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金家院里跳端公,风水先生巧计圆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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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吃罢早饭,胡宝才就执意要回到北面鞍子沟的家中,胡显荣一家人多番挽留都无济于事。

    显荣清楚,胡宝才并不是一位普通的农家老爷子,肩上还担着很多重要工作,也只能主随客便。

    金先明赶到显荣家中,称自己要一块送胡委员回家,亦得到了拒绝。

    胡委员让他坚守工作岗位,当前正值公社撤并的重要时刻,村委要处理的工作比较多。

    金先明也无法再坚持,因为对方所也是实情,估摸着公社的各种通知和文件会源源不断地传到村委办公室,他这个一把手真不敢怠慢。

    显荣的母亲姜贵兰在家中搜罗了一番,寻了几样腊肉、烧酒、茶叶之类的东西,让胡显荣捎带着送到胡宝才家中,算是两家之间互认了门户后的答谢之礼。

    但那些东西都被胡宝才婉言谢绝,见自己实在推辞不过,只让胡显荣拎起一壶烧酒,以表示自己领了心意。

    不仅如此,在从胡显荣家临走之前,胡宝才从兜里掏出两张大团结钞票交予显荣手中,称那是自己在烧锅作坊和金先明家吃饭的花销,算作公事出访,不能让群众破费。

    他还幽默地,在胡显荣家的吃喝就不作价算账了,算是家族之间的正常往来,牵扯到钱就显得生分。

    胡显荣本想拒绝,也知道金先明一定也是这个态度,但他毕竟做不了金先明的主,只得将钱收下,准备从叔叔胡宝才家中返回时,再转交给金先明。

    从金家院子北上,快走到山脊的时候,显荣带着胡宝才去了爷爷的坟前。

    这也是胡宝才的意思,他跟显荣的爷爷是故交,在他没被入坏分子群体之前,两人之间有过多次走动。

    胡宝才眼中噙着泪水,在胡显荣爷爷的坟前了一大堆话,显荣见了那个场景,心中也升腾起一股酸痛感,不停地安慰这位远房叔叔。

    将胡宝才送到家,显荣准备道别的时候,对方在大门口将他叫住,语重心长地又交代了很多事情。

    他反复叮嘱显荣要提防金家几兄弟,尤其是那位心中积怨已深的金先虎,还让他要有忧患意识。

    在烧锅经营情况尚可的时候,多积累,少冒进,做到仓里有粮,心中不慌。

    还让他在必要时刻,不要抹不开面子,遇上麻烦事了,可以直接来寻自己帮忙。

    显荣觉得,这次和前几次到胡宝才家里的感受有很大不同,但又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他曾听人过,有些老者在即将告别人世之前,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

    他不敢往这方面多想,觉得这位老英雄展现出来的精气神,再活二十年也不在话下,当然这也是他的美好期待。

    在银竹沟里,如果要找出一个能将胡宝才和周三娃之间的故事讲得明白的人,非风水先生余运文莫属。

    即便金家的几兄弟是周三娃的同宗后代,他们对周三娃的事迹也大都是从余运文那里听来,只知晓某些零碎片段,却完全弄不清楚来龙去脉。

    余运文家中有本古老的县志,里面用了很长一个章节专门描写胡宝才和周三娃之间的故事。

    但自他和儿子余兴平断了父子关系后,就不再经常讲起那些故事,大家各自忙着地里的农活,也没人对他那些老掉牙的故事感兴趣。

    风水先生慢慢变得不再那么受人关注,就连找他帮忙看地、选日子的人都渐渐少起来。

    余运文到底还是文化人,活人怎能被尿憋死?他将自己的业务范围扩大很多,稍微正常一点的就是给新出生的娃起名;

    玄乎一点的则是哪家的老人和孩子遇到疑难杂症而病急乱投医时,他会在得到主家的邀请后,施展一些画桃符、跳大神的活动。

    他这个改变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让他从一个略懂阴阳八卦、易经玄学的人,摇身一变成了深谙怪力乱神的术士,寻上门找他解决疑难问题的人愈发多起来。

