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交谈
风卷云舒,鸟雀叽啾,一片岁月静好的景致。
阳光借着朱花雕窗的缝隙透射进殿内,折射出满室熠熠生辉,将东宫映得一片明朗。
秦晏安望着殿内一如往昔的陈设,心口骤然泛起一阵细密的痛楚。
矮几上的琉璃玉盏,墙上的山水壁画,还有那书案上的青瓷花瓶,一切一切,即使经过岁月的沉淀,却依然保持着它初时的美好。
就好像,从不曾经过历过时间的蹉跎。
就连当年中秋佳节时,一起猜灯谜赢来的兔子灯,都依旧安稳地栖息在壁架间,享受暖阳余光的抚摸。
在这里,秦晏安感受不到物是人非的伤感,却叫那昔如往矣的惆怅熏红润湿了眼眶。
秦晏安生怕被萧君煜觉出异样,忙以一边袖子挡脸,一手揉着眼睛,哼唧道:“哎呀殿下,臣眼睛进沙子了。”
萧君煜一脸怀疑:“侯爷莫不是在沙场征战久了,还能让平地起风沙?”
“……。”秦晏安干脆不遮不掩放下袖子,侧目而视,用那双染着桃红的眸子委屈地看着萧君煜,萧君煜一惊:“你哭了?”
秦晏安垂眸不语,只是眼泪一滴滴砸落在地毯上。
“……!”萧君煜骇然,向来孤峰寡淡的面容上,难得浮现出几分慌乱,他不禁扪心自问,自己难道在不经意间了什么不妥的话,把人忍哭了?
萧君煜试探伸手搭在秦晏安肩上:“秦侯,你……怎么了?”
秦晏安摇摇头,眼泪却掉得更凶,大有决堤之势。
萧君煜头一个比两个大,他向来便不懂怜香惜玉,温声细语哄人自是不会,而且还是头一次有美人在他面前梨花带雨,萧君煜无计可施,只能干站着漠然不语,心底深处却有股想将人拥进怀中的欲望,灵魂在好似在告诉他,这个时候应该上前把人抱抱,可理智又告诉他不能。
萧君煜神情复杂:“侯爷来孤的东宫,莫不是就是为了来哭给孤看的?”
“殿下又取笑臣,臣可没有这个算,想在殿下面前丢脸。”秦晏安胡乱抹了把脸,张开双臂:“殿下看了,不应该抱抱我么?”
“……。”
萧君煜企图从他脸上扑捉出一丝破绽,秦晏安却不给这个机会,舔着脸皮自顾自扑进其怀里,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双臂抱得紧紧,萧君煜庆幸自己平时勤于锻炼,才不至于柔弱到被勒断腰。
“侯爷做甚?”萧君煜推了推其肩膀,推不动,对方反而更加得寸进尺,将满脸泪水胡乱往他华服上擦,萧君煜清楚感到胸前凉了一片,还交杂着温热的气息。
“……。”
好家伙,这算不算明目张胆的引诱?
萧君煜心中百味杂陈:“侯爷,君臣有别,若是你我这般传了出去,人言可畏,侯爷应该知道吧?”
“不知道。”久违的熟悉气息让秦晏安流恋不已,抱着人不肯松手,眼尾勾着缱绻的红:“殿下这个时候应该哄着臣才对,若传了出去,定会夸殿下贤明,礼贤下士。”
“……。”
礼贤下士可不是搂搂抱抱这么个礼贤法。
萧君煜嘴角不动声色抽搐了下,敷衍地拍拍他的背算是安慰:“侯爷来孤这里,究竟有何事?若是只想哭,庭院那棵梨树,孤允许你去抱着。”
闻言,秦晏安依旧纹丝未动,嘴里控诉道:“人人都太子殿下贤明,谣言果然不可信,枉晏安对殿下痴心一片,深情似海,至死不渝,殿下却一点也不不为所动,真真是郎心似铁,臣……。”
“停!”眼见话题逐渐往怪异的方向游移,萧君煜忍无可忍出声断,太阳穴突突直跳:“侯爷待要如何?”
秦晏安眨眨眼:“想听殿下好听话哄我。”
萧君煜:“……。”
秦晏安口气熟稔:“或者殿下有什么办法哄我开心的,那您可以随意。”
萧君煜:“……。”
萧君煜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满腹经纶,能够侃侃而谈的从容样,在秦晏安这里失了效。
这就是所谓的秀才遇见兵,有理不清么?
