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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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雀带着数十个厮到顾府来, 自然不是来找顾廷康的。

    司朝心里明白。

    但明白是一回事,阮雀独自涉险又是另外一回事。

    “看来白鹤园的寒甲卫,我们阮阮不太满意?”

    他不紧不慢, 踱步而来。

    阮雀见着他, 见着他手上的血, 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原来他昨夜没有回去, 是来了这里。

    手上都是血, 莫非……

    司朝走到马车的窗前,挑开金纱帘, 道:“我们阮阮什么时候才能学会——”

    他拉长了尾音, 静静注视着阮雀,“同我有话直呢?”

    那双桃花眸里, 流光缱绻,嘴角笑意分明, 一张绝好的脸上偏偏是玩世不恭的神情,仿佛除了眼前人,其余万事不能入其法眼。

    阮雀有些理亏。

    她总让身边的人有话直, 可自己对司朝, 好像从来都是迂回。可在确认司朝的真实目的之前, 她也不能太过掉以轻心。

    她轻声道, “皇叔昨夜一夜未归, 原来是来这里了。”

    司朝唇角的笑意下去了一点, 手指有序敲着车窗窗沿,有些不自在道, “以后不会了。”

    “啊?”

    “以后去哪里都先同你一声, 不会不告而别。”司朝摆摆手, 撤下金纱帘来。也不知是不是脸上的血迹没有擦拭干净, 竟仍有一层粉粉的颜色。

    这样的对话,太像庞邺和栾娇娇了。

    司朝不自在地叠着手里染了血的白帕,极力压下的唇角还是忍不住扬起,问,“阮阮到这里来做什么?”

    半晌,阮雀清清冷冷的声音透了出来,道,“我来请顾家家主。”

    司朝勾勾手指。

    立刻有寒甲卫整齐如雁,进了顾府。

    不一会儿,抬出来一个四脚朝天的顾诚,身上还十分滑稽地盖了床锦被。

    锦被是墨绿地金如意纹的,里头填的是上好的野鸭毛,暖和得很,还是阮雀掌管顾家家事的时候置办的。

    在绿色锦被的衬托下,顾诚那张脸苍白如纸。

    他仍在病中,眼袋快要拉到嘴角,面容十分憔悴,此刻正快要断气一样地咳嗽着,一边咳嗽还一边喊:“你们要干什么?干什么!”

    赵湘娘紧随在后,跌出门来,浑身是泥,扬手要去拉顾诚,一声声唤:“爹,爹!”

    她身边跟着的丫鬟倒是机灵,用尽力气搀着她,道:“大奶奶看,二奶奶家的马车。”

    赵湘娘这才抬眼一看,果见那辆富丽堂皇的马车上悬挂着“白鹤园”的玉牌。

    于是提起裙摆飞奔过来,只可惜还未走近,寒甲卫便合围过来将她拦住,接着便是白鹤园的厮们拿着藤棍,戍守在马车周围,不让生人靠近分毫。

    赵湘娘深深绝望,哭着喊道,“弟妹,弟妹!求求你救救爹,快救救他啊!害了病,万万经不起这般折腾的!”

    她哭着喊着,引得许多人围到这门前来。

    司朝抽出寒甲卫手里的刀,绕过马车,步履从容地走了过来。

    刚将刀横上赵湘娘的脖颈,赵湘娘已经瘫软在地了,一句话都不出来,全身上下只余颤抖。

    正待司朝手上要用力的时候,阮雀撩了帘子出来,“王爷!”

    司朝回过头来,抬眼看站在车舆上的阮雀,“嗯?”

