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剧变
乌泱泱的云层, 笼住巍巍皇宫,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也不知什么时候,天上下起淅淅沥沥的雨。
你瞧, 就连这场雨, 也下得不够痛快。
阮雀厌极了这样无休无止的纠缠。她望着廊下的顾廷康, 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你只会拿我的父亲、我的祖母做文章。但只你磊落些, 我还当你是个男人, 到了如今,仍是使这些阴沟伎俩。”
她握着拳头, 止不住地颤抖。
这场雨丝丝缕缕, 落到她身上,细细密密地渗入发丝、衣裳, 浸湿了一整身。她站在雨幕里,身影瘦削, 清贵无极,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肯低头。
顾廷康甚至有些后悔了。
他摁了摁指关节,刚要些什么, 外头楚香萝走进来。
她倒是恣意, 步履尊华地走到顾廷康身旁站定, 转过身来道:“阮雀, 将你手里的银钱充了国库, 日后谁也不敢动你, 郡主和阮定疆哀家也保他们安然无恙,便是你要和离, 哀家也允了, 只等你一句话。”
“阿萝!”顾廷康听楚香萝要允阮雀和离, 一时急起来, 压低声音喝道,“不是好了吗?不和离,钱走顾家的账!”
楚香萝却不拿他当回事儿,盯着阮雀,等她拿主意。
看着他们起了内讧,阮雀冷笑。
她轻轻抬了抬下巴,没有一句话,转身走了出去。
顾廷康下意识要去追,刚要叫人将她拦下,楚香萝抬了手,她盯着阮雀的背影,道:“她会想明白的,遍镧京城,没人敢握她这把剑。”
阮家大财,无论归附了谁,都是众矢之的,除了像顾廷康谋划的这样,贪了财就要立即转入国库,否则那些个黄白物放在屋头,怕是会招致许多明争暗斗,祸起萧墙。
楚香萝胜券在握的底气来源于哪里,顾廷康很明白,遍镧京城的官员,人人有贼心没贼胆,每个人都垂涎着阮家的钱,可没人敢主动招惹这个祸端。
可楚香萝没想到的是,这些人里,有一个人例外。
顾廷康看着阮雀远去的背影,心下有些不安。可他又想,阮雀这样一个慎独的人,大抵是不会去求那个人的。
雨渐渐大了,却还是不尽畅快。
宫墙之间,阮雀身形纤细,却一步一步,走得坚定。
姣美的绣花鞋踩进浅浅的水洼,湿意漫透脚底,让人遍体生寒。
冷意从脚底窜起,蔓延全身,便是牙齿也控制不住,上下嗑碰,细密作响。
她咬着后槽牙,生平头一回,生出了无边的恨意,恨不得将顾廷康碎尸万断,恨不得将这遍镧京的腐朽和破败一把火烧尽,恨不得大哭一场,把心里的积怨通通嚎成哭声。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镧宫的,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白鲤先回到马车边上等着,见着阮雀的身影,吃了一惊,回身拿了伞大步跑过去,“姑娘,怎么才出来,也没人给……”
余下的话,消散在嘴里。
她张着嘴,看阮雀双目赤红,用力咬着唇,血珠那么大一点,落在红润的唇上,全身上下都细细密密地颤抖着。
白鲤伺候了这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阮雀。她有些手足无措,不敢碰她,“姑、姑娘,怎么了?”
