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食髓
阮雀怀疑自己听错了, 露出愕然的神情来。周围的寒甲卫哗啦啦跪了一地,头都要低进青草地里。
司朝浑不在意,轻轻一笑。
恰巧春风拂过, 吹起墨色的衣摆, 长身玉立, 如松入竹。
他肤白如雪, 唇红齿白, 身着一席黑色的劲衣,嵌在广阔的草青田野之间, 有种莫名的层次分明的山水画作感, 单是看着,便叫人莫名生出许多快慰来。
跟在阮雀身后的白鲤早年学过些诗词, 看得呆了,只讷讷叹道:“陌上人如玉, 公子世无双。”
美好的事物总引人沉沦。
司朝亦如是。
阮雀敛下目光,压下心里就要破土而出的躁动。
然而司朝似乎没有就此放弃的算,见她低下头, 下意识迈动长腿, 一步步逼过来。
他的身材修长高大, 一走近, 身影笼在上空, 带来无限紧逼的压迫感。清冽的檀木香溶在春风里, 窜入阮雀鼻息,叫她步步后退。
然而, 她退一步, 司朝就进一步。
她步步退, 他步步紧逼。
阮雀退了最后一步, 眼见就要靠上冰冷的墙,司朝一抬手撑在墙上。
意料之中的墙壁冷硬感没有传来,笔直的脊背靠上了温软的手掌,她目光一颤,抬眼向司朝看去。
却见他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容色,一双眸子灿若星辰,好整以暇地望过来。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竟从这对眸子里头读出些许温柔缱绻的味道。
她心尖一颤,耳边便传来温热的呼吸。
司朝压低了脖颈。
也正是压低脖颈的这一瞬间,温柔缱绻图土崩瓦解,眸底欲色破开囚牢,排山倒海,滚沸翻腾。
没人知道他有多想蹭蹭阮雀的肩窝,有多想埋在她的怀抱里,有多想衔着那颗有如润玉的耳垂细语呢喃。
可是现在不行。
他闭上眼,锋锐的喉结滑动,浅浅叹息。
“阮阮,我行吗?”
见阮雀不语,他补充了一句,“我能当我们阮阮的面首吗?”
他已然哑得不像话。
喉间的颤感传递到了阮雀耳蜗,她耳下麻酥酥的,痒意顺着下颌蜿蜒往下,轰然注入心窝里,激得心跳怦然。
空间太过窄仄了,她被司朝以一种近乎于圈禁的姿势,圈在他怀里。
阮雀呼吸开始不畅,抬手推他的胸膛。
未想,司朝看着身材修利,得上有些单薄,可在阮雀的推力下,竟是不动如山的稳当。入手的感觉却尤为挺劲,带着恰到好处的弹韧,让人怔怔挪不开手。
司朝唇畔笑意不减,眼里的光更幽暗了些,又往前走进一步。
阮雀已经缩得无处可缩,才要话,却听他问,“喜欢吗?”
阮雀还没反应过来他何出此言,手里“恰到好处的弹韧”倒是慢慢紧绷起来,在她手心里呈出绝佳流畅的脉络来。
这近乎是明示了。
阮雀终于明白,他的“喜欢”,是喜欢什么。
一时间烫了手似的,将手从他胸膛上撤下来,脸红如火烧,撇过脸道:“王爷莫要捉弄我。”
只可惜司朝食髓知味,执念入了骨。
红唇如朱,附在她光洁柔腻的耳边,流连不去,“阮阮,我究竟该怎么做?”
阮雀心里咚咚直跳。
可她不敢想,也不能想。
仅存的一丝理智将她扯回现实,若是司朝当真有所图谋,对上他,她绝对没有胜算。可她要登上绝巅俯瞰那些蝼蚁,在当今的世道,她只能与虎谋皮火中取栗,和司朝站上同一条船是早晚的事。
她把头埋得越发低了,道:“王爷运筹帷幄,怎么做都是好的。”
司朝低声笑了,“好,这是我们阮阮自己的。”
他还是没忍住,离身的时候,唇畔轻轻掠过她的耳垂,柔软与柔软轻擦而过,像是往柴火堆里扔了一颗火星子,带起阮雀莫名的颤栗,脑内轰鸣。
司朝血流奔涌,唇角常见的笑意湮灭无踪,眸子里的风浪卷起又落下。清风徐徐吹,掀起草地一层又一层的绿浪,寒甲卫拜倒在地,两抹修丽的身影交叠,倚在白墙上低语。
时间霎时静止了。
万般美好凝滞,春光恬静无边。
可没人知道司朝心里的天人交战,他僵硬地抬起手,任由阮雀逃出他的桎梏。抵在墙上的手掌已然握成了拳,竭尽力气克制着,不握到他日思夜想的那把腰上。
他怕下一瞬,他就要掐着那抹纤腰……
司朝觉得自己有些病了,闭上眼,眼前都是她的背影和他无端而起的龌龊。分明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想逗逗她,只因他们曾经有旧,他们是一样的人,他们都被丑恶的人心逼得无路可走,他不想让阮雀经历他从前的尸山血海,以此作自己的救赎,仅此而已。最多最多,也只是想看她有没有除了端庄之外的表情。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仿佛上了瘾。
欲|望把耐心得一败涂地,他深深地闭上眼,额角的青筋浮现,一张脸热浪翻涌,全数都红了。
阮雀从他的桎梏里逃走,远远站在一侧,量着他。未想,他撇过头来,望进她眼睛里。阮雀永远记得他这副神情,仿佛野狼盯着猎物,那是誓死不休的偏执。
这外头的情况,里头的清昌浑然不知。是以他同后门的看家厮话的时候,恰恰破了这个僵局。
司朝和阮雀听见他的话声,从怦然的心跳声里回过神来。
只听里头厮了句,“那你快去快回。”
那清昌便应道,“一定一定,多谢爷了,待回来一定请爷吃酒。”
脚步声近,门闩便被拨动,轻巧的门从里头开。清昌唇角的笑意还来不及掩下,眼前寒光闪过,两名寒甲卫飞身而上,一左一右将他牢牢擒住。
一双厚底黑靴踩到他跟前,悠悠的声音从头上传来,只问:“吧,让你去做什么?”
