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面首
阮雀见栾娇娇来了, 搁下手里的笔,在账册上折了个角做记号,便让白鲤把账册拿下去。
栾娇娇撩开帘子进来, 笑道, “你这万贯的家财藏得可深呢, 竟连我也不知道。”
她坐下, 无拘无束地如同在自己家一样, 自己倒了茶水就喝,“司朝怕你再和顾廷康有粘连, 特叫了老太君去,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软和软和顾廷康的性子, 顺便在他身边安插个人以供调用,也好引蛇出洞, 查出你父亲的下落。”
阮雀听她这样,拿了桌上的新鲜果子放到她面前,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自然是我们家大爷告诉我的。不然也犯不着老太君先去将人捂热了, 将一个叫什么, 清昌的, 安插进去。攻心为上, 就是要乱他的阵脚, 司朝足智多谋, 我觉得这回你父亲多半有救。”栾娇娇拿起果子,咬了很大一口, 一边嚼一边。
阮雀垂下眼, “原来是这样。”
“阮阮——”
栾娇娇忽然想到了什么, 停下吃果子的动作, 欲言又止。
阮雀抬眼,看她的神情,似乎是知道她要什么,心里没来由有些慌乱,有些不想听。
可栾娇娇还是支支吾吾出了口,问道,“阮阮,你今后怎么算,总不能一个人守着这么一座大宅子过日子。”
“我不是一个人,”阮雀答道,“我还有我祖母,我父亲,再不然还有我继母,我不是一个人。”
“可句难听的,长辈总会先我们而去,到时候,到时候总也是对影成双的寂寥。”
阮雀越来越明白,栾娇娇今日来,一定是谁的客。
她心里慌乱无极,不想面对,将将压下乱跳的心,抬手给她添了茶。
而后淡淡道,“娇娇,我若是再遇上一个顾廷康,怕是性命钱财两手空。怕对影成双,我还有丫鬟,总归有银钱在手,哪里买不来人气儿。镧京这潭子水已经浑黑,我在其间行走,谁都不信对我来才是最好的。”
栾娇娇这回不出话来,问道,“那司朝就当真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
话音刚落,她一怔,像是泄露了什么天机似的,一双葡萄大的眼睛滴溜溜的,慌忙捂住嘴,只盯着阮雀。
阮雀看着她的神色,蹙起眉头,“什么机会?”
联系前因后果,委实不难想到这是什么机会。
阮雀心里钟鼓乱撞。
她目光躲闪着,却强压着自己镇定下来。
“娇娇,无论你从外头听见了什么,我……我到底为过人妻,皇叔尚未娶亲,单这一点,便是天堑鸿沟,更遑论旁的。”
娇娇不会没来由地这些,她从不会道听途,会问出这些,定然是从庞邺那里听得了什么,又或者是司朝授意庞邺的。
阮雀不明白司朝的心思,不明白他究竟要什么,总不至于真看上了她一个为过人妇的和离女子。可娇娇今日明摆着是司朝的客。
阮雀心里乱糟糟的。
她知道娇娇一定会将这些话传回去,勉强压住心下的慌乱,淡淡道,“皇叔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庇护我阮家许多,阮家若是有得用的地方,也一定涌泉相报。至于我日后的算,找回我爹,安安稳稳过日子便是了。”
栾娇娇听她这样,吐吐舌头,咕咕哝哝,“我是觉得你和司皇叔听般配的,都是美人……”
阮雀选择闭耳不听。
她眼前,复现了那一夜百望山下的血,破败的姬府里他那双冰凉的手,望鼓楼里他那韧挺的胸怀,顾家孤山轩里傅琼华的窘态,如意院里顾廷康的哀嚎……
和无数次煮茶对坐,他笑吟吟的桃花眼……
不过娇娇有一句得很对,她回到这白鹤园以后,似乎少操劳了许多,每日就是看看几份要紧的账本,其余的都有得力的管事。
可外头还有太后、顾家、楚家、京兆尹家,山雨欲来。
想起这些,阮雀莫名头疼。
还有父亲没有找到。
“对了,皇叔这几日便能问出我父亲的下落,”阮雀忽然想起来,“娇娇,你同我去皇叔那里走一趟吗?”
栾娇娇道:“你去吧你去吧,我不乐意去,就在这里等你。”
阮雀起了身,“也好,那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回来。”
她今日穿了一席月白地双花织锦圆领袍子,里头是绛紫的水纹缎百褶底裙,脚步轻移的时候,有如水波潋滟,过水留痕。
栾娇娇撑着下巴,趴在窗棂上看她远去的背影,张大了嘴巴叹道,“不愧是我的阮阮,美人,大美人!”
阮雀住的地方和司朝住的地方也就一树之隔,出了院门,拐过一棵茂盛的圆盖大树,便是澹怀堂。
白鲤上去敲门,手刚举起来,门就从里头开了,先是露出一道寒甲的银光,而后两名寒甲卫簇拥着司朝,出现在视线里。
眸光相对,阮雀怔然。
门里的人一身玄色劲装,头戴紫金冠,腰系紫金带,手里拿着一柄绕金丝的马鞭,灵巧的舌头舔舐唇角,露出一抹邪性嗜血的笑。
看见阮雀的时候,他猛然顿住脚步,眸底的幽光落幕,升起和煦的笑意。
阮雀眸光微敛,福礼道:“见过王爷。”
司朝转头看向漱叶堂的方向,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庞邺家的什么娇娇,没去找你话吗?”