    他还将维持了多年的职业规则进行了改变。不管能否真的替人消灾解难,找他帮忙的人要在事前给他封一个红包,他会根据红包的分量来决定自己为对方解决问题的卖力程度。

    在金先明家吃过那顿晚饭之后,余运文才得知那位大领导胡宝才竟然就是曾经败土匪周三娃的老英雄,金家几兄弟则是周三娃的家族后代。

    吃惊之余,他开始琢磨起一个更大的计划来,而计划针对的目标就是银竹沟的暴发户,在酒桌上愤而离席的金先虎。

    不用为钱发愁的金先虎,突然患上了睡不着觉的毛病,这就属于疑难问题。

    纵使胡显荣的舅舅姜贵顺从医多年,恐怕也难以解决这个问题。金先虎自诩子承父业,是一名赤脚医生,更是难以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

    不过,金先虎真的漫山遍野扯了一些奇怪的花草,挖来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树根,给自己配了几服草药。

    那些土方子不仅没起到作用,还让他跑肚拉稀了好些天,整个人都没了中气。

    他一闭上眼睛,看到的不是那些逝去的亲人,就是刚出生不久嚎啕大哭的奶娃,甚至还梦到年轻时候的胡宝才,将明晃晃的刀斧比划到他的胸前。

    他终于还是花钱到卫生院里找姜贵顺大夫开了几副调理身体的药,除了没有继续跑肚拉稀,其他方面仍旧没有收到任何效果。

    金先虎知道,人一旦没了精气神,那些脏东西就喜欢光顾,让人噩梦连连,形成恶性循环。

    他开始思考死亡这件严肃的事情,但又不敢细想,因为他的身后还有儿子金德伟挣下的花不完的钱,以及祖辈留给他的仇恨。

    风水先生余运文重新将周三娃和胡宝才之间的恩怨情仇编造成完整的故事,逢人便讲。

    他称胡宝才虽然将近八十岁高龄,却依然当着县上的领导,就是因为命中八字够硬,而周三娃年轻的时候。

    虽然名气更大,手下人手更多,却拜在周三娃的阵下,是命中注定,胡家人的八字克着周家的后人;

    胡宝才来到银竹沟,让金家院子后面埋着的周三娃的老祖宗们胆怯了,这算是他老人家在离世之前对周三娃的致命一击。

    这类言论,要搁在平时,金先虎或许会不以为然。但余运文还提到,周三娃最终在湖北被剿灭,而金先明的儿子金德礼在武当山学武时殒命,两件事情并不是简单的巧合,而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经此一来,金先虎对余运文口中所的那些玄乎的言语就不再抱有任何怀疑态度了。

    余运文已不再认为金德礼的英年早逝跟儿子余兴平和他过那一架有任何关系,这是多么让人可笑的事情。

    曾经,他的儿子余兴平还在金德礼的葬礼上披麻戴孝,并因此而离家出走,与庙坪院子的余家人断了关系,金先明为此还免掉了他们父子承诺的一百个工分。

    金、余两家人之间的恩怨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而风水先生余运文以此编造成的故事,却足以激化另外两个家族之间的恩怨。真可谓财利当前,所有的仁义道德都成为了粪土。

    那段时间,人们晚间都不敢到金先虎家看电视,生怕他随时可能倒床不起,让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为给他送终的人。

    金先虎整个瘦了一圈,他觉得扛不了多少时日,便将余运文叫至家中为自己祛除病症,有点死马当活马医的意味。

    这是余运文最拿手的事情,也知道对方此时此刻一定会不惜花费重金来回馈自己,但凡自己的合理要求,一定会得到满足。

    在金先虎家的大门口,一张八仙桌上插满了纸幡。金先虎站在桌前,身穿黑黄相间的道士服,头戴太极帽,手持桃木剑,一边手舞足蹈,一边振振有词地念叨着咒语。

    这类跳端公的活,余运文不知师从何处,但一举一动之间,还真是有模有样。

    余运文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一跳就是半个钟头,然后歇过一阵继续跳。

    他围着八仙桌跳端公的同时,金先虎则跪拜在桌前,按照余运文的指示,变换着方位不停磕头、起身、再磕头。

    余运文称之为「拜八方」,只有拜过所有方位,将各路神仙请来,才能将他身上附着的不干净的东西驱逐出去。

    金先虎被折腾了大半夜,由于跪拜的时间过长,双腿不停颤,连起身站立都觉着吃力,法器的清脆声响和余运文念叨的那些让人听不懂的咒语总是在脑子里回荡。

    “天灵灵地灵灵,四方神灵来助阵,化得这碗长生水,妖魔鬼怪皆离身!”

