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出殡
“谁在那里?”蛇妖厉声道。
窗外少女一声惊呼, 脚步声急促。
蛇妖的身体化作条长绫,破开窗户,冲出屋外。
云怀瑾瘫坐在床边, 没多久, 就看见蛇妖卷着一个垂头丧气的少女进来了。看清少女容貌, 他欣喜地站起来, “仙子, 你没事?”
“我、我?”少女歪头。
云怀瑾奇怪:“哎,怎么……”
房中用夜明珠照亮, 借着明珠晕开的光, 他认出眼前的少女并非鸣珂,而是在云山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沈晏。
可是沈晏怎么也来这里?他们云山的人全被蛇妖抓过来了吗?
蛇妖却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个与鸣珂面容相仿的少女, 尾巴把沈晏卷起,脑袋凑过去, 盯着她的脸看半晌。
见沈晏身上没有毒后,她惊讶地挑眉,“你怎么能这么快解开我的蛇毒?”
沈晏挠头, 并不懂这个妖怪在什么。她的目光穿过云怀瑾, 落在斜躺在床榻、昏迷不醒的青年身上。
“剑尊?”沈晏瞪眼杏眼, 又抬手揉揉眼睛, 几乎以为自己看错。
门砰地一声被推开, 一个虾妖跑进来, “报报报告大王!出大事了,唢呐、唢呐!”
蛇妖:“把舌头给捋直了!”
妖跪在地上:“报告大王, 有人提着唢呐过来了, 我们不是她的对手啊。”
蛇妖皱眉, 在房中转一圈, 听到越来越近的声音,只好放弃眼前的猎物。她将沈晏抛到地上,呵斥他们:“不许逃出去!不然等会先吃你们。”
完,蛇尾一扭,跟在虾妖后面,飞快游往唢呐声响的方向。
沈晏从地上爬起来,焦灼地看向床榻,“剑尊?云少主?这、这是怎么回事?”
云怀瑾也紧张兮兮地:“你也是被蛇妖抓过来的?”
沈晏:“不是啊,我、我来偷幽冥火的。”
云怀瑾一怔,“什么?”
沈晏喃喃:“我今夜本来给爹松土除草后,算回房里睡觉。可是走到一半,心中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今夜我必能拿到幽冥火。”
她摊手,“我就用掉几个法宝,飞快赶过来了。”
云怀瑾惊了,“这也能预感到的吗?”
沈晏跑到床榻前,盯着萧君知,忧心忡忡地问:“剑尊为何在这里?剑尊这么厉害,怎么可能被抓住。”她继续揉眼睛,“我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云怀瑾抓住她的袖子,“晏姑娘,不是幻觉,我亲眼看见,一个唢呐从天而降,把剑尊砸倒了。”
沈晏红唇轻启,瞳孔地震。
“唢呐?难道还要一个比蛇妖更厉害的大妖怪?”
云怀瑾想想那时的情景,明明萧君知已经站起来了,唢呐从天而降把他砸倒——怎么看都不像是来帮他们的。于是他点头,认真分析:“应该是蛇妖的帮凶,但是现在他们内讧了。”
沈晏:“为什么内讧?”
云怀瑾瞥眼躺在榻上的青年,试探性地:“馋剑尊的身子?”
他们听见越来越近的唢呐声,面上血色逐渐消失,不约而同在想,蛇妖都已经这么厉害,这个唢呐精又得有多强?
沈晏悄悄来到窗边,透过破窗往外看,水底摇晃,泥沙扬起,妖怪们“啊啊啊”惨叫着被巨浪卷走。
她震惊道:“那个唢呐精,居然这么可怕!”
云怀瑾尝试把萧君知背起来,“不如趁这个机会,我们快点带着剑尊逃走吧。”
他转过身,发现不过交谈间,萧君知的双臂便已重新长出肌肤,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床沿,修长苍白,如白玉雕成,丝毫看不出刚才还是白骨。
云怀瑾:“我们家的灵药这么厉害?”