两人在雨里站了半晌,白鲤才反应过来,把伞挪到阮雀头顶,“姑娘,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阮雀点点头,又摇摇头。
半晌,她低声道,“去姬府吧。”
声音沙哑。
白鲤一愣,这个时候反而不敢多问,只点着头,“好好,姑娘,咱们去,姑娘先上车吧。”
车马辘辘。
雨里的人披着蓑衣飞快奔跑。
马车驶得很急。
阮雀起车帘,雨进来,冲淡了些许闷热感。
街景不断变换,她几乎来不及多想,马车就已经到了姬府。
白鲤问,“姑娘……到……”
话还没完,阮雀就起了身,帘钻出去。她的身影显得冷清又坚决,不带丝毫感情,身上仍是绷着的,可却没有临阵犹豫的模样。
姬府本就是高门大院,修葺过后,张扬的朱漆大门洞开,琉璃金瓦,雕梁大柱,一座王府,竟不比恢弘的大镧皇宫逊色几分。
阮雀收回目光,提裙上阶。
早有戍守的寒甲卫瞧见了她。
见她容色清冷,带着一身雨水而来,俱都垂下了视线,又偷偷抬起对视一眼,丝毫不敢声张。不过反应倒是极快的,为首的那个叫人把住东西两边的牌坊门,不叫寻常百姓经过,另有一个快步入府禀报。
待白鲤递出名帖,入府禀报的那人已经去而复返,道:“主子正在沐浴,晚些来见姑娘,我先带姑娘进去。”
着,躬身作了个请的姿势,将人延请入内,一路到了中堂。
“姑娘在这里稍坐,主子片刻即来。”
着,便抱拳躬身,退了出去。
白鲤探头探脑,想着找个侍女,好端些热水来给她们姑娘擦脸,等了许久没有等到,便同阮雀了一声,辞出中堂去找。
外头的雨仍是细细密密地下,原本燥热的空气已经变得有些阴凉,夏风一吹,带起一层颤栗。
阮雀在堂中站了许久,看着婆娑的雨帘,终是抬脚迈了出去。缓缓走到雨中,转身落跪。
司朝正在沐浴,听外头报阮雀来了,愣怔了一下:“谁?”
外头禀报的人站在门边,有些忐忑,“阮雀阮姑娘。”
话音刚落,里头传出哗啦的出水声,不过一会儿,一个高大的身形逼近,隔扇门从里头被开,司朝脑袋露出来,左右看了眼,“在哪里?”
禀报的寒甲卫抬眼,瞥见他精壮白皙的胸膛,匆忙收回视线,“在、在中堂。”
“哐”一声,门关上了。
里头的人手脚利落,水花乱响,不一会儿,他穿着一身华蓝的衣衫开了门,轻裘缓带,青丝如墨,堪堪盖住了嫣红的耳根。
司朝抬眼,“如何?”
寒甲卫一时哽住,头皮发紧,心想:什么如何?
司朝见他没能答上来,也没怪罪,迈开腿往中堂走去。
后头的寒甲卫看着他的背影,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忙提步跟了上去。见他们主子一面走得飞快,一面回过头来,兴高采烈地要些什么。
自司朝组建寒甲卫,是很难见他这样高兴的,神采这样飞扬,就像春日的光华落到了厚厚的雪地里,折射出绚烂迷人的色彩来。
他甚至来不及把发丝绞得更干,衣袂翻飞,一路来到了中堂。
可拐过回廊,目光触及雨雾里的那个人时,他浑身一怔,唇角笑意倏然僵住了。
后头跟着的寒甲卫浑身一凛,慌忙上前来,心翼翼道:“这……阮姑娘怎么跪在雨里?”
