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收义子心花怒放,听非议怒不可遏
除夕的前一天,胡显荣美美地睡了一觉,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他站在大门口做了几个深呼吸,空气中弥漫的卤肉香味告诉他,银竹沟的人确实迎来了一个难得的肥年。
他花了很长时间将自己梳洗扮一番,把下巴上的胡须剃得干干净净,从床头的柜子里寻到一身最干净的衣裳套在身上,还对着镜子上下量了一番才进到厨房寻找吃的。
母亲姜贵兰正灶台前用筷子翻动大锅里的卤肉块,弟弟胡显贵在往灶洞里添加柴禾。
胡显贵抬头看见他穿着笔挺的一身衣裳,笑着:“哥,今天还没到过年,你怎么把自己穿得跟个干部一样?”一句话把母亲姜贵兰也逗笑了。
母亲从旁边的锅里端出一碗热腾腾的面条,递到胡显荣手中,又转身给他取来筷子,“他一个队长算个什么干部?咱们院里的金支书才是真正的干部。”
胡显荣本来就算将他托金先亮媒的事情与母亲,刚好见母亲起金支书,也就不避讳弟弟在场,一边将那碗面条狼吞虎咽,一边向母亲道:“妈,我要跟你件事。我让先亮叔替我媒去了,我想娶金德兰。”
姜贵兰停下手中的活,愣了一会儿神,有些难为情地:“你要真能将德兰娶进门当然再好不过了,但她前些年毕竟和你表哥姜忠学谈过那么一场,差点就结了婚,你们走到一起只怕在你舅舅和表哥面前有些难堪。”
“他们不是没结婚吗?德兰姐总还得嫁人,不可能因为这事就在家当老姑娘。”
胡显荣对母亲的担忧不以为然,理直气壮地驳了回去,还被一筷子面条噎得上气不接下气。
姜贵兰仔细一想,也觉得胡显荣得在理,心想自己算是看着金德兰长大的,对金先明家的这位女子早就中意于心,只是家境相差太远,一直没敢往这个方面考虑过。
她给胡显荣的碗里舀了一勺卤汁汤,故作不屑地道:“看把你美得,真以为想娶谁家姑娘就能娶到一样,金支书家大业大,还不知道他们一家人看不看得上你呢?”
一直闷不做声的胡显贵在角落里不悦地插话道:“我哥要娶兴彩姐,她才是我嫂子,我们早就约好了的。”
弟弟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胡显荣差点将一口汤汁喷到衣服上,将碗筷放到灶台边,瞪圆双眼对弟弟道:“你还是屁孩,大人的事情听着就行,再乱插嘴的话我你屁股了。”
“孩子的任务就是好好上学,刚才的话可不能出去乱,你兴彩姐还要读大学,跟咱们可不是一路人。”
姜贵兰也觉着儿子的话有些不妥,赶紧向他做出叮嘱。
胡显贵虽然收住了嘴,但心里还是闷闷不乐,咕噜着嘴继续在灶洞前埋头烧火加柴。
有些时候就是那样凑巧,曹操曹操就到。胡显荣娘仨正在厨房话,就听得院坝里响起了余运武的声音,“我就一大早就闻到一股卤肉香,便赶紧循着味赶来,原来这味儿是在显荣侄儿家呀。”
胡显荣一家人赶紧停止正在讨论的话题,纷纷迎出大门来。
只见余运武带着余兴彩已经来到家门口,身后的余运文怀里抱着那个还未满月的奶娃。
显荣虽然不知他们家族全部出动来自己家里的意图,但仍旧客气地把他们请进堂屋。
姜贵兰忙着给他们烧茶倒水,胡显荣从厨房的灶洞里铲来火红的木炭,生起一个火盆,让大家围着火盆坐在一起,胡显贵则从卧室里端出来瓜子花生。
尽管还未到新年,胡显荣家里就有了浓浓的年味。显贵对余运文怀里的那位婴儿很感兴趣,凑上前去看了又看,余兴彩便将侄儿接到怀里,让显贵带他到卧室逗玩。
等把客人们安顿好,胡显荣才挨着余运武坐下,向余家来的客人们道:“按这马上就过春节,不该提那些伤心的事,你们才刚刚处理完兴秀姐的后事,又要马上为过年做准备,两位叔今天来家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商量?”
