人,他姜忠学两爷子算什么东西?把你的东西拿去喂狗,我家德兰嫁谁也不会进你们姜家的大门。”

    这位媒人只能一个劲地点头表达歉意,将金先明对姜忠学一家人的愤恨悉数承接下来。

    姜忠学回到公社,主动向组织写了一份申请,几日之后就被调动到水河下游的江河口公社。

    金德兰知道结果后,将一大包新衣服交到姜贵顺的卫生院办公室,那些东西是前不久姜忠学带着她去县城检查身体时买下的;

    她收到来自县城照相馆和卫生院的两封信,没有开看一眼就将其撕得粉碎,扔进垃圾堆。

    她没有找姜忠学父子理论和讨要法,辞掉了供销社售货员的工作,回到银竹沟金家院子。

    对金德兰辞掉供销社工作的事,金先明感到很上火,将她责骂了好几天。

    认为她跟姜忠学闹过这么一场,临到头自己什么好处也没落下,连今后嫁人都成了困难。

    金德兰态度坚决地回应自己不嫁人了,就在家当老姑娘,一句话把金先明气得差点吐血。

    姜贵兰因为做了一回媒人,被夹在中间两头不讨好,导致金先明很长一段时间对胡显荣一家人都充满了怨恨,比几十年前胡显荣和金先明的祖辈之间的那种剑拔弩张的关系好不了多少。

    胡显荣想找金先明商量开办烧锅的事情也只得继续搁置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