司朝的面色,一整个寒了下来。
原本眸子里一片璀璨的星光,全数弥散了,他眯起长眸,道:“去查一下,宫里出了什么事。”
雨丝冰凉,一点一点,渗入衣衫。
阮雀面色发白,却跪得笔挺,写满了豁出去的决绝。
昂贵的衣绸满湿,贴着皮肤,勾勒出绝美的肩颈和腰线。她自己浑然不知,垂着眼,长睫轻颤。
高齿屐落在台阶上,发出“嗒”的一声清响。
“嗒——”
“嗒——”
一步一步,落入耳里,像是踩在人的心坎上。
模糊的视线里,阮雀看见了如意暗纹的蜀锦袍角,华蓝的底子,上头的如意暗纹平整精致,一看就是上好的工法制成,很是符合他身上浑然的贵气。
冷雨猝不及防,越过卷翘的睫毛,砸入眼里。冰凉的水意蔓延眼眶,叫人醒神,发颤。
阮雀抵着膝,往后跪了两步,轻轻拜倒。
司朝以为她能出什么话来,尤有耐性地等着她。半晌,只等来她凉凉了一句,“臣女想求王爷一件事。”
司朝气笑了。
跪在这漫天的雨里,拜了那么深重的一拜,结果是求他一件事。
他就不信,她那样伶俐的一个人,会不明白他的心。即便从前不明白,才刚在宫里,在马上,也都该明白了,只要她开口,便是屠了这皇城,他也会照做不误。
紧实的胸口轻轻起伏。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阮雀,看雨雾凝成珠,顺着女子纤直的脖颈,没入衣襟,看她一身雨水浸透的衣衫,勾勒出笔直的身骨,纤致的细腰……
她是明白的。
她知道他渴极了她。
为了不欠他人情,宁愿拿身子来换,也不愿白白承他的情。
司朝撇过头,轻轻呵了一声。
终还是舒了口气,不紧不慢地提起衣摆,蹲下身。
法子很多种。
他也曾想过以强横的姿态替她摆平所有事,让她不得不承他的情,可那样一来,以阮雀的为人,他们就永远是施恩与报恩的关系,永远走不到一起,永远无法亲密无间。
司朝久久地闭上眼。
既然她想做祸国的妖姬,那他也可做混账的君王。她不想承他的情,那他就做得,无需让她承情。
修长的手指摩挲过她娇嫩欲滴的唇角,伪装出来的索取,竟有三分真切的模样,“是以——阮阮拿什么求我?”
未等她回答。
下一刻,他手臂一收,狠狠将人摁入怀里,用尽了全身力气。
白皙修长的柔荑,缓慢又生涩地,扶上他的腰际。
阮雀沙哑着声音,:“王爷,我想好了。我愿意倾阮家之财,助王爷肃清这寰宇。在这之前——”
她默了默,道,“我想请王爷帮我杀两个人。”
声音很轻,却极为坚定。
司朝淡淡“嗯”了一声,听不出来他高兴与否。
“抱紧。”他。
阮雀没反应过来。“什么?”
“抱紧。”司朝又重复了一遍。
阮雀一顿,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她有些难为情。
可又想着,事到如今,面皮子又值什么。于是动了动两条手臂,环过他窄劲的腰身,还没扣上,她手一抽,道:“你还不知道要杀谁,就答应了?”
司朝勾勾唇,解下她环在腰间的手,挂到脖颈上,一把将人横抱起,道,“你从宫里出来,要杀的人,左不过也就是楚香萝。”
他低头看怀里惊慌失措的人儿,大步走入廊下,吩咐寒甲卫,“还杵着?看不见人受寒了吗?”
阮雀抿抿唇,没什么。
司朝接着方才的话继续道,“一国太后我都杀得,还有谁我杀不得的吗?吧,想让我杀谁?”
他着,掂了掂手里的人。
阮雀怕被掂下去,下意识攀紧了他的脖颈,颇为责怪地看了他一眼。
但很快,她便意识到自己眼下是“待宰的羔羊”,眼底便生出了几分警惕,老老实实道:“楚香萝,和顾廷康。”
司朝将她一连串反应尽收眼底,眉梢浮起笑意。
“顾廷康,杀了他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阮雀一愣,“我爹还在他们手里。”
司朝本就横抱着她,闻言,手掌拍拍她的软臀,“阮阮放心,你乖乖洗漱,我亲自去要人。”
着,面上浮起一层可疑的绯红。
阮雀原本还想再叮嘱些什么,一抬眼,见他的脸灿若桃花,红得像是初见世面的姑娘,顿时又哑了口,“你、你脸红什么?”
司朝反客为主,“那我们阮阮,脸红什么?”
