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第99章
晌清欢低斥了一句:“傻子。”
这钱走的是飞花阁公账,若非自己授意,无昼顶多掏点私钱补贴。而这株灵芝足够耗掉无昼整整两个月的俸禄,想想就不可能……罢了。
思及此次出门的目的,晌清欢及时住了继续下去的念头,回头对掌柜道:“有外伤用药吗?”
掌柜点头哈腰道:“有的有的,活血化瘀、祛疤生肌什么药都有。敢问阁主,是要给这位公子用么?”
晌清欢微微颔首:“带他去把手上的伤包扎好,顺道再瞧瞧身上有没有其他伤,一并处理了。还有……”
他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岑熙那身蹭了不少脏污的旧袍子,随手招了个人过来,耳语两句。岑大夫努力支起耳朵,也只听见最后一声“速去速回”。
于是他一头雾水地被带去了二楼,又一头雾水地被收走了外衣和鞋子,独自留在屋里茫然无措。片刻之后,那掌柜端着叠了整齐衣物的托盘进来,手里拎着一双鞋,道:“还请公子穿这身。”
岑熙:“?”
岑熙迟疑地伸出手,从托盘上取来衣物抖开。檀色锦袍如水般从指缝间穿过,通身莲瓣团花纹,泛着淡淡光泽,做工精细,配色素雅。锦袍旁还放着一支剔透的玉簪,瞧着就不便宜。
“这我不能收……”
掌柜不等他完,就火急火燎一溜烟跑下楼去招待晌清欢了。岑熙抿了抿唇,抖抖锦袍,心翼翼地将胳膊伸过衣袖,再拎起那条样式繁复的腰带,开始琢磨系法。
直到晌阁主等得不耐烦了,岑熙才扭扭捏捏地出现在楼梯上。他不太习惯地绞着袖子,慢吞吞地走下来,时不时抚一下领口,好像这身新衣穿起来勒得慌。
晌清欢上下量了一番,道:“还算过得去。簪子呢?怎么不用?”
“阁主的好意心领了,衣服的钱我会尽快还上。那支簪子实在贵重,还请收……”
“给你了你就拿着。”晌清欢皱起眉,着实有些不太擅长对付这种性子的家伙,“还赶着去下个地方,时间紧少磨叽,跟我来。”
“这……要去哪?”
岑熙也在盘算着如何脱身,毕竟这种无事献殷勤的行径怎么看怎么可疑,尤其是出现在这个恶棍阁主身上……莫不是想把自己拐去卖了!?
没等他理出个头绪,晌清欢走上前来,“凶神恶煞”地提溜着领子就把人带出了药铺。
然后——
岑熙瞠目结舌地瞧着这一桌子食。
杏仁豆腐、莲花酥、甜酪浆、梅子酸糕……摆得桌子都放不下了。
“怎么不吃?”
“我、我……不饿。”
晌清欢很声地嘀咕了一句:“怪了,不是孩子都喜欢吃这些么。”
不巧听到了的岑熙:“……”
这是鸿门宴啊!!!
他现在恨不得拔腿就跑一头扎进江无昼的书房再也不出门。
在岑大夫快要把自己吓死之前,晌清欢终于收起了散漫模样,淡淡地瞧着他,道:“从前有诸多误会,虽并非有意,但到底还是伤到了你。我在这里先赔个不是。”
岑熙:“???”
他缓缓抬起头,震惊得瞳孔都有些涣散了,以至于开始怀疑眼前这个阁主是不是江无昼假扮的。
晌清欢顿了顿,道:“你救过无昼,还治好了左护法,那份谢礼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意罢了。今日是想问,你愿不愿意成为飞花阁的客卿?”
罢,他取出一块飞花阁的令牌信物,轻轻放在了桌上。
雅间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直到满桌的食热气散尽,岑熙才勉强找回了声音,微弱道:“我、我以为药铺里的那番话,只是替我找场子……”
“你若答应,那便不再是场面话了。”晌清欢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耐心游,“是客卿,实则是飞花阁给予个庇护的名头罢了。如今这江湖暗潮涌动,一个人势单力薄地飘着,今日之事未必不会再有。”
“……”
“还是,你有其他顾虑?”晌清欢挑了挑眉,“话在前头,无昼虽待你不错,但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照看着你。可要哪天你出了事,他免不了伤心难过。所以我才想着,与其放你在外头野,不如趁早收到飞花阁里来。再,这事于你百利而无一害,有什么可犹豫的?”
提及江无昼,岑熙终于不再沉默,斟酌半天,谨慎地开口道:“那阁主要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问。”
“那天、那天夜里,我在厨房门口其实听到了一点动静。”岑大夫咬咬牙,鼓足勇气道,“无昼哥分明是不情愿的,他都求你停手了,还在哭,你……你是不是逼迫他……”
晌清欢错愕,同时涌上一股荒谬之感。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子犹豫的原因竟然是这个。大概是怕做了客卿以后,跟飞花阁绑在了一条船上,变作了自己拿捏无昼的手段。
晌阁主略觉郁闷。
自己有那么卑鄙无耻不择手段不要脸面吗???
