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回黔安的那天,万里晴空如洗,天际飘荡着如飞絮般的雪,红妆数十里,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满城树上系着无数的红绸带和红灯笼,涌动的百姓络绎不绝,官兵上前左右维持住秩序。
萧云容挽着高高的美人髻,斜插碧玉龙凤钗,鬓发堆满金玉丝,绣着凤凰牡丹的红群迤逦地拖地,娇娇倾国色,冰肌藏玉骨。
东吟唯一的公主远嫁,排面自然是要足的,萧君煜携着文武百官在城门口相送,他双手举着酒杯,眼中满是不舍:“阿姐从未离京过,此去黔安路途遥远,相见也难,深情难言喻,愿卿长安康。”
他慢慢地完最后一句话,希望能让萧云容能铭记在心中 。
萧云容眼眶发红,颤着双手接过他手中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胭脂粉黛抹在倾国倾城般的脸上,却是遮不住满脸的哀伤,霍柔拿着帕子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声音酸涩道:“你一直待在宫中,如笼中金雀般娇生惯养,在黔安要记得照顾好自己,多寄家书回来报平安,知道吗?”
萧云容咬住下唇不让哭出来,抬臂抱住霍柔,语调有些哽咽道:“儿臣记住了,长安风云诡谲,母后要保住凤体,勿要太过忧思。”
两人不舍的抱了会,风雪却忽然变大了起来,萧君煜在旁道:“时辰不早了,这会开始赶路的话,还能赶到附近的城镇居住客栈。”
霍柔抓着萧云容的手,不太舍得放开,谭明礼揽着萧云容的肩膀,神色无比认真地保证道:“皇后娘娘和殿下放心,臣定会照顾好公主的,此生绝不纳妾,只对公主至死不渝,在皇城公主是娇雀,在黔安臣依然会让她娇宠于身。”
凤雪呼呼,送走了鼓乐笙箫的车队,萧君煜扶着霍柔,轻声道:“母后,寒风凛冽,儿臣送您回宫去吧。”
车队已经消失在了白茫雪雾中,霍柔收回视线,敛眸叹息一句:“云荣虽然生在皇室,但被保护得很好,自无忧无虑长大,单纯善良,黔安王虽然待她一片真心,但红尘繁华,本宫怕他……唉,黔安他为王,云容纵然身为皇家女,但在那里无依无靠,她……”
“母后,您就别担心了。”萧君煜失笑道:“明礼与阿姐分分合合那么多年,一直未曾变心,并不是每个男子都像父皇那样,见异思迁,新欢不断,明礼品性稳重,儿臣信得过的,而且儿臣在阿姐身边安插了几个暗卫,都是武功高强的,但您要是还不放心,儿臣再派些人盯着黔安王府的动向,可好?”
霍柔点点头,拍了拍他的手背:“劳你费心了,本宫知道长安不太平,所以你才会这么快安排云容离开,城里的风言风语如今已然家户喻晓,若再不压制下去,给朝臣和百姓一个解释,只会对你不利,煜儿,你实话告诉本宫,你心里到底是何算的?”
萧君煜扶着她上了马车内,塞给霍柔一个暖炉抱着,眸光暗藏着锐利和冷冽:“沈家冤情大如天,至今几百冤魂尸骨未寒,乱世之中安定天下,力扶父皇登基上位,身披玄甲镇守山河,该是忠臣良将的他们却成为了万人唾弃的乱臣贼子,所以儿臣要还他们一个公道,肃清朝堂纲纪。”
他得掷地有声,看起来早就蓄谋已久,霍柔抚着鬓角,沉默少顷,才缓声道:“本宫知道你对沈家的死耿耿于怀多年,但此案过去已有十载春秋,要翻旧案谈何容易,一切痕迹早已尽数消磨殆尽,随着黄土深埋到了地底下,尸骨也早已腐朽为灰,何来的未寒?”
霍柔怜爱地抚平了下萧君煜皱起的剑眉,叹息道:“往事不堪回首如云烟,越是回首,越是痛彻心扉,本宫也想沈家能够陈冤正名,但如今已当年一案有关的人都死了,只余下载入大理寺案例的卷宗,白纸黑字定了十年,墨迹早已风干,你拿什么去改写?而且如今这局面,母后怕你四面楚歌,自顾不暇。”
有风掀起车帘吹进来,拂过萧君煜垂落在耳侧旁的发丝,他靠着车厢轻笑出声,不似霍柔那般忧思惆怅,他看起来笑得还挺开心的。
“母后,儿臣很清楚自己现在在做什么,没有把握的事情,儿臣不会浪费时间去做的。”长睫遮住萧君煜晦暗不明的瞳孔,他沉声道:“翻案不容易儿臣知道,尤其还是过了十年之久,该有的痕迹都葬送在了岁月中,但当初定案的证据可以作假,现在要翻案的证据为何就不能捏造出来?”
