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逼宫
阮雀已经躺到被窝里, 拥着衾被闭上眼,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地睡不着。
陪夜的白鲤见状,以为是烛火太亮, 将烛火熄了两盏, 谁知榻上的阮雀仍是窸窸窣窣地翻身。
“姑娘, 怎么了?”白鲤问道。
阮雀又翻了个身, 视线朦朦胧胧的, 依稀能看见帐顶的绣样。
那是一副锦鸡啼春双面缂刺绣。饶是绣面精致好看,图样栩栩如生, 可也没有在帐顶挂锦鸡啼春图的。阮雀不免想到司朝此人, 他的行径从来出乎人意料,想要什么、喜欢什么, 便从来不加掩饰,也无所忌讳, 一如他将这副五彩斑斓的锦鸡啼春图挂在帐顶,一如他从不掩饰他的野心。
“什么时辰了?”阮雀问。
白鲤道:“我去瞧瞧。”
因着前几日西边大营里寒甲卫异动,镧京城中人人自危, 更的更夫也龟缩起来避祸。想知道时辰, 还得拿个日晷仔细瞧瞧。
白鲤走到烛火亮堂的地方, 看了半晌, 才回来道, “姑娘, 子时了。”
是有些晚了。
“王爷还没回来吗?”
白鲤在帐子外头摇摇脑袋,“还没。王爷临出门前, 叮嘱了要姑娘先睡的。”
着, 便撩开帐子来扶她睡下。
阮雀缓缓躺倒, 心里却越发不安起来。
她拉高了被子, 闭上眼,脑袋里闪过从前许许多多画面。楚家的、庞家的、顾家的、还有许多别家的不起眼的野心勃勃的官员,他们暗地里较劲,杀人构陷,无一不精……
想到楚家的家主楚天阔,阮雀忽然了个激灵,又坐直起身来。这回她掀开被子直接下榻,趿了鞋子径直走到梳妆镜前,“点蜡烛,叫水来。”
白鲤吓了一跳,“姑娘这是做什么,王爷了不能出门的。”
阮雀垂首将妆奁上要用的东西都拿出来摆放到面前,“你去外头问清楚,留下来的这一队寒甲卫姓甚名谁,让他来回话。”
“姑娘……”白鲤面有忧色。可见着阮雀一副定主意的模样,咬咬牙,仍是去了。
白鹤园带过来的丫鬟鱼贯而入,点了烛火,了热水,伺候阮雀梳洗。
金盆里,清澈的水面倒映着阮雀的容颜。她静静看了半晌,拘起一捧热意腾腾的水,将脸埋下去。
脸上传来奔腾的热意,阮雀扶着盆的边缘。半晌,她抬手,接过丫鬟递来的巾帕,净面。
她定主意了,倘若真如她所想的那样,那今夜恐怕有一场硬仗要。
楚天阔老奸巨猾,明面上看着,他是将身家性命和楚家的荣辱都押在楚香萝身上,一副要倚仗皇室,欺压朝臣的模样。可在一回楚家宴上,她迷了路,反而不经意间听见了楚天阔和他儿子私谈,得知楚家私自豢养暗兵八千余人,不知藏在何处,为了掩人耳目,他们还养了些府兵来混淆视听。
倘或她是楚天阔,今日的局势,她必是要当一回黄雀,静看螳螂捕蝉的。左不过最后再以清君侧之名,杀了螳螂就是。
正想着,白鲤领着一个寒甲卫进来。
守着姬府的这队寒甲卫便都由这名寒甲卫统管调派,他自己唤作胥天福,体格精壮,络腮胡子又短又密。
阮雀从镜中量他,问道:“胥大人,冒昧唤你前来,还望勿怪。”
胥天福忙不敢,也偷偷拿眼觑阮雀,量着她。
又道:“不知姑娘唤我来,有何吩咐?”
他将姿态摆得极低,可神情有些紧张,瞧着像是在防范什么。
阮雀稍一想便知道,司朝定然是特意交代过的,她哂然而笑:“胥大人不必紧张,只是想问胥大人,王爷去了哪里?”
胥天福面色一僵,道:“请恕属下不知情。”
“胥大人不必诓我,平日里也就罢了,今夜这样的局势,你不知道王爷去了哪里……不也罢,另有一桩事,还请胥大人务必相帮。”
胥天福紧张更甚,垂手抓了抓身侧的衣摆,道:“但听姑娘吩咐。”
“劳烦大人帮我去清塘街,请荣善堂的一位黄老大夫来替我诊诊脉。”
胥天福有些犹豫:“这……姑娘怎么了吗?”
“早前淋了雨,身子有些不爽利。”
胥天福恍然,“姑娘放心,王爷临出门前,已让厨下煎了驱寒的药,再过一会儿就端上来。”
他一边着,一边露出松了口气的笑容。
阮雀暗自咬牙。
她也不绕弯子了,“你们王爷今夜究竟是什么计划,你不告诉我,我这心始终按不下来,早晚是要出门瞧瞧的,你若不想我生事,还请据实以告。”
见胥天福沉默,她接着道:“你们王爷如今或许要有不测,你还在这里犹豫不决么?”