他碰了碰青年的手背,被冻得一激灵,“好冷。”
沈晏点头:“没错,我们剑尊就是这么美丽冻人的,快点,背起人我们赶紧跑吧。万一妖精回来要吃了他怎么办?”
云怀瑾也颔首:“是啊,妖精都馋师父的身子。”
沈晏:“没错,等下,师父,谁是师父?”
云怀瑾迟缓地“啊”了声,喃喃:“是呀,我怎么会喊剑尊师父,难道我心中仰慕剑尊,很想拜他为师?”
剑修仰慕强者,他仰慕剑尊,想拜师也属情理之中。
云怀瑾默默为自己找个借口,伸手想将萧君知背起。
这时,躺在床榻上的青年忽然睁开眼睛,羽睫颤动,露出血红色的瞳孔。云怀瑾还没碰到他,床头藏锋出鞘,冷厉的剑气将整间喜房照亮。
云怀瑾脖子上一凉,连忙举起双手,“师父、剑尊,别别动手,自己人。”
萧君知执剑慢慢站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云怀瑾,双目猩红。
“剑尊,别杀少主。”沈晏喊道:“他是剑鸣山少主,您忘了吗?”
萧君知歪头,血红瞳孔里赤光流转,目光落在沈晏脸上,他微微眯起眼,“女儿。”
沈晏怔住,“什么?”
萧君知自顾自收回剑,低声道:“不能在女儿面前杀人。”
沈晏不可置信地:“难道,你才是我亲爹?”
萧君知垂眸,薄唇微抿,环顾四周,微蹙起眉,“你娘呢?”
沈晏更惊讶,“师姐也来啦?师姐……”
萧君知看着她,轻轻笑了一下,他本是如雪似霜,然而笑起来时,桃花眼弯起,眼尾勾起段殷红,显得十分昳丽。
然而沈晏现在越看,越觉得原来美丽冻人的剑尊这么和蔼可亲,慈眉善目。
她早该想到的!
她往前一步,激动地喊:“爹?”
萧君知颔首,眼神慈爱。
沈晏:“我懂了!”
剑尊才是她的爹,师姐之所以不告诉她实情,全是因为义父在场。谁让师姐和义父有婚约呢?
萧君知握紧手中剑,偏头看窗外水龙翻卷,往前走一步,忽而蹙起眉,扶住额头,身体晃了下。
沈晏连忙孝顺地来扶他:“爹你没事吧?”
萧君知摇头,想起昏迷前的景象,低声道:“我记得,有把唢呐。”
“没错,有把唢呐从天而降,把你砸晕了。”沈晏担心地:“爹,那唢呐精厉害得紧!你要心。”
萧君知颔首,“我去找你娘,在这候着。”
完,御剑从窗口跳出,逆着风浪,飞往唢呐声响起的方向。
沈晏连忙跟着从窗口跳出,“爹爹,等等我!”
——
这时候,鸣珂站在金鱼上,与蛇妖大眼瞪眼。
蛇妖奇怪道:“我不是刚把你关起来吗?怎么你又出来了?”
鸣珂淡定地挥舞唢呐,把它从妖脑袋上拔起,擦擦上面的血。
闻言,她挑眉,“哦豁?”
旁边的妖颤抖着:“大大王,就就是她!”
蛇妖化身一条巨蟒,盘在大殿穹顶之上,粗长的尾巴从高出垂至地底。它居高临下看着鸣珂,深黑蛇身融入黑暗中,两颗猩红眼珠如大红灯笼悬在暗夜。
鸣珂仰头与它对视。
巨蛇庞大如山,对比之下,少女身形纤细,显得十分渺。
“大胆狂徒,”蛇妖喝道:“我大喜之日,你来捣什么乱?”
鸣珂按住唢呐,笑道:“大王,我不是来捣乱的,我是来吃席的。你看,”她扬扬手中唢呐,弯弯嘴角,“我还可以为你吹一曲。”
蛇妖:“吹一曲什么?”