余运文知道前段时间因为自己不同意让侄女兴秀埋在祖坟跟前,让余运武和胡显荣有些难堪。
于是抢过话头道:“我们今天就是特意来给显荣侄儿拜个早年,前几天为了兴秀侄女的事情,我让大家都难堪了,我是她的亲叔父,竟然还不及显荣侄儿一个外姓人想得开,真是惭愧。”
胡显荣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对余运文能很快做通自己的思想工作,接受侄女叶落归根而感到高兴。
“我就运文叔博学多才,这点道理肯定能想通,事情过去了就无需再提,今天我们一起提前把年过了。”
胡显荣见着余家两兄弟摒弃了前嫌,心里由衷地高兴,让母亲姜贵兰赶紧安排饭菜,自己要跟余家两位叔叔多喝几杯。
余运文继续一本正经地道:“我还是老糊涂了,当时不知怎么就过不了心里那道坎,直到昨天兴彩将她姐姐留下来的奶娃递到我怀里,我才感受到我们之间的那种亲切。”
到这里,他喉咙里有些哽咽,胡显荣赶紧将茶水递过去,余运文喝过两口,清了清嗓子,“我和那个孩子很有眼缘,我儿子兴平目前还杳无音讯,我就当这个娃是我的亲孙子。”
大家看得出来余运文眼中流露出来的那种真切的感情,不免都有些伤感,胡显荣赶紧岔开话题问:“你们给侄儿取好名字了吗?”
余兴彩见胡显荣提到给侄儿取名的事,赶紧插话:“我们今天正要来找你这事呢,我二叔你是第一个给这个娃掏红包的人,想让你给他当干爸,你知道我们这里有规矩,干爸有起名的权利。”
余运文见兴彩得还不够完整,补充道:“这个娃娃命贱,一出生就没了爹妈,找个干爸好养活。咱们银竹沟除了你,眼下再没有适合的人选,所以取名这事就有劳你了。”
胡显荣没想到,自己还没娶妻就先当上了干爸,他也怜爱这个孩子,立即让弟弟显贵将孩子抱出卧室,接到自己的怀里端详了一阵,高兴地道:“既然两位叔都有这个想法,我就给起个名,大名还是你们商量着取。”
他抱着孩子围着大家转了两圈,突然开窍地:“我看就叫余一吧,你们觉得怎么样?”
余运文稍稍琢磨了一会儿,“余一这个名字好,一点都不张扬,也跟他的情况应景。那我建议就将大名取为余多多,两个名字正好中和一下。”
余运武一直保持着沉默,倒是余兴彩兴高采烈地道:“没想到你们这么有才,两个名字我都喜欢,要不就这样定下吧?”
她扫视了一圈屋里的人,大家都没有异议,余兴秀留下的奶娃就这样有了属于他的名字。
胡显荣将奶娃递给余兴彩,折身走进卧室,当他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上次那个红包不算,这个才算是我这个当干爸的正式给儿子发的红包。”他将红包塞进余一的襁褓中,重新将他抱在怀里,“我带他去看一眼干奶奶。”
完便径直将他抱进厨房,姜贵兰早已听到他们在堂屋的讲话,对自己突然当上干奶奶的事情也感到高兴不已。
他们围绕着这个孩子了大半天的话,余一安静地睡着了,胡显荣将这个刚认下的干儿子放到卧室的床上。
余运文两兄弟坐在堂屋烤火,显贵依旧在灶洞前给母亲帮忙烧火添柴,胡显荣和余兴彩在院坝边的水缸旁淘菜洗米。
胡显荣不由得想起前几年给金先明家拜年时的场景,认为那时他家的热闹状况也不过如此,真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家也凝聚起了人气。
在胡显荣沉浸在家中热闹景象中的同时,身旁的余兴彩却显得闷闷不乐,她低沉着声音向胡显荣:“显荣哥,我跟你件事,过完年我不准备上学了,你的烧锅里还可不可以添个人手?”