    阮雀抬步下了马车,道,“她是无辜的。”

    罢,伸手要去拨司朝手里的刀。

    司朝瞳孔皱缩,手一颤,将刀险险收了回来。

    转手把刀扔给寒甲卫,他上前一步,翻看阮雀手里的伤势。看见白皙的一片,他才不动声色呼了口气,抬头有些责备地看着她。

    阮雀也怔住了,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方才要去拨的位置,竟是刀刃。她抿抿唇,收回手来,低声道,“她是无辜的,我只找顾家家主。”

    着,便抬头同赵湘娘道,“他叫人带走我父亲,我亲自来带走他,礼尚往来,并没有欺负谁。我父亲也有病在身,眼下他病着,也不过是天道好轮回罢了。你不要拦我,还有,我已经不是你弟妹了。”

    赵湘娘哭道,“非得这样睚眦必报吗?”

    阮雀一愣,笑了。

    她蹲下身,平视着赵湘娘,“你当真对府里的情况一无所知?倘或我继续隐忍,今日被送给司朝,明日就能被送给旁人,你都看在眼里,却从未替我一句。湘娘,见好就收,别以为自己是个菩萨。你当日不救我,今日也救不了顾诚。”

    她看着赵湘娘神情转成剧烈的痛苦,听她声嘶力竭——

    “你们已经杀了娘了,还想怎样!”

    阮雀一怔,看了司朝一眼,又撇下眼到,“哦,只是杀了傅琼华啊,我还以为屠了顾府上下呢。辛苦王爷忍着了。”

    赵湘娘像是听见了什么晴天霹雳,她愣愣地摇着头,“阮雀,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怎么了?”

    阮雀面色全然沉了下来,“我就是这样的!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从前给你们面子,是你们蹬鼻子上脸了,懂吗?但凡你们张嘴之前多想想自己配不配,也许就不会走到如今的局面。”

    她站起身,侧过脸道:“带走!”

    寒甲卫得她号令,下意识望了一眼司朝。

    司朝摆摆手,他们才将人抬走。

    顾廷康听缠丝,街头新开了一家桃花煎,不顾劝阻,彻夜候在铺子对面的春华园,天还没亮就披了披风,亲自出来买了。

    大夫他的手暂时不能太过用力,伤筋动骨都要一百天,何况是筋断了。他想想,还是珍惜这双手,便叫人将樱桃煎用绳子拴起来,挂在脖子上,左右都是要坐轿来往的,也不算丢脸。

    原本是要送到白鹤园的,后来听人群里议论,白鹤园的马车刚往顾府的方向去了,怕不是旧情难忘。顾廷康顿时喜上心头,忙不迭叫人起轿回来。

    那驾金纱帐马车果然停在顾府门前。

    他慌忙取下脖子上的桃花煎,整理好领口,又顺了顺袖子和衣摆,正了正冠,然后才提起樱桃煎,拨开帘子出去。

    寒甲卫抬着顾诚与他擦身而过。

    他没有发现。

    也没有看见全身污泥的赵湘娘。

    他满眼只有府门前那抹绛紫色的身影。

    “雀儿!”他唤了一声。

    樱桃煎不算重,可提在手里,筋还是很疼。但他能忍。

    寒甲卫铿锵亮了刀兵,拦在他跟前。

    司朝懒懒一横身,阻隔了他的视线。

    “还有时间在这里风花雪月呢?”

    罢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桃花煎,不屑地勾起唇来。

    顾廷康原本是要看阮雀的,可眼下,司朝横亘在眼前。那副招摇的模样,看着就让人生厌。可他毕竟是不能惹的人……

    天下不是绕着他顾廷康转的,也不是他顾廷康了算的。

    吃了深重的教训,他总算知道这个道理,是以无论眼下如何看不惯司朝,他都只是沉了脸色。

    司朝眸子里闪过一丝轻嘲,转过身,捞起阮雀的手道:“阮阮,我们走。”

    顾廷康上前一步,“雀儿,桃花煎,你最喜欢的。”

    阮雀脚步一顿。

    “顾二爷,我其实,没那么喜欢桃花。”

    着,手搭上司朝的臂,借力上了车舆。

    司朝乱了一瞬的呼吸,目光胶着在阮雀搭过的那个地方,好半晌,他才抬起长腿,轻松上了马车。

    顾廷康还在外头一声一声唤着。

    阮雀心情不大好,“王爷怎么不骑马?”

