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初涉江湖,血月红莲。
决定下山历练的两天后, 阮秋除下清徽山内门弟子端肃繁复的袍服,换上一身朴素的青灰色道袍,离开玄极宗,听从殷无尘吩咐, 在山外的十里亭里等待他此行的同伴。
临行前, 师尊赠他三道剑意, 封在他随身携带的灵剑绕指柔上,两位师兄也送了他山堆似的灵宝,让阮秋有些哭笑不得, 他是去历练,不是出门游玩。师兄们的好意他心领了,只挑了一些实用的法器灵符就够了。此外,师尊还交给他一个任务。
去十方城送贺礼。
来年四月,是十方城城主的生辰, 他们只需要在那之前将贺礼送达即可, 而如今才入腊月, 还有四个月的时间。这任务根本没有难度,问题是这个任务不是阮秋一个人接的,掌教那边也有一个人会与他同行。
大抵是师尊担忧他历练时漫无目的地到什么危险的地方, 便指了条路给他。十方城位于中州,是上灵界最繁华丰饶的城池,城主更是十圣之一, 也是相当安全的地方。
殷无尘为阮秋挑选的目的地, 能让阮秋规避很多风险, 也能让他见识到更多有趣的人和物。
何况这个任务时间不紧, 阮秋还能在中途回道观一趟, 由此可见他师尊对他的一番苦心。
如今贺礼在阮秋手中, 他不知道礼盒里是什么,也不便开,天一亮,他便与师尊道别,牵着一匹快马出发,而眼下他在十里亭也等了一阵了,就等那位同门赶来汇合。
不过或许是他来得太早,半个时辰了也没等到人。阮秋等了一阵,索性就地盘膝坐,灵力运转两个周天,山道上传来马蹄声响,他吐出一口浊气,才睁开双眸。
确实是有人来了。
当那人从马背上跳下来,往亭子这边一边招手一边跑过来时,阮秋却不太确定是不是他要等的人。他站了起来,拍掉衣摆上的灰尘,看着蹦蹦跳跳跑到他跟前来的阿夕。
这姑娘穿着夹绒的青草色褙子,背着个包袱,扑面而来的活力感,可是她这副扮……
“阮师兄!你等多久了?”阿夕赶路赶得急,脸颊红彤彤的,累得话时不断喘气,不过脸上满是笑容,看起来无比激动,“对不起,我今天才知道这件事,让你久等了!”
阮秋闻言面露苦笑,“我也没想到,你竟然就是掌教那边安排来与我同去十方城送礼的人。”
阿夕喘得跟个拉风箱似的,阮秋扶着她坐下,心里还有些恍惚,掌教这安排是什么意思?
“谢,谢谢阮师兄!”
女孩子长得快,阿夕已经快十二岁,一个月不见,身量又拔高了一些,但在阮秋眼里还是个孩子。他很不理解,师尊也知道掌教给他安排的同行之人就是这姑娘吗?
阿夕缓过气来才想起来什么,一拍脑门在袖兜里翻出一块黑色的玉坠,“对了,这个是你们掌教给我的,是跟你碰面时的信物。”
阮秋将师尊给他的信物取出来,与阿夕手中的玉牌一模一样。但他的玉坠是通透的白玉,与之一对便是完整的阴阳鱼图腾,严丝合缝贴在一处时,闪烁起了微弱的灵光。
阮秋愕然道:“师尊,这信物可以让你我在百里之内感应到对方所在的方向,避免走失。”
那时候,阮秋还以为师尊帮他找了一个护卫保护他,现在他开始怀疑师尊这是让他做护卫。
想着,阮秋不由失笑,将白玉黑眼的阳鱼玉坠收起来。
阿夕猜到阮秋会有许多疑惑,生怕被赶走,忙道:“阮师兄放心,我可以保护自己的!你们掌教了,让我一路上都听你的,等到了十方城,任务完成,我就可以走了!”
阮秋轻笑道:“我只是有些惊讶,我知道你也很厉害的,不过,你原来不是掌教的弟子吗?”
他方才见阿夕带着信物来,怀疑阿夕之前住在开阳山主峰附近,是因为她是掌教青睐却还没有正式收下的徒弟,但是对方一口一个你们掌教,这就难免让阮秋心生疑惑。
阿夕松了口气,闻言又有些纳闷,皱紧眉头:“我不是她的徒弟,不过,是她收留了我。”她迟疑须臾,决定同阮秋实话,“我自与阿爹相依为命,三年前阿爹病重离世,临终前将我交托给同族的李掌教,若论辈分,我得叫她一声姑奶奶。”
阮秋匆忙将脑子里那些‘阿夕不会是李掌教的女儿’的想法甩掉,轻咳一声,“原来如此。”
“因为阿爹临终嘱托,她一直不让我离开玄极宗,但是今天她终于松口了!”阿夕着笑了起来,满脸期待地捏紧拳头,“我跟她约定好了,等到了十方城,完成了任务,她就再也不会阻止我去找我娘!到时候,我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她着一顿,扒拉一阵,拉出了衣襟下的龙纹玉坠。
“我有阿爹留下的玉佩护身,还有姑奶奶给的法宝,我可以保护自己,不会拖累阮师兄的!”