胡显荣被她的话震惊到,立即停下手中的活,“别胡了,眼瞅着你就要成为我们银竹沟的第一个大学生,这时候怎么可以轻言放弃?”
“我家的情况你也看到的,我姐走了,但是留下这个还没满月的侄儿,爸妈已经年老,我想回来帮衬他们。”余兴彩话的时候,眼角已经流下几滴泪水。
这是胡显荣第一次看见这位风风火火的姑娘的眼泪,内心的柔软之处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心平气和地:“你家的困难我自然清楚,余一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你即便上学有困难还有你哥我呢,我正愁没机会罩着你,你只管安心上学就好,要是考上大学我也高兴,脸上也觉着有光。”
余兴彩抽泣着点了点头,继续埋头淘菜。胡显荣见她仍旧心情沉闷,便换了话题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给干儿子取名余一吗?”
余兴彩倒也善变,立马收起哭丧的脸,“我们这个姓氏好起名,凡事余一线,给别人和自己都留下退路,这是做人的道理,你看我分析得对不对?”
“到底是文化人,比我想得还要多,我可没想到那些大道理,就是觉得余和一加起来就是「金」字,想让他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长大后枕着金子睡觉。”
余兴彩果然被胡显荣逗笑,瘪嘴道:“那你这个当干爸的还不如直接去挖金矿,给你干儿子挣下满屋的金子,还可以给他造一个金枕头。”
“这个想法倒是好,但我不知道去哪挖,要不你就学个找金矿的技术,你负责找矿,我负责挖。”胡显荣见兴彩恢复了笑容,便开始调侃起她来。
没想到余兴彩还真就来了兴致,一本正经地:“显荣哥,如果真有这种专业,到时候你可得话算数。”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越聊越高兴,把刚刚经历的那些不愉快全部忘至脑后。
临近中午时刻,饭菜才被端上桌。尽管胡显荣这些天几乎被泡在酒里,但这是余氏兄弟第一次以客人的身份来自己家里,他只得尽着最大的努力将对方招呼到位。
三个人喝酒猜拳的声音传得很远,哑巴金先福耐不住诱惑,竟然也来到胡显荣家的饭桌上。
他虽然不出话,但耳朵很灵,也爱赶热闹,尤其是喜欢和胡显荣一块热闹。
胡显荣也喜欢这个哑巴叔叔,但又怕他在酒桌上胡乱开自己和余兴彩的玩笑,毕竟兴彩的父辈们都在桌上。
这一次,金先福倒也给他长脸,除了不停地跟大家碰杯喝酒,几乎没有别的举动,没过多大一会儿就喝高,溜到胡显荣的卧室,躺在余一身旁安静地睡下了。
他们将那一顿饭吃到半下午才结束,胡显荣勉强撑着身子将庙坪院子来的客人们送出大门口,才转身回到卧室躺在哑巴金先福跟前睡下。
胡显荣一大早就把自己扮收拾得精神抖擞,原本计划去跟金德兰正式提出自己想娶她的想法,却被庙坪院子的客人们来家之后的一顿酒乱了计划。
等他酒劲退去醒来的时候,耳畔已经响起了鞭炮声,预示着已经有人正在吃除夕夜的团圆饭。
自家的厨房里,锅碗瓢盆撞击声再次响起,母亲姜贵兰和弟弟胡显贵正在忙活着准备年夜饭。
他将身旁的金先福叫醒,估摸着金先明家的年夜饭也差不多到点,准备将他送回家去。因为按照银竹沟的风俗,吃团圆饭必须和亲人们在一块儿。
胡显荣将哑巴叔叔送到金先明家的时候,他家的年夜饭早就端上桌,金先虎、金先亮、金先明三兄弟已经开动筷子,在饭桌上拉开了话匣子。
胡显荣可以清楚地听到他们似乎正在谈论自己,索性就坐在偏屋的金先福家门口,偷听他们的谈话内容。
金先福对自家兄弟吃年夜饭没喊叫自己的事情并不在意,又爬到自己的床上呼呼睡下。
隔壁的堂屋里,金先虎似乎显得很激动。“显荣这娃心里才没那么简单,昨天夜里还假惺惺地给我拎了一壶酒,是来给我拜早年,我难道不知道他是想在我跟前显摆?我不就是没在烧锅作坊出资,没领到年终分红吗?他还真以为我稀罕那点蝇头利?”
