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布局

A+A-

    他出这句话来, 阮雀一脸迷茫。

    司朝见她这样,忽然背起手,四处看了看景色, 道:“不妨事, 你回去吧。”

    总归那句“好人”是记在心里了。

    好话不第二遍, 他明白的。

    阮雀回想着刚刚的话, 还没些什么, 就听到一个寒甲卫的脚步声从径拐弯处传来,由远及近, 越来越响, 忽而在最近的一个花丛边上停住了,不敢扰司朝。

    她眉目疏淡, 往那头看了一眼,“眼见王爷有事处理, 臣女就先告退了。”

    司朝点点头,喜滋滋的,“去吧。”

    阮雀见他这副神情, 颇有些纳闷, 转过身, 细细思索着方才司朝要叫她重复哪一句。

    在她身后, 司朝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大抵是前头被夸了句“好人”, 眼下他心里只有无边的高兴。

    寒甲卫走出来,遥遥站在后头, 道:“主子, 庞邺庞大人找。”

    司朝收了扇子, 如沐春风道:“去看看吧。”

    着, 唇畔挂起早先那副不深不浅的笑意,又露出了上位者的威严来。

    澹怀堂是深院,绕过白鹤渡江的影壁,才是一大片宽广的庭院。中堂上方,一记朱漆楠木匾高高挂在上头,行云流水写着“澹怀风清”四个大字。

    庞邺在中堂等他,看见人影,立时站起身来。

    司朝屏退左右,笑眯眯问道:“你家奶奶,可过你是个好人没有?”

    这话问得猝不及防,原本有事要禀的庞邺怔了怔,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司朝颇有耐心,又问了一遍,“你家奶奶夸过你吗?”

    “自然。”庞邺纳闷,可仍是硬着头皮答了,后来他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来,起正事,“这是阿尔汉半年前和西狄皇帝通的信,叫人在死人堆里找出来的,已经被血泡化了一半,看不出落款的行踪地址。我找到当时送信的差役,拷了半个时辰,人就死了。”

    “我瞧瞧。”

    起阿尔汉,司朝的眸底闪过一抹兴味。

    他懒懒靠在白玉兰苏州锦面的迎枕上,伸手接过庞邺手里的信,展开看了一眼,便收了起来。

    “阿尔汉有大志向,要叫大镧朝的官员从里头腐败起来,让西狄王等他号令挥师南下。可惜了——”

    他抬起眼,眸光里露出凶戾的神情,慢悠悠道,“他倒没想,前些年被关在牢里喝血吃肉的我,能将西狄王庭杀了个透。挥师南下?去阴曹地府里挥吧。”

    庞邺面色很是凝重,“如今也只差一记西狄王师了,外头那些个镧京朝里的人,还不够腐败的吗?”

    司朝仿佛不在意一般,随口道,“这便是让你掌大理寺,修《大镧条律》的缘由。一滩烂泥,你越是捞,就越是稀碎,可若是大水冲刷,彻底换了根基,沟渠就复清明了。”

    “可你……可你这样,终归不是个法子?”

    司朝问:“哪样?总该有人做恶人。”

    他蹬了鞋,一双修长劲挺的腿挪到拔步榻上,高高翘起二郎腿来。手上不紧不慢地着扇子,问道:“阿尔汉的行踪,有头绪了吗?”

    庞邺看他一副将声名置之度外的模样,暗暗摇了摇头。至于阿尔汉的行踪,“遍镧京城,只有楚顾两家和宫里没有查过了。”

    司朝轻哼一声,“有意思。恰巧咱们手上有个顾家人,就从他查起吧。你亲自盘问。”

    庞邺:“……敢情我是又领了个差事?”

    司朝道:“这是你大理寺的职责所在。”

    庞邺沉默了。

    大理寺的差事,好像有点不大好当。顾廷康眼下不见得全是大理寺的人,阮家好似拿他还有大用,否则也不必将人绑出来关着,这若是冒进了些,将人拷问死了,就是大不好。

    司朝惯会给人出两难的题……

    庞邺不满地瞪他一眼,哪成想司朝正老神在在地看着他呢,这一对眼,庞邺败下阵来,着急忙慌地告辞,找顾廷康去了。

    顾廷康失血过多,昏迷了两日,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不是他的父母亲,也不是阮雀,更不是缠丝,而是一个他如何想都没想到的人——

    老太君。

    秋嬷嬷见人醒了,忙同老太君,老太君原本在绣墩上坐着,听言回过身来,道:“顾家哥儿醒了?”