鸣珂笑:“大喜的日子,吹一曲《出殡》吧。”
蛇妖奇怪地:“大喜的日子吹《出殡》?这是你们人间的习俗吗,可是我这没有人要出殡……”
话未完,鸣珂手中唢呐脱手而出,化作一道流光,直接砸向蛇妖的脑袋。鸣珂乘着金鱼游到蛇妖头上,抬手接过唢呐,又重重砸下去。
蛇鳞乱飞,鲜血横流。
这唢呐也不知道是什么天材地宝制成,不仅音色高亢,而且砸人贼疼。
鸣珂砸完几下,乘坐金鱼灵巧地躲开蛇妖的反咬,笑道:“现在是没有要出殡的,不过让我再砸几下,就能吹《出殡》了。”
蛇妖大怒,尾巴搅动水波,掀起巨浪。巨蛇张开嘴巴,利齿闪烁寒芒。
妖们察觉到它想干什么,大声喊:“大王先别放毒,自己妖!”
蛇妖:“嘶——”
蛇毒漫进水中,整片水域都被染成墨绿,霎时毒死一大片妖怪。水中鱼虾漂浮着从鸣珂眼前飘过,她抓了只被毒得口吐白沫的虾妖,感慨道:“原来不只是我方会对队友重拳出击,对面也一样。”
金鱼不怕蛇毒,张口吐出水球,水球越滚越大,墨绿色的毒水卷成长长水柱,卷起泥沙滚滚,朝巨蟒扑过去。
蛇妖张开嘴,尖锐的獠牙撕开水柱,准备将一人一鱼一口吞下。刹那之间,它的身体顿住,僵在原地。
冷厉的剑气席卷过整个困龙渊,铺天盖地,幽暗的水中铺满银霜似的剑光。
水中结起一片片薄薄冰片,像雪花般簌簌落下,鸣珂抬起头,看见剑意凝成条浩浩汤汤的银河,眼中俱是银白的剑光。
一望无际、浩瀚无垠、包容天地。
这是萧君知的剑气。
她顺着剑气铺成的银河,看向银河尽头白衣拂动的青年。
一剑劈出,蛇妖的身体被斩成两截,巨大的蛇尾摔在地上弹跳,涌出的鲜血将寒潭染红。它自知不敌,连反抗的念头都不敢生起,断尾求生,扭头窜逃。
鸣珂下意识丢出唢呐:“呔!妖精哪里逃!”
然而在唢呐砸过去前,蛇妖的脑袋瞬间被剑气绞碎,化成滩血水。唢呐毫无阻碍地穿过蛇妖,朝萧君知砸过去。
这次萧君知很有经验,身子一侧,躲开唢呐。
“啊!”他身后响起重物砸到什么的闷声和一声惊呼。
萧君知扭过头,见沈晏呆在原地,脑袋上顶着把唢呐。
沈晏脑袋发晕,颤声:“爹,这、这唢呐精,好生险恶……”
完,身体一晃,直直栽倒。
云怀瑾连忙把人给扶住,“沈道友、道友?!”
沈晏喃喃:“好好可怕的唢呐精,你别管我,你看看我师姐在哪里。”
完,脑袋一垂,又晕倒了。
云怀瑾扶住她的肩膀,努力晃动,“晏道友你醒醒啊!撑住啊!”
唢呐从沈晏的脑袋上掉下来,哐当一下砸在地上。
云怀瑾颤巍巍地:“剑尊,你看见了,真的有个会使唢呐的妖精,就是它把你砸晕的!”
摇动的水波逐渐平静,巨蛇尸体随水流动,慢慢飘往葬鬼洼的水草之中。脉脉水流中,蓝衣少女脚踩金灿美丽的金鱼,裙摆拂动,朝他缓缓游来。
云怀瑾看得怔住,低声道:“霜音仙子?”
仙子果然没有事。
仙子是……仙女吧。
鸣珂微笑着游过来,从金鱼身上跳下,走到云怀瑾身边,柔声问:“没事吧?”