“显荣侄儿也是好意,人家又不求你办事,先虎哥不好这样背后他。”胡显荣听出这是金先亮的声音。
金先虎应该是有些生气了,大声道:“三弟,你还真觉得不够丢人?你之前跟他母亲姜贵兰的事情没成,现在倒给胡显荣起媒来,他竟然想娶我们金家的姑娘,这事我第一个不答应。”
胡显荣从这句话中可以判断出金先亮已经跟金先明提了自己的想法。
但就是弄不明白这位金先虎为何如此反感自己,便继续不声不响地偷听他们的话内容。
“这是年轻人之间的事,成不成还得看德兰女子的意思,咱们这些当叔伯的不好插手。”这是老二金先龙的声音。
金先虎像是吃了火药一样,逮谁呛谁,“先龙,你还好意思当老好人,上次你和胡显荣去柏杨沟村处理余兴秀婆家的事,怎么还把自家女子德蓉陷入两面为难的地步?”一句话就把金先龙噎得讲不出话来。
金先明见三位哥哥话不投机,准备从中调和氛围。“我倒觉得显荣这位后生挺踏实,烧锅不就干得挺好的?咱们大过年的不这些事情了,多喝酒吃菜。”
金先明不还罢,他这一句话竟然莫名其妙地惹怒了大哥金先虎。
“我看你们是忘了当年老爷子的叮嘱,胡显荣的祖上和我们家族是生死对头,弄得我们移居改姓,你们一个个的现在竟然当了软骨头,为他起好话来。”
胡显荣在偏屋里听到了拍桌子的声音,估摸着那声音的制造者就是金先虎。
“大哥你这话得就外道了,我可不敢忘了老爷子生前的嘱咐,胡显荣开烧锅谁挣钱最多?还不是我金先明,他就算娶我家女子,也得给我当上门女婿,我不仅要他们胡家人给我挣钱,连人都得成为我们金家的。
现在已经是新时代了,做事情要动脑筋,光有脾气没用,我把他当成我金先明家的长工,你们可以办到吗?”
听完金先明的这番话,胡显荣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冲进他家的堂屋跟他们三兄弟讨要个法。但细想之后,仍旧尽力克制着心里的冲动。
随后,金德兰的声音也传来了,她道:“显荣祖上和我们祖上的仇怨跟他没有关系,他没做过对不起咱家的事,大过年的时候这样人家多不好,再三叔还在他家吃饭喝酒哩。”
金先虎真是好话赖话都听不进去,本来已经消了一点的怒火,立马被金德兰重新勾起来。
“你三叔不仅是哑巴,还是个傻子,见显荣家热闹就去凑,我们才不稀罕他回来,让他干脆喝死在显荣家算了。”
他完还不解气,继续补充道:“我们祖上的周三娃同样在五兄弟中排行老三,那是何等威风的人物?谁知咱这辈的老三竟然成了这般模样?”
胡显荣感觉已经没法继续听下去了,没想到自己拿真心对待金家众兄弟,换来的却是对方的这等非议。他叫醒了半睡半醒状态的哑巴金先福,朝金先明家的堂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