    话音落下,她便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回过头来,司朝正懒懒靠着,抿嘴轻笑,看起来就像邻家的哥哥。桃花眼太过温柔了,有种与生俱来的深情和浪漫。

    马车走动,暖风帘,光影在他的脸上来回晃。

    他笑着,挑起眼望过来,“不想骑马,想和我们阮阮待在一起。”

    阮雀心尖轻轻绷紧。

    抬眼看向他,出了神。

    司朝的容色当真是得天独厚,只是年少命运多舛,他父皇死后,他母亲也被楚家设计杀害,年幼的他流入民间,被西狄王室掳走关入裂狱,便开始了长夜无尽的挣扎求生。

    这副姿容对他来,或许从不是什么美好的馈赠,是以他才从不曾主动提及,昨夜她“以他的容色,要找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怕是伤了他的心。

    阮雀收回眼,轻轻道,“昨夜,是我失言了。”

    她抬眼,偷偷看司朝的反应。

    司朝一怔,看了她一眼,而后心领神会,唇角漾开,“我昨夜有事出门,不是离家出走。阮阮知道阿尔汉吧?”

    听见阿尔汉的名字,阮雀猛然抬起眼。

    怎么会不知道?

    正是阿尔汉,才会导致她父亲那一场战败!数万将士全军覆没,黄沙埋骨,她父亲侥幸活命,却落了个疯癫的下场。她就是死,也会记得他的名字!

    她不自觉地攥紧帕子,侧了侧身子,“王爷昨夜出门,和阿尔汉有关?”

    司朝似乎有些累,阖上眼睛道,“他是顾廷康活到现在的原因。”

    大约察觉阮雀不解,他解释道,“以顾廷康的能耐和心胸,楚顾两家针锋相对,他又怎么可能去求楚香萝?能形成今日这样暗通款曲的局面,背后应该有人指点,这是其一。”

    以顾廷康的狭隘和自大,绝不可能主动去求楚香萝,这点她倒是忽略了。这样玩火自焚的险招,等同于将顾家的把柄主动交到楚家手上,顾诚若是知道了,定然会反对,是以这件事不是顾廷康的初衷,也不是顾诚的手笔。

    阮雀皱起眉头。

    “其二呢?”

    “其二,”司朝笑笑,他睁开眼,“脖子上似乎还有血迹,我看不到,帮我擦擦。”

    阮雀瞪眼。

    司朝哄道:“擦完了告诉你。”

    着,坐到了底面的绒上,长指勾下自己的领子,倾身过去。

    阮雀坐在临窗的沿凳上,她和司朝一上一下。

    她垂眼看去,只见白皙的脖颈上,筋骨成束,脉络分明,极具偾张的骨感。下颌线完美得太过,锁骨平直勾回,骨相可谓优绝到极致。沿着半敞的领口往下,是两道流畅的曲线,向着胸骨中缝汇聚成一条若隐若现的沟壑,清清浅浅,却神秘无极。

    随着他来回拉扯衣领,她恍惚能看见潜藏的点滴颜色,差点以为那是血迹。

    好在,那颜色终究比血迹粉淡太多。

    阮雀收回视线,脸红如火烧。

    她拟着帕子,青葱玉指去勾他的领口边缘,声如蚊蝇,“没有血迹了。”

    交颈的姿势,司朝能感受到她近在咫尺。

    “你再看看。”

    阮雀睁大眼睛,仔细再看。

    忽而车马颠簸一下,她身形没稳住,往前扑去。

    惊慌失措之间,一条修长的手臂适时捞过,圈住她的腰肢,额头磕到了一处软骨,总算没有摔扑出去。

    她下意识揪紧他的衣领,在这动荡之间,竟将领口扯了个半开,疑似的“血迹”曝露在暖光里。

    两个人低头一看,司朝飞快提起领口,慌乱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作者有话:

    那是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