他一时想得太远,落在岑熙眼中,便成了心虚不敢吱声。岑大夫的眼眶瞬间红起来:“你果然……你竟然!”
“慢着慢着,我没有。”晌清欢赶紧断了他,但觉得这事解释起来棘手得很,而且也很难出口,“我跟无昼……呃,算是两心相悦?”
“若你问心无愧,为何要趁着离开陵德湖的时候,来问我愿不愿意做客卿?你不敢当着无昼哥的面唬我往坑里跳,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岑熙连声质问,越越激动。晌清欢扶额,真觉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雅间的门忽然“啪”一声开了,江无昼脸色泛红,气息微乱,发髻都有些松散了,显然是察觉不妙快马赶来的。
“哥!”岑熙喜出望外,“你怎么来了?”
“我听清欢跟着你出去了,就过来看看。”江无昼顺手拍拍他脑瓜,望向被抓了个正着的晌阁主,稍显严肃道,“你还着让他做客卿的主意?”
晌清欢:“……”
岑熙愤愤道:“我就。什么两心相悦,一派胡言!你就是强迫了哥,还想拿我做人质……”
晌阁主有一点绝望,捂住了脸。
“子熙。”江无昼的声音有些飘忽,“你、你在什么?”
晌清欢:“他误会了。”
“你……全部告诉他了?”江无昼连带着脖颈都浮现了一抹红霞,恼羞成怒道,“晌清欢!他才十几岁!”
晌阁主觉得十分冤枉,张了张口,又不知什么才好,许久才道:“那天在厨房门口,这子自己听见的,我在他眼里又不算个好人,他私底下乱琢磨,所以……就这样了。要不,你帮我解释解释?”
岑熙终于察觉自己似乎闹了个乌龙,揉揉衣角,局促不安道:“哥?”
江无昼深吸一口气,狠狠瞪了晌清欢一眼,撩起衣摆,在桌边端正坐好,思索片刻,在从进门到现在得到的只言片语里迅速捋清了关系,道:“我和清欢之间是你情我愿,但这份情亦难容于世,既然你知道了,那便千万要守住秘密。”
岑熙呆滞道:“哦。”
“成为客卿不是坏事,但我觉得你应该有个更好的去处。”江无昼挑了块莲花酥,才尝一口就被甜齁了,不得不放下来,“自古医毒不分家,既然你有颗济世之心,那些毒物亦能成为救人良方。若能成功救出鹤亭,我可以动他收你做弟子。”
晌清欢不满道:“但那是黑巫,把这么个又傻又憨的子送去玄鸟手底下,岂非羊入虎口。骗来做客卿留在你身边不好么?反正你也喜欢得很。”
“闭嘴。”
“……”晌阁主吃了瘪,转头去问岑熙,“那你自己,想怎么选?”
岑熙总算弄明白了为何晌阁主要偷偷在陵德湖外办这事,还买了新衣、点了一桌吃的贿赂自己,一时无语。
这人好像……也不是太坏。
他定定神,认真考虑了许久,道:“我想等迟兄回来后聊一聊再做决定。”
“嗯,不急,慢慢想便是。”江无昼呷了口清茶,正准备再两句,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江公子,黑山来讯!”
“快进来。情况如何?”
“赤蝶已成功混入炼魂殿,取得了玄鸟信任,正在四处查探。”左护法汇报道,“药傀儡数目总共只有八十余头,想凭这个毁去黑山,恐怕很难。”
“但黑山不毁,方鸿轩总有卷土重来的时候。”江无昼“当啷”合上杯盖,“数月前随着鹤亭一起离开玄宗的白庄可有联系上?”
“他藏得很牢,而且……”左护法欲言又止。
“但无妨。”
“毁了黑山,方鸿轩不会善罢甘休。况且这老狐狸手里还握有数个如同白云派的傀儡宗门,不知何时就会反扑,公子虽重情重义,但也不必为了……”
“我也不全是为了救出鹤亭。”江无昼淡淡道,“玄宗害得飞花阁几近一蹶不振,此仇不报,难以给阁中诸位一个交代。清欢,你怎么想?”
收到捧场的暗示,晌清欢精神一振,义正辞严道:“玄宗戕害的宗门不计其数,自然要以彼之道还治彼身,让他也尝尝被举世攻之的滋味。有赤蝶相助,玄鸟内应,此事必然能成!”
江无昼:“……”
竟然一字不落地抄了自己曾用来服他的话,真是好不要脸。
“起来,康元明这枚饵放出去也有些时日了。可有寻到方怀远的踪迹?”
“回阁主,方怀远身在平微州,大致踪迹已查明。只是公子吩咐过不得草惊蛇,务必要抓活的,所以探子没敢追太紧。”
晌清欢脸色微冷:“无昼,你当真要留方怀远一命?”
江无昼垂眸,盯着晃荡的翠碧茶水,须臾,低声道:“大局为重,私人恩怨可以先放一放。”
晌清欢叹了口气,握住了他轻轻颤抖的手腕,指腹摩挲两下,在他不悦抽手之前,低声道:“既然非要要活的,那么我便亲自走一趟,帮你将他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