    余运文念完这最后一句,便将一张符纸在蜡烛上点燃,将灰烬化到一个盛着清水的碗里。

    “先虎大哥,喝下这碗符水,保准你今晚百邪不侵,定能睡个安稳觉。”余运文将那碗浑浊不堪的水端到金先虎面前,语气坚定地道。

    这就是两人忙活了大半夜的成果,金先虎可不敢浪费一点一滴,闭着眼睛,咬牙将那碗水喝了个底朝天。

    尽管看起来不怎么好入口,但跟他先前胡乱扯的那些草药味道相比,口感却是好了很多。

    待做完这一切,余运文才伸手从八仙桌上取过那个金先虎事先为他准备好的红包,算是传递了先做事,后收钱,已经破例的意思,这是给主家最大的面子。

    待到金先虎喝完符水,麻木的双腿缓过劲来,余运文才严肃地道:“先虎大哥,你这是撞了邪,今天只是给你暂时压住邪气,过两日再做上一场法,方能根除。”

    金先虎只想渡过眼前的鬼门关,有气无力地点头道:“我这样子,只要还有救就行,一切都听运文兄弟的。只要你能帮我迈过这道坎,到时定有重谢。”

    到临走之时,余运文从挎包里取出三支短的桃木,嘱咐金先虎将其钉入卧室门框上沿,这是能抵挡任何邪恶之物的法宝。金先虎心翼翼地接到手中,按照对方的要求将其安置在了指定的地方。

    来也奇怪,自从跟余运文一起跳过那场端公,喝过那碗符水以后,金先虎就真的能睡着觉了,而且胃口也变得出奇的好。

    一个人只要能吃能睡,很快就会恢复元气,仅仅过了两三日,他就又变得生龙活虎了,便觉得在余运文身上花费那几张大团结钞票也就值当了,对他那一套跳大神驱魔治病的方法更加深信不疑。

    几日之后,他主动找到余运文,当面表达谢意,对方又借机向他讲解了一番有关风水的理论。

    据余运文称,金先虎之所以被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找上身,就是因为银竹沟的风水已经被胡显荣家破坏,他的爷爷葬在龙脉的头上,他父亲则埋葬在龙尾的位置。而唯一能平衡风水的做法就是在龙脉腰上重修土地庙。

    “庙坪的土地庙不是也重新得到了一些修复吗?”金先虎不解地问。

    余运文就知道金先虎会这样质疑自己,早已想好了答复的话。

    “现在的土地庙仅仅是胡显荣和他烧锅作坊的那伙年轻人简单堆砌起来,还算不上真的复原了庙宇。就算土地公公有灵,也会关照胡显荣一家,毕竟它的真身是胡显荣出力还原的。”

    金先虎恍若茅塞顿开,悟透了一个大道理一般,“菩萨也是懂得感恩的,难怪胡显荣这两年在银竹沟出尽了风头,原来却是这个原因。”

    “我一直都有重修土地庙的想法,很早之前就跟金先明支书讲过,但最后都不了了之。主要的原因就是队里没钱,村上也不能为这事集资。”

    余运文知道这个时候正好可以向金先虎提出进一步的要求,“你的家境最厚实,如果有心的话,不妨出点钱,把土地庙完全复原,保准让咱们银竹沟变得清净起来。”

    金先虎竟然没有任何犹豫,就将这件事点头答应下来,激动地道:“运文兄弟,你要早跟我提这事,土地公公的庙宇恐怕早就修起来了,我也不用遭前些日子那场罪。

    我不为别的,就为死后还能在咱们银竹沟留下一件让后人都能记住的事情,你先筹划着,钱的事情就交给我来解决。”

    长期挂念在余运文心头的大事就这样得到了金先虎的支持,他比谁都要兴奋,在给这位暴发户继续跳过两场端公后,便精心筹备起重修土地庙的事情来。

    恢复了生机和活力的金先虎终于找到一件让他能提起兴致的事情。

    他认为,土地庙一旦重修,金家的风光地位就会得到稳固,同时这也是一件荫泽子孙后代、功德无量的事,或许数十年之后,自己已经归于尘土,但人们只要见到土地庙,就会记得那位出资的金先虎。

    菩萨真身还未塑起来,其神通和灵验尚未得到验证,金先虎就在人为的为家族地位的巩固琢磨着一些心思,甚至差点惹出一个天大的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