霍柔一听,霎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萧君煜话锋一转道:“但儿臣忽然想到一个更加简单粗暴,又很有趣的法子。”
霍柔看着他,追问道:“是什么?”
萧君煜笑了笑,眉目丰神俊朗:“母后容儿臣先卖个关子,等晚些时候,您就知道了,但只可惜……”
“可惜什么?”
萧君煜声音暗哑低沉,幽暗的眸底难得的染上了一丝温柔,沉淀着的光:“可惜安安他不在。”
要不然像他那么爱看热闹的人,一定会很开心。
提到这个,霍柔关心地问道:“南海的仗进展如何了?安安可有递军情过来?”
“还算顺利,他仗,儿臣放心的。”萧君煜:“孤想让他班师回朝后,能以沈家人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接受朝廷封赏。”
霍柔看着他,心中五味陈杂,知道他翻案的真正目的是为了秦晏安能够光宗耀祖,回归沈氏族谱。
以前总他不近风花雪月冷漠无情,现在才方知缘由。
她从没想郊 醣 團 隊 獨 珈 為 您 蒸 礼过自己的皇子将一个人放在了心尖上十年之久,痴情不渝到这种地步。
朝臣都被宣召到养心殿中,萧君煜见着众人各怀心事,勾唇不紧不慢地:“诸位不是一直想见陛下吗?对于外头的流言蜚语,孤知道这其中,少不了你们的帮衬,但不用紧张,你们大多都是些忠于父皇的老臣,念在忠心一片,孤不会揪出是谁来问罪的,而且外头的流言,半真半假,孤虽然没有弑君,但陛下昏迷不醒,不是因为宫宴上的受伤,而是孤……用药让他沉睡的。”
他忽然承认得这般坦坦荡荡,事出反常必有妖,众人面面相觑,捉摸不透萧君煜这是又要搞什么把戏。
萧君煜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众人的神色,继续道:“这么多年来,东吟国表面上国泰民安,但实则背地里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从不曾停歇,你们亦然,父皇他也亦然,他看着是个明君,但人心如鬼蜮,更何况他是一个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君王。”
曾维世出声问道:“殿下今日,究竟是想作何?莫不是想蓄意辱骂陛下的威名?”
“威名?”萧君煜冷笑出声:“他哪里来的威名?当年父皇之所以能坐稳皇位,是沈家替他镇守四方山河,荡平天下贼寇,护得百姓社稷安康,就连你,也是受过沈家的庇护,你不知感恩戴德,却跟在父皇随便为虎作伥多年,你以为孤不知道吗?内阁阁老中,真正能做到德高望重的,眼下一个也没有,不过都是吃着朝廷俸禄,以权谋私的庸臣而已。”
曾维世被他锐利的语气顶得一时间无言以对,其余几个内阁阁老像鹌鹑一样,闭着嘴巴缩着脑袋。
萧君煦揣着袖子在旁,垂首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殿中安静了一瞬,落针可闻。
萧君煜慢悠悠地踱着步,好整以暇地:“今日宣你们过来,是让你们见一见陛下,但在这之前,孤要先与父皇些体己话,所以还要请诸位大臣在外殿先侯着,先听听下父子谈话,再见过父皇也不迟。”
霍柔坐在软垫上,逐渐明白他想干什么了。
他这是彻底将皇室颜面抛到九霄云外。
萧君煜看向风离然,朝他点了点头,风离然转身进到内殿,
见着众人探头探脑,萧君煜嘱咐道:“孤与父皇谈心时,若谁敢出声……”
他眼底骤然浮起阴狠暴戾:“就地格杀勿论。”
众人骇然。
萧君煜负手往内殿走,风离然坐在床边施针,过了约半盏茶的功夫,多日昏迷不醒的萧逸钧缓缓睁开了沉重的眼皮,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黄色的帷幔,一时间还恍如身处梦境。
“父皇,您醒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萧逸钧溃散的目光逐渐聚焦起来,视线缓缓落在萧君煜身上。
因为刚醒,脑子还未反应过来目前的情况,他定定地盯着萧君煜看了许久,才恍然记起临昏睡前发生过何事,不由怒上心头,撑着床榻就要起身。
“父皇,您刚醒来,还是躺着为好。”萧君煜贴心地在他身后垫上个软枕,萧逸钧抬手朝他脸上扇去,却被对方眼疾手快钳制住手腕。
萧君煜似笑非笑:“儿臣劝你不要大动肝火的好,容易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