萧君煜面无表情:“孤不会哄人。”
“那殿下不会哄人,抱人总会的。”秦晏安理所当然将人搂紧几分。
这样的动作下,两人的身体几乎相贴在一起,萧君煜向来洁身自好,还从不曾与人如此亲密接触过,遂不自然地往后倒退两步,语调含着警告:“侯爷若是再拉拉扯扯,可别怪孤无礼了。”
秦晏安无动于衷:“殿下随意。”
萧君煜:“……。”
最终,萧君煜还是无声叹息口气,妥协般拍抚了下秦晏安的背,像哄孩子一样道:“不哭不哭,乖。”
语调十分平淡,毫无情感起伏。
秦晏安撇撇嘴:“殿下得好生硬,好像是臣拿刀架在您脖子上逼您的一样。”
若不是暂时还不清楚秦晏安的真实身份,萧君煜怕是会直接将人杀了。
秦晏安还算懂得见好就收,深吸口气调整下内心的情感状态,而后主动与萧君煜分开些距离,狭长眸子弯起:“臣方才确实哭了,殿下知道为什么吗?”
他双颊两处深邃的酒窝实在过于惹眼,萧君煜恍惚记得,阿黎笑起来是时,也是有两个如此好看的酒窝。
这么想着,竟是鬼使神差地伸手碰了碰,反应过来后动作僵硬地偏过头,清咳一声:“为什么?”
“因为见到殿下,喜极而泣啊。”秦晏安摄魂夺魄的桃花眼直勾勾盯着萧君煜,萧君煜后知后觉,自己这是又被调戏了?
秦晏安随意拉了把椅子坐下,东宫四下很是安静,竟是没有一个伺候的人,秦晏安扫了眼桌上的杯子,促狭一笑:“要殿下清廉呢?殿内却这么多宝贝,随便拿一个出去当,都是价值连城,但若殿下骄奢,却是连一个端茶倒水的下人都没有。”
“过两天便是中秋夜,宫中今年特赦人让宫人们与家中亲人见上一面,所以不是孤清廉贤明,而是宫人们忙着与家人团圆呢,侯爷若是渴了,壶里有冷水,孤亲自为侯爷斟一杯。”
罢,萧君煜抚了下袖,一手拿起桌上水壶,一手欲要去拿骨瓷杯,秦晏安忙不迭制止,讪笑道:“殿下如此,臣实在受宠若惊,还是算了。”
若不是接触过两次,萧君煜实在很想他这副清冷模样,是如何能毫无负担地着油嘴滑舌的话。
萧君煜放下水壶,撩袍坐下,道:“听侯爷今天行侠仗义了一番,不知可否跟孤道下?”
秦晏安:“殿下怎么这么快就知道?莫不是一直都在关注臣的举动,芳心暗许?”
萧君煜拍了下桌子,秦晏安神色立马恢复正经,道:“臣本想去红枫岭随意逛逛的,谁料见到了不堪入目的一幕,就出手制止了,而后发现那个女的,竟是被下了药。”
萧君煜挑眉睨他:“女的是清漪郡主,侯爷不知道?”
秦晏安特无辜:“知道,但她不是女的么?臣这么称呼也没错吧?”
“……。”萧君煜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斥责他不分尊卑,但想想人家连郡主本人都了 ,还能安然无恙,也懒得去管。
“所以侯爷就把人带进宫面圣了?”
“自然。”秦晏安道:“臣刚来京城,官威又不高,不敢随意得罪人,却又不好放任此事不管,所以只好交由陛下处置,这样才能让人信服,就算不服,也无人敢挑战君威。 ”
萧君煜闻言置之一笑,如果可以,真想送对方一个大大的白眼,但良好的教养告诉他要忍住。
“所以最后,父皇是如何处置的?侯爷觉得可服?”
秦晏安手撑着半边脸颊:“还行吧,郭盛海的父亲被降了职而已,臣倒是促成了一桩好事。”
萧君煜挑眉。
秦晏安喉中溢出欢快的哼声:“让郭盛海跟郡主两人好事成双啊。”
“可并不是你情我愿,如何算是好事?”萧君煜莞尔。
“都生米煮成熟饭了,不成双成对,难道要去祸害别人么?”
秦晏安一脸理所当然,萧君煜竟一时无法反驳。
“听清漪郡主野心勃勃,一直想当太子妃,此番却被下嫁他人,殿下可是觉得惋惜?”
秦晏安随手捻起萧君煜身前垂落的青丝把玩,笑得意味不明,萧君煜抽回自己的头发,神情未变:“孤若是会觉得惋惜,便早就成全了她的野心,倒是侯爷,消息挺灵通。”
秦晏安改为双手支着脸颊,转移话题:“过几天便是中秋,臣还从未见过皇城的中秋是什么样的,届时殿下可否带臣逛逛?”
萧君煜眸光微动:“那天宫中会办晚宴。”
“无妨,走个过场就可以,再不济,就告病假呗。”
“……。”
秦晏安长睫如蝶翼扑棱闪着,叫了一声千回百转的“殿下”。
“孤允了便是。”
萧君煜揉了下太阳穴,能跟秦晏安多接触虽是正合他意,有利于摸清对方底细,只不过面对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也着实叫人头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