阮秋失笑道:“我不是怕被拖累,起来,我还怕掌教安排了一位厉害师兄过来,那时便是我该怕连累别人了。”他跟阿夕也算半斤八两,不定有掌教的法宝在,阿夕也不比他差,阮秋这才相信师尊是真的让他出门历练的,而不是让他来玩的。
阿夕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好在他们的任务本来就轻松,他们低调一些,一路去十方城也不会碰到什么危险。既然大家都不嫌弃对方,她对这次的任务也有了满满的期待。
“那我们这就走吧!阮师兄安排就行,我都听你的!”
同伴若是阿夕,阮秋想要途中回道观应该不难话。
阮秋思索着,颇有些歉意地同她商量道:“我自在沧江长大,这次任务时间宽裕,我想先回家一趟取一些旧物,你看可以吗?”
阿夕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可以啊!我没关系的,阮师兄去哪里就去哪里,四月前我们抵达十方城将贺礼送上,完成任务就行!”
方才听她做完任务要去找娘,阮秋以为她可能会很急,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快。他反倒愣了一下,看待这个第一次见面时抢了他的千泠花露的姑娘也多了几分真心。
“谢谢你,阿夕。”
阿夕不觉得有什么,摆摆手,跃跃欲试地跳到马背上,她年纪,眉目间已有几分英气,隐约能看出收留她三年的李掌教的影子。她兴奋道:“阮师兄不要与我客气,要不是听这个任务是跟你一块去我都不想来……咳咳,阮师兄,我们出发!”
阮秋自觉不能让个妹妹比过去,但他向来内敛温和,闻言也只是牵过缰绳,笑应:“好。”
今日无风无雪,适合远行。两个年轻人这就上路,身影渐行渐远,直到人影消失在远山外,远处山崖上负手而立的白衣剑圣仍远远眺望着,眼中是化不开的情意与忧心。
“人都走远了,还看啊?这么舍不得,要不师弟你去把人追回来?”李掌教坐在长刀上,从他身后飘过来,肃穆明红的衣摆随着双腿轻轻晃动,随意中有着难掩的飒爽。
殷无尘瞥她一眼,目光转回阮秋离开的方向。他想起阮秋走时抱住他,着让他等他长大的话,心里便有万千不舍。于是,他明明强忍着不去送阮秋,看着人下山了,还是偷偷地追了出来,躲在暗处看着人。
此刻,阮秋终于走出他的视线范围。徒弟去历练了,为了将来能与他并肩在拼命长大。
殷无尘心中既欢喜又不舍。
李掌教看他这副望夫石的模样就忍不住酸,“行了啊,不就是送你喜欢的徒弟出山历练吗,快五十岁的人了,能不能成熟一点。”
殷无尘反问:“六十多岁没有道侣的人就比我成熟?”
李掌教哽住,心你这徒弟不还没跟你结契吗?
殷无尘略过这个话题,他的心情很是矛盾,既高兴又不高兴,他淡声道:“找我有事?”
李掌教也就不再跟他计较了,“我听,你给了你徒弟三道剑意,特意来听是不是真的。”
殷无尘冷笑一声,“你不也是担心那个孩子才来的。”
李掌教大方地承认了,“我答应过她爹会护她一生周全,可她要做的事,她爹不希望她去,我也看不住不是?我算过,她今年会碰上贵人,逢凶化吉,不定能如愿。”
殷无尘可不认为他的秋会是那个叫阿夕的姑娘的贵人,只道:“我不管她是谁的女儿,若是让秋不高兴,她便不能再跟着秋。”
李掌教一脸头疼,“我这不是欠她爹的吗?其实她娘在哪里你我都知道,若她能自己找到,便是她们母女缘分未尽,若是那个人也不愿意认她,到时我肯定出面,不会连累你的徒弟。放心,我已叮嘱她让她听你徒弟话,到十方城前她不会乱来的。”
殷无尘对别人的家事没有任何兴趣,他只关心他徒弟。
李掌教清楚他的性子,也不多了,叹道:“现在的年轻人就得吃点苦头,撞到南墙才知道回头,你徒弟也是这样。我有心还这份人情,也拦不住一个孩子要找娘的心愿。”
“有些人撞到南墙也不会回头。他们有为之头破血流也要走下去的信念。”殷无尘淡声回应,深深望了一眼阮秋离开的方向,终于转身往回走,李掌教的刀也跟着飘去。
“你这就回去了?”
殷无尘袖袍一挥,召出荧烛