她沉着脸,微皱着眉,眸光炯炯,大抵是她声色清冷,也无任何情绪,是以逼视着人的时候,颇叫人难以承受。
胥天福压低脖子,道:“王爷是不败的,定然不会有什么不测。”
阮雀急了,她挥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唯余他们两人和白鲤在场。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你且告诉我,你们知不知道楚家养了八千暗兵?”
胥天福一怔,对答如流,“还请姑娘放心,楚家养了府兵的事情,我们是知情的。”
“不是府兵,”阮雀站起身,急道,“是暗兵,八千暗兵!你以为如今赋税繁重,国库又为什么空虚?都拿去填在楚家的暗兵兵营里了!”
胥天福听言,面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讷了讷,见阮雀面上的神色不似作伪,便直起身来,严肃道:“姑娘得可当真?”
“千真万确,机缘巧合之下,我听见楚家父子亲口的,他们不知道我偷听了。”阮雀道,“当务之急,你要派六个人去清塘街荣善堂的那处街角蹲着,那里毗邻楚家大院。楚家大院里有棵歪脖子树,枝桠都伸到外头来了,楚天阔最疼爱的孙子楚冕常常从那里逃出来。”
楚冕此人,胥天福是知道一些的,经常出入烟花柳巷,赌坊酒楼,仗着家势作威作福,是镧京里有名的纨绔流氓。
“可……眼下这时节,想那楚天阔也会防一手,定然会让人死死看住楚冕的。”
胥天福深深皱着眉头。
“胥大人有所不知,早前因着强抢民女,曾闹到了京兆尹府衙。魏从书魏大人不曾偏私,是以楚冕很是记恨魏大人,常私底下待人闹上门,这些我也是从魏大人口中得知的。”
“这……怎么也是旧事,楚冕不至于……”
“是不至于,”阮雀往前走了两步,道,“要紧的是,最近京郊来了许多难民,里头有个扬州姑娘尤为俊俏,因着常有不长眼的男人骚扰,这姑娘便求庇护求到了魏家。魏大人给这姑娘找了一个去处,就是在荣善堂给黄老大夫当帮手,荣善堂和楚府离得近,又是没得到的人,楚冕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且去看看就是。”
胥天福垂眸。
他仍在犹豫。
原本,他是很难相信任何人的,包括阮雀,可他主子出门的时候,叮嘱的话里,除了要好生护卫阮姑娘以外,还有后半句——
“日后她或会成为你的新主子。”
初听时让人不明所以,还以为是主子爱慕阮姑娘,想娶作王妃娘娘的意思,如今细细体味,似还有一层别的含义在里头,像是遗言。
外头的雨哗啦作响。
未等胥天福拿定主意,明风一身蓑衣往这里走来,一瘸一拐,却走得飞快。
他入了屋子,掩上门,问过阮雀安,便同胥天福道:“你在这里?宫里出事了,太后薨了,丧钟还没鸣。顾廷康集结了五城兵马候在宫门口,要剿灭主子清君侧,楚家的府兵也倾巢而出,向这里来了。”
阮雀眼皮一跳,“来不及了,快去!胥大人,信我一次!”
明风问,“什么?去哪里?你们方才在什么?”
事态紧急,来不及细,阮雀拣紧要的又了一遍。明风听言,当机立断道:“阮姑娘放心,我带人去。老胥,这里就交给你了。”
胥天福伸出手要拉住他,明风已经蹒跚着往外走了。
“你这副样子能骑马吗?”他大声问。
明风头也不回地挥挥手,“骑马非得用腚不成?”
罢,他顿了顿,回过头来问,“对了,若是拘着了人,送到哪里好?”
阮雀道:“魏家。”
明风:“是让人想不到,好。”
胥天福见状,抱拳告退,“那属下先去布置了。”
“去吧。”
室内重归于寂,烛火晃晃,映亮阮雀那张清冷的脸。她心里仍旧发沉,仍有不安,这种不安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胥天福见她面色发白,心想:主子单枪匹马入宫,后事都安排得妥妥贴贴,为阮姑娘考虑得极为周全,若是阮顾娘知道主子只带一个人进宫,不知道会怎么样?阮姑娘的若是真的,楚家真的养了八千暗兵,那主子他……
胥天福不敢再想,走入雨里,步伐越来越急。
无论如何,先守住姬府再。
承乾宫。
司朝杀人杀累了,转头让宫人搬出一把太师椅,放在陛阶尽头。
大雨如注,他懒懒窝在椅子里,云淡风轻地睥睨着雨中剑拔弩张的宫廷禁卫。
他姿态闲适,轻轻勾唇。
“废物。”
抬手,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
边上离得近的宫仆见这动作,以为又要杀人,哗啦啦跪了一地以求他高抬贵手。
不是他们太过胆。
那阶下的尸首横七竖八,堆积成山,血流成河,顺着台阶流下,血色浓重得大雨都难以冲散,这样得场景,光是看着,就让人腿脚发软……
他们身子筛糠似的,止不住颤抖。
——这副场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司朝带兵逼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