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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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大的篝火划破了夜的永黑,也给黑暗中的彼此一个看清对方的会。

    紧张激烈的布库已经开始,铜锣乍起,鼓掌叫好声络绎不绝,拳拳到肉的搏击、气喘吁吁的角逐以及被制服被击倒后那满含着愤恨与屈的怒吼,都极度地放大了围观人群心中最原始的嗜血冲动,让他们兴奋地放声高喊、大口大口地灌下灼喉的烈酒。

    这是宫中宴饮从不曾有过的热闹无忌,而康熙依旧端坐上首,面上重新挂上深沉的笑意,仿佛从不曾有过片刻的失态。

    然而有些脆弱一旦露出端倪,总会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就如同此刻,底下那位盛装华服的皇贵妃,赤金镶宝的璀璨珠翠错落有致地压着云鬟雾鬓,青烟含翠般的黛眉微挑,灿若星辰的眸子时不时就要朝他望过来,哪还有方才沉静疏离的模样,分明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康熙被她这么盯着,非但没觉得被冒犯,反而有种被调皮的幼猫一爪子抓在了心上的感觉。

    “这下满意了?”康熙薄长的凤眼一掀,哼了一声道。

    沈娆抿着嘴,蝶般的睫毛垂下也不理他,只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看向惠妃:“这下满意了?”

    把他的神情语气学了个惟妙惟肖,气得惠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条鸳鸯戏水的丝帕被扭出花来,尖利的护甲险些刺破精致的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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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一直盯着她,自然不会错过这场精彩的“模仿秀”,看到这儿再也没忍住笑了出来,这一笑,惠妃脸上的神色可就更精彩了,她又羞又恼,只觉得自己比场上那两个正在对垒的莽汉还像是供人戏耍取乐的玩物。

    “娘娘,鹿血酒取来了。”

    宝音急忙忙去取了酒水,这会又殷殷地端了上来,倒是完全错过了一出好戏。

    沈娆心情好了,也愿意尝尝鲜,笑着道:“辛苦宝音格格了,剩下的就给宫女吧。”

    岫月马上上前一步接过酒壶,心地给斟满了桌上的玉杯,沈娆端起来尝了尝道:“不如马奶酒甘甜,但也别有一番风味,多谢格格。”她声音清甜、语气诚挚,很容易叫人心生好感,宝音不自觉露出个笑来,有些羞怯地点了点头,声嗫嚅了一句:“谢娘娘夸奖。”

    沈娆见她害羞的样子,笑得越发粲然,刚要再开口,却听太后道:“是什么好东西,皇贵妃可别吃独食。”

    太后之前还因为恩绰的事,心下烦闷,但见方才皇上和沈娆到底没因为这事儿再闹起来,心里也跟着放下了不少,如今当事人都有心情喝酒玩笑了,她也终于舒了一口气,出言调侃了一句。

    沈娆赶紧笑着福身,朝岫月使了个眼色,那丫头立马快步走到太后身边,将里酒壶交给太后的贴身嬷嬷,请她给太后也斟一杯酒,沈娆又端起酒杯笑道:“宝音格格实在,臣妾不过随口提了一句,她就巴巴地找来了,皇额娘也尝尝这鹿血酒,臣妾敬您一杯。”

    这东西对太后来可不新鲜,其实满人入关前,也有吃鹿肉饮鹿血的传统,就是如今的木兰围场,“木兰”二字也不过是满语中“哨鹿”一词的音译罢了。

    在宫中时,鹿肉更是御膳房里常备着的菜,只是以血入酒的吃法到底粗矿了些,后宫的女人们很少见这种吃法,但太后出身草原,早就习惯于此了,端起酒杯一口便干了下去,丝毫没觉得辛辣血腥。

    “也别光看着我这个老婆子,皇贵妃还是去给皇上执壶吧。”太后撂下酒杯,声音骤然拔高了几分,纵使周围喧嚣不断,也有不少人听见了这边的动静,看了过来。

    沈娆闻言一怔,太后不是爱管事的人,尤其是在这种正式场合里,都是能不开口便不开口的,怎么突然爱发号施令了。

    她下意识看了康熙一眼,康熙显然也是听见了太后的话,正含笑看着自己,他就跟料定了自己会看他似的,一脸胸有成竹、请君入瓮的戏谑神情。

    沈娆有些不解,却见他轻轻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往一旁的图尔图汗身边看出,正撞见恩绰捧着酒壶,跃跃欲试的模样,只是被太后这句话钉在了原地,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前。

    沈娆见他得意的样子,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随即又理了理衣摆,都准备起身了却听见康熙道:“不必了,好不容易出来,也叫皇贵妃自在一天,好好玩吧。”

    太后脸色骤然一变,沈娆搭在裙摆上的也顿时僵在了原地,她抬头看了眼恩绰格格,只见她双颊绯红,大眼睛里盈着光,瞬间又亮了几分。

    沈娆深吸一口气,他这是在故意气自己找场子呢?