    顾廷康还以为是做梦。

    朦胧之间,他用视线将老太君的人形描摹一遍,见当真是她,忙要挣起身来问安。

    老太君摆摆手,“你且安生躺着,我几句话就走。”

    她望向榻上,见顾廷康神色逐渐清明,眼里满是来不及掩下的郁积的恨意,便叹了口气。

    “你们的事情我都听了,闹成今日这步田地,我既不怪阮阮,也不怪你,总归你是有难处的。”

    她完这句,量顾廷康的神色,心平气和地继续道,“可顾家哥儿,夫妻讲的是同气连枝,不是在院子里就刀兵相向,你是不是这个道理?你不该把阮阮当成朝堂上那些人,并不是她害得你不得志的,也不是她太能干,你就会少什么威风。”

    “相反,”老人目光熠熠,“你若是明事理,她能干,你不该高兴吗?你两手一撒整个家不管了,是她在后头收拾内外,充盈家业。顾家哥儿,我养大的孩子我最明白,倘若你不是将她逼得无路可走了,今日不会有这么一局。”

    “在一起过日子这么久了,我明白你心里怎么想的。可你兴许还是不通透,你一味地压她,她只会越发刚强,你若是温言上几句,她面上不显,心里还是会念着旧情的。”

    这话显然触动了顾廷康。

    他整个人沉默下去,瘦削的颧骨在脸上投出一片不大好看的阴影,原本僵直单薄的肩膀也陷入锦被里。

    从没人和他过这些话,阮雀不曾,作为长辈的父母亲、大嫂也不曾过。

    近几个月来,他入了邪似的同阮雀争地位,争头筹,处处要压阮雀一头,殊不知他们本就分属于不同的战场。

    顾廷康眸光一颤。

    早年清运代写书信,温言款款,她的回信也不曾刚强过,他看信的时候,脑海里游荡的是巧笑嫣然的江宁女子,而非后来回京见到的那个面色淡漠的疏离美人。

    他一步步想掌控她,想看她听她温声软语好言相求,可行事路数却是背道而驰,以男人的力气压制她,养外室负她,任由母亲父亲欺她……

    顾廷康不敢再往下想,续筋的地方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蔓延到了心里,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脏碎裂成一片片。倘或,倘或他现在回头呢……

    他的神情越发煎熬,显然有所触动。

    老太君看在眼里,叹了口气。

    可她今日来,就是要绝他的妄想。

    她语气缓淡地陈述着事实,只道,“顾家哥儿不必想着挽回,今日她既然狠了心,那就没有回头路了,我今日来并不是要你白费功夫去追她回头,只是想告诉你,好歹全了彼此的体面,也不枉这两年的情分。她最记挂的就是她父亲,你明白的。”

    顾廷康怔怔的,不出话来。

    他一双眼睛瞪得浑圆,干涸已久的嘴唇颤动起来。

    “至于你的手,你别担心,我叫郎中将你手筋续上了,日后最多力气不如从前,也不至于废了一双手。”老太君着,转头同一旁的侍女道,“好生照顾他,若有了什么好歹,唯你们是问。还有,将从前顾二爷身边最得力的人找回来伺候,问就是我的。”

    阮雀是午后才听这件事的。

    她还在窗前拨弄算盘,日头西斜,轻柔的夕照在她脸上,像是一笔暖黄的颜料融入清水,四散出丝丝缕缕的颜色烟雾来,这样的场景单是看着,便是一种享受。

    白鲤站在她身后,心翼翼地着,“问过了,的确是老太君亲去的,也是老太君的话,手筋续上了,早前顾二爷身边跟着的最得力的人也要找回来,只是清运不见了,就找了清昌。老太君离开后,庞家大爷去过一次,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出来,据顾二爷现在是不吃不喝,也不话。”

    阮雀算好了一笔账,停下拨弄算盘的手,执笔将数字填入账册。

    “醒了就好。今日外头还是没动静吗?”

    自她从顾府出来的那日起,镧京有头脸的人到白鹤园聚了一聚,到今日已经有三日了。

    那日楚太后出乎意料地没有来,顾诚也销声匿迹了似的。傅琼华早放了回去,竟也没人上门来闹,甚至外头都没有什么流言蜚语。沉静的水面下酝酿着惊涛骇浪,诸多反常的事情串在一处,阮雀心里有股隐隐的不安。

    好在顾廷康总算醒了。

    她父亲的下落也算有了眉目。

    她又确认了一遍,“清昌当真找回来了?”

    白鲤道,“找回来了,眼下教习管事正在教他园子里的规矩,约莫晚膳之后放到二爷房里去。”

    阮雀摆摆手,“过个形式就好了,左右不会在府里待太久。”

    见她神色淡漠,似乎没将老太君横插一手的事情放在心上,白鲤心里有些纳闷,“姑娘是早就知道了老太君会这样做吗?”

    阮雀顿了笔,道,“祖母向来不管这些事情的,我原不知情。可稍想想便能知道,眼下能劳动祖母的,天上地下除了我,还有另一个人呢。”

    “谁啊?”白鲤懵懵懂懂。

    一旁沉默的金蝉忽然出声,“还能有谁,自然是隔壁院里的司皇叔。”

    “王爷?”白鲤不明白,“他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去请老太君做这个?”

    她话音落下,周边一片寂静。

    忽而一道张扬的声音由远及近,答道,“还能为什么?宠着你们姑娘、不想劳动你们姑娘伤脑筋罢了!”

    抬眼一看,栾娇娇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她一边走一边道,“主子是榆木脑袋也就罢了,身边的人也是这样的榆木脑袋不成?要不我细给你们听听?”

    作者有话:

    头超疼,所以还是只有一更,抱歉~也谢谢宝们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