她的语气温柔关怀,让云怀瑾眼眶一热,摇摇头,“我没事,可是晏道友被砸中了脑袋,而且还有个会耍唢呐的可怕大妖在旁边埋伏,仙子,你一定要心。”
鸣珂莞尔,嘴角出现两个浅浅的梨涡。她先看了看沈晏,摸摸少女头顶被砸出的红肿,叹息道:“都已经这样了,可别再砸傻了。”
察觉到少女只是昏迷,身上没有受伤后,她松口气,俯身捡起地上的唢呐。
云怀瑾提醒她:“仙子心,就是这唢——”
地上的蛇尾突然一弹而起,每一片鳞片像刺般立起,从地下喷射出浓黑毒雾。鸣珂抬手一掷,唢呐直直砸中蛇尾,把它重新砸到泥沙中。
蛇尾弹跳几下,彻底不动了。
云怀瑾张大嘴巴,“啊——”
鸣珂偏头,朝他笑道:“不用怕,已经没事了。”
云怀瑾拖着沈晏,往后退了两步,呆呆望着面前的少女,墨绿毒水扭曲鸣珂温柔眉眼,他心中一片寒凉,惊声道:“是你扔的唢呐,你——”
少年身体摇了摇,慢慢瘫软在地上,他仰头看着鸣珂,眼神逐渐涣散,轻声问:“仙子,原来唢呐是这样用的吗?”
鸣珂摸摸他的头,“傻孩子,这只是唢呐威力最弱的一种用法罢了。”
失去意识前,云怀瑾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原来,这就是真正的音修吗?
难怪当年能在云山之巅击退界外天魔了,真是好厉害呀。
少年身体软倒,与沈晏躺在一起,整整齐齐。
鸣珂无奈看着水底晕在一起的二人,对萧君知:“他们中毒晕过去了,你来搭把手,蔓兄?”
萧君知轻轻按住额头,低声道:“头疼。”
鸣珂:“……”
她看着倒在地上的三个人,低头瞥眼手中的唢呐,“这把唢呐,在痛击队友上这么厉害的吗?”
系统:“嘿嘿、嘿嘿、嘿嘿。”
鸣珂仰头看眼头顶,外面天似乎已经亮了些,朦胧天光透过水面,投射到水中。她拍拍金鱼,“鱼哥,靠你了。”
好在鱼哥现在变大了,辛辛苦苦驮着几个人游到水面。
它忽然觉得不对:“白龙马要驮四个人吗?”
鸣珂:“你是金龙鱼,你比它更厉害。”
金龙鱼想想,赞同她,“也对,不管是马还是鱼,本君自然是最厉害的。区区四个人罢了!”
游到岸边,鸣珂拿起唢呐,坐在地上等待着。剧情中,剑鸣山来寻找云怀瑾的人也应该赶过来了。
——
困龙渊外,一行人手中执着罗盘,御剑飞来。
乔祈皱紧眉,面露焦灼之色,目光紧紧盯着罗盘所指方向。
“困龙渊,传闻有仙人有一条金龙封印于此,但这只是传,我几年前就听,这儿被一条极凶的蛇妖占领。难道少主被蛇妖掳走了?”
他表情惨淡,“若是少主、少主出事……”
旁边那人劝慰他:“乔长老,少主护身法宝还在,应该没有事,何况,少主吉人自有天相。”
话未完,他们突然听见底下传来一声响亮的唢呐声。唢呐声穿透云霄,差点把他们从飞剑上震了下来。
几人御剑飞下来,落在地上。
“谁在吹唢呐!”
乔祈惊疑不定,“这、这吹的是《大出殡》,哪家办白事吗?快去看看!”
一行人循着低缓悲伤的唢呐声疾步往前,穿透一片乌黑树林,来到寒潭边。
天蒙蒙发亮,水边林木稀疏,树梢一颗寒星闪烁。
蓝衣少女坐在一株梨花树下,手中握着唢呐,垂眸在吹一曲《出殡》,而她的脚下,三个人双手合起,躺得整整齐齐。
梨花飞旋而下,仿佛纸钱飘飘,天地缟素。
在场之人无不凄切。
乔祈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喊:“少主——!”
其他人悲从中来,呜呜咽咽哭起来,“少主,我们来晚了,你死得好惨啊。”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