清昌看见寒甲卫的时候就知道大事不好,听见这道声音,更是万念俱灰。
他想也不想,即便被寒甲卫反剪了双臂,仍是一个劲地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是顾二爷,是顾二爷让我代传口信,我才出来的,王爷饶命啊!”
听他提及顾廷康,阮雀总算反应过来。
顾廷康行动不便,要想同她父亲联络,自然是得有得用的人才行。是以祖母才点头叫清昌回来伺候。今日这出瓮中捉鳖的局,一旦破开,就离她父亲的行踪很近了。
这其中关键,还在传了什么口信。
一时间,她如临大敌,上前几步来问,“什么口信?”
清昌比清运还不经事些,已然吓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唤道,“回奶奶……”
话没完,司朝抬起一脚,将人踹翻在地。
“叫什么?”
清昌大叫一声,爬起来缩到很远,又被寒甲卫摁上来,抽噎着回话,“阮、阮姑娘,是顾二爷,顾二爷让我去华英巷找一个叫赵想的人,叫那个赵想带好手去襄州壶口巷大榕树,旁的的就真的不知道了,请王爷饶命,姑娘饶命啊!”
阮雀和司朝对视一眼。
阮雀解释道:“赵想是顾诚的门人,新领了保和殿文书校对一职。”
“保和殿文书校对,”司朝眯了眯眸子,转身朝骏马走去,“那可是个好职务啊!天子近臣,又不显锋芒,不容易。”
他翻身上马,旋身道,“阮阮,回去吧。”
阮雀转过身,看向高高坐在马上的人,目光坚定,“我要一起去。”
“襄州城乱,那里的百姓,近来举旗起义的多,我不愿你涉险。你若一定要去,我不拦你,也必将护你周全,只是你祖母这头,你出门在外,她难免挂心,京城也算不得平静,强敌环伺,虎视眈眈,你即便在外,也会记挂你祖母能不能应付得来。”
司朝语气缓淡,全然没有事不关己的散漫和疏懒,陈述着事实,等阮雀拿主意。
阮雀沉了眉眼。
她认真盯着司朝,想从他的容色里看出旁的什么,可他眸底深湛,容色更是不可捉摸。
他得都没错。
京兆尹、顾家、楚太后,这些都还没摆平,京城的确也不算安稳。
可她父亲的事,她也放不下心。
不是她多想。
她父亲被褫夺了爵位,已无官职在身,人又害了疯病,无论哪个方面,她父亲对司朝来都不是一颗有用的棋子。或者,司朝根本没有理由对她父亲这样上心,也没有理由对她这样上心。
司朝看出她眼里的犹豫,无奈地笑。
长腿一夹马肚,骏马闲散走了两步,踱到阮雀身旁,吓得她往后退去。
司朝跨坐在马上,长身半倾,压了过来。
眸光如羽,轻轻扫过她的脸,看了半晌,缓缓启唇道,“怕我?”
他失笑,“我当真想伤你父亲的话,即便你亲去了,又能拦得住我吗?阮阮,信我,好不好?”
他的声音有如低吟浅唱,自来蛊惑人心,何况是这样步步为营的引诱。
阮雀抬眼望进他的眼睛里,那双桃花眼里充满笑意,和风细雨,不带丝毫锐利,叫人心驰神荡。
她垂下眼,躲避他的视线。
心里盘算过一边,到如今,除了相信司朝,也没有别的办法。
“王爷得是,既如此,有劳王爷。倘或我父亲全须全尾地回来,阮家自报王爷大恩。”
司朝得了这一句,凭借腰力,倏然直起身来,笑道,“实在不放心,你找个信得过的,跟着我便是。”
阮雀牵唇,清浅笑道,“诚如王爷所言,倘或王爷要做什么,无论谁去,都是挡不住的。这一趟,臣女信王爷。”
司朝没问真信还是假信,一双桃花眼仿佛洞彻阮雀的心,这一眼看得饶有深意。
寒甲卫起身,翻上马背,动作齐整如一。寒光猎猎,随着司朝纵马腾蹄,一行人往远处奔赴而去。长风万里,这是头一回,有人盼他的归期。
阮雀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总觉得司朝似乎有些不高兴。
可他的心思,向来不好猜。
她垂眸,转身走回院子里。
清昌已经瘫软在地上,如同一滩泥巴,阮雀经过的时候驻了足,道,“你只管装作无事,还到冕德堂伺候,若是问起来,就你已都办妥帖了。”
清昌没想到自己还能活命,且不受皮肉之苦,忙从地上滚起来,感恩戴德地磕头。
这时,秋嬷嬷急匆匆地从里头走出来,见四下里厮丫鬟都在,忙上前来,附在阮雀耳边了句什么。
阮雀瞳孔骤缩,“当真?他在哪里?”
秋嬷嬷点点头,眉头紧蹙,道,“就在前厅,老太君也等着姑娘拿主意。”
作者有话:
要是有老丈人撑腰,老婆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