阮雀起先不觉得有什么,听这一问,顿时脸红如火烧,埋了头。
司朝唇角泛起笑意,星眸灿灿,垂眼看向怀里的人。
将人抱回后堂,他唤来寒甲卫,要他们即刻整装,预备入宫。又唤来亲信,叫去白鹤园瞧瞧,以防顾廷康诓人——
毕竟白鹤园上有寒甲卫戍守,除非顾廷康把那些寒甲卫杀得一个不剩,否则事出有异,他们不会不来报。
可事情比他想的还要糟些。
那些寒甲卫,被流民绊住了手脚。顾廷康使了阴招,在流民里散播谣言,白鹤园都由寒甲卫戍守,只有寒甲卫点头,才能进院子讨吃的,已有几个进了园子,每日吃香的喝辣的,日子好不爽快。
流民不是傻子,这些话是没人信的。
可有一日,一个消失了一晌午的同行老汉回来,果然身穿绫罗绸缎,咬着又松又软的窝窝头,一出手就是一吊钱之多。众人眼睛都直了,问可是哪里谋得了好差事,那老汉,求求寒甲卫就有了。
寒甲卫原本是柄杀人的刀。
但司朝下令,戍守在白鹤园周边,不能随意杀人,吓着了阮雀,军法处置,是以那些流民求来的时候,戍守的寒甲卫颇有些难以招架。
这倒是给了楚香萝和顾廷康可乘之机。
司朝尚未收到这些消息,嘱咐完寒甲卫前去探,便回身关了门,宽衣解带。
阮雀一见他的动作,眼睛都直了,脸上涌上一股羞赧。
她挪动腿,光着脚丫子下了榻。
地板是黑曜石大砖,冰冰凉凉,沁入皮骨。
阮雀被冻得微微缩起肩,脚步轻快地走过来,接上了司朝手里还没褪尽的衣衫,声如蚊吟,“我来吧。”
司朝看着瘦削,里头却不是干瘦。从肩颈开始,就充满了饱满偾张的力量感,他的肌理流畅分明,线条毫无阻滞,水珠凝在上头,都能一路圆溜溜滚落。
阮雀收回视线,白皙修长的手指往前攀住那方肩膀,往前探了些许。
白皙饱满的指腹,带着雨后残余的冰凉,落在热烫的肌肉上,微微蜷了蜷。
恍若冷雪落入猩红旺盛的炭火堆里,炸出一阵嘶响,司朝脑海空白了一瞬,下一刻,宽大的手掌盖住那只作乱的柔荑,他沉了声线:“阮阮,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他的声音哑极了,锋锐的喉结滚动,诉着没有出口的妄想。
阮雀手指不禁又蜷了些。
静谧的室内,流动着隐隐的檀香。
司朝原以为她要知难而退,眼里不禁露出几分落寞。他扬扬下巴,挪开手,修长的手指继续解着身上的长衫。
还没动作,身后的人忽然贴了上来,隔着两层衣衫,他都能感受到婀娜的曲线。
“是我自己送上门来的。”
她着,纤纤玉手绕到他腰前,缓缓解开了最后一条系带。
司朝整个人都僵住了,四肢百骸里血液滚沸,叫嚣着散发惊人的热意——
他从耳根到脖子,全红了个透。
闭上眼,缓缓吸了一口气,他忍住呼吸指尖腰腹的起伏,生怕惊着了阮雀的手。
“若只是要杀那两个人,不必如此。阮阮——”
他沉默了许久,缓缓出下一句,“我也是个男人,你该知道,我对你有旁的心思。”
“我知道。”阮雀手上动作不停,替他宽了衣,“若不是为此,我今日也不敢来。”
是了。
他的阮阮,在镧京这口恶龙潭里过活了这些年,将顾家经营得那样妥帖,从来都是运筹帷幄,稳操胜券的。
好在如今,她将这股子筹谋的劲儿放到自己身上,他很高兴。
只是这点子高兴劲儿,莫名带了些气恼,总觉得阮阮将两人的边界划得太过分明了些。
来不及再细想,阮雀那双冰凉的手,已经划过腰侧的肌理线,要去解旁的衣衫。
司朝警铃大作,摁住她的手,转过身来。
对上阮雀那双逃避的眼睛,他忽然又放松下来,整个人懒懒往门上一靠,勾起唇道:“我们阮阮,这会儿倒是害羞了?”
作者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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