阮雀低头垂眸,道:“娇娇还在漱叶堂,臣女心里记挂父亲,便到王爷这里来了。”
她心想,娇娇果然是他的客。
司朝轻轻眯眸,“话了就好。”
他开扇子,一副随性的模样,道,“既然记挂着,我们阮阮就一道去吧。”
两人一同走着,阮雀在前,司朝在后,侍女和寒甲卫都落得极远。
阮雀没有回头,认真走路,只问道:“咱们去哪里?”
司朝顿时觉得自己太会咬文嚼字了些,“咱们”二字落在他耳朵里,竟然有些发痒。不是“你”和“我”,也不是“臣女”和“王爷”,是“咱们”,咱们,那便是一体的。
他不由自主地盯着那抹背影,最后视线落到她的腰上。那夜白象之上的感觉周而复始,泛化出滚烫的热意来,有如火焰熊熊燃烧着,吞噬他的手臂和指尖。
他生出了一种想拥她入怀的冲动。
牢牢地,用手臂扣着她的腰,把她狠狠禁锢在怀里,看她哭,看她笑。
不能操之过急。
司朝心想,切勿操之过急。
在阮雀看不见的地方,他掩下灼热的眸光,袖子里潜藏者的手臂,肌理偾张,筋脉绷劲。
喉结滑动了一下。
他闭上眼。
耳朵又是通红。
与此同时,冕德堂里,老太君笼着大袖,正襟危坐,只道:“顾家哥儿看起来好了许多,我来没有别的事情,就是告诉你,得蒙司朝这孩子一片心,寒甲卫已经四散出发,去找阮阮的父亲了,想来不日就能找回来,届时咱们两家就算两清了,哥儿也可送回顾家,安心养病就是。”
顾廷康已经形容枯槁,看起来瘦削得厉害,连日来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已经将为数不多的肉都熬干了。听阮顾两要两清,他硬生生从干哑的喉咙里憋出一句话来,“两清?”
他缓缓转过头来,一双眼睛深深凹陷进去,此刻就盯着老太君,问,“老太君这是不肯给我机会?”
老太君面色也严肃起来,她漠然笑出声,露出天生的威仪来,“看来顾家哥儿还是没想通,也罢,左右等阮阮的父亲回府,咱们两家也不再会有什么瓜葛了。秋嬷嬷,我们走吧。”
老太君走后,屋子里陷入一阵寂静。
清昌和白鹤园的一个侍女站在病榻左右,等顾廷康吩咐。
顾廷康此刻望着帐顶,警铃大作。
老太君话里的意思他听得明白,司朝就要找到他那个疯了的老丈人了,只要司朝找到阮定疆,阮顾两家就彻底脱了干系,从此阮雀就是不正眼看他,那也是名正言顺的了。
不行,不行!
他挣起身来,同侍女道:“去端药来,我要喝药。”
侍女吓了一跳,慌忙应好,出去了。
顾廷康抬眼见四下无人,抬手招来清昌,道:“你去华英巷找一个叫赵想的人,他是我爹最得力的门人,你叫他带二十个好手去襄州壶口巷大榕树下,务必保证那个要紧的人在我们手里,快去。”
清昌有些犹豫,问道:“爷……”
“少废话,快去!从后门走,别叫人察觉!”顾廷康催促着他,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阮雀在后门吹着风,发丝有些凌乱。
她贸贸然出来,身上没披挡风的衣裳,眼下风有些大,站在墙影里,吹着很是阴凉。
六匹骏马在绿油油的草地上甩着尾巴,吃着青草。司朝站在边上,着扇子,闭目享受这春光。
阮雀有些纳闷,“王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等人。”司朝勾起唇角,散漫道。
等人?
阮雀当然知道是等人。
不仅知道是等人,还知道等到人了就要出门。
不知为何,她有些郁闷,不明白为何到了这个关节上,司朝还要卖关子。
可她自就被教着喜怒不形于色,是以眼下也只是面色淡淡,全然不将闷气显露出来。
司朝似乎有所感知,睁开眼,一挑眉,“我们阮阮,生气了?”
阮雀一愣,“臣女不敢。”
这话显然没能服司朝。
他直起身,晃晃悠悠走了过来,紫金冠在阳光下映出耀目的光辉,衬得他的脸愈发白净。分明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却仍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传递出无形的压迫感来。
阮雀微微后退了半步。
司朝在距离她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
墙影之下,他身形修长,面若桃花,笑吟吟地欣赏着阮雀这副不露怒容的模样。
她这副模样,总让人忍不住想逗弄。
一如幼年时,梨花雨落,她撑着鼓鼓的脸颊,满脸不忿。
过往的时光总让人怀念。
所幸命运不负所望,兜兜转转,又回到她身边,还能逗逗她。
“阮阮,以我的姿容,可堪为面首?”
作者有话:
硬饭软吃
我赌两毛钱,有人又要红耳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