    “恩绰格格,”还不等众人反应康熙又点了恩绰的名儿,他故意不其他只似笑非笑地盯着沈娆。

    沈娆索性不闪不避直勾勾看了回去,恼怒的表情映在灯火辉映下的美人面上,只叫他觉得似在撒娇一般可怜可爱。

    康熙笑了下,左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下才道:“恩绰格格,皇贵妃初来草原也不知道这边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你去伺候她吧。”

    恩绰娇羞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沈娆也明白他就是在故意逗自己了,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愤愤地扭过头去。

    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的动作有些不自然,但细一想又想不出究竟是哪儿有什么不对来,只是心里赌气,不想再去看他。

    站在康熙身后的梁九功,盯着他不断渗血,已经染红了半块巾帕的右,干着急也没法子,皇上不叫声张,就没法请太医,方才若是皇贵妃过来瞧见了,她准时有法子服皇上的,但万岁爷八成就是在防着这个,才故意不叫皇贵妃靠近的。

    他已经想着要不要偷偷派人给主子娘娘报个信儿,却被康熙一个凌厉的眼刀吓得愣在了原地,心里默默感叹,万岁爷真是明察秋毫,威严更胜往昔,要是能再把怕媳妇的毛病改了,就更英明神武了。

    恩绰端着酒壶,缓步走来,面上还挂着甜甜的笑:“皇贵妃姐姐,我来为您执壶。”

    沈娆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削葱似的细白指轻轻点了两下桌面,示意她倒酒。

    这本不算什么,一个蒙古亲王的女儿,能伺候皇贵妃该是她的荣幸才对,只是有了方才沈娆不叫宝音亲自动的和蔼尊重在前,再看这会儿只将人当寻常宫女般使唤的情形,就显得别有深意了。

    可恩绰却也只是愣了一瞬,随即又扬起了甜美的笑容,软声道:“谢谢姐姐赏脸,能服侍姐姐是奴婢的福分。”

    一旁的宜妃嗤笑一声:“是,你做梦都想跟着皇贵妃回京伺候呢吧。”

    至于回了京伺候谁,答案就不言而喻了,周遭宫女嬷嬷有胆大的,也跟着笑了出来。

    沈娆也哼笑一声,一口饮尽杯中的鹿血酒,又曲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示意恩绰再倒。

    恩绰自然看出来,皇贵妃这是故意为难她了,当着这么多人,只拿她当斟酒布菜的下人使,连句话都不,她心里成算再多但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姑娘,在科尔沁时,因着显赫的家世和姣好的容貌,谁不高看她一眼,如今到了这皇贵妃面前,竟被这样作践,一时没忍住红了眼眶。

    沈娆不爱为难人,尤其是身不由己的女人,但是这个恩绰不一样,她在初次见面知道康熙身边已经有了盛宠不衰的女人时,毫不犹豫地以太后为借口留了下来,接着又眼睁睁看太后为她四处谋划,自己也因为太后的请求去求了康熙,准许她不必远嫁入宫。

    可她呢,从一开始就存了“出人头地”的念头,又何必惺惺作态,利用她们呢。

    就这样一个倒一个喝,这酒大约是科尔沁特地给康熙准备的,格外醇香馥郁,且一点也不觉得辛辣,口感柔和得跟米儿酒无异,沈娆就着烤好的羊肉,不一会一壶鹿血酒就见了底。

    人都是自己选的,她也不想太为难谁,挥了挥便叫恩绰下去了,又看了会场上的布库,角力的人影渐渐虚晃了起来,震天的叫好声口哨声,也开始变得忽远忽近起来。

    “皇贵妃醉了,扶她回去休息吧。”

    康熙见她支着下巴,一副将睡未睡得模样,心中好笑,被酒灼热的脸颊泛起阵阵红晕,眼角眉梢也都带了稠艳的粉,形状优美的杏眼更是水汪汪的。

    康熙闭了闭眼,坚决不能留她在这儿勾人,当即挥了挥吩咐道。

    好在沈娆虽有些清楚,但行礼走路还是能的,规矩地谢了恩,才扶着岫月往自己帐子里走去。

    营地里鱼龙混杂,这么个如海棠春睡般娇艳的人物,只带着几个宫女自己回去,还真叫人放心不下,于是康熙又对着费扬古点了点头。

    同样放心不下的费扬古,得了首肯立马站起身来,因为要护送的是皇上的爱妃,他只带了两个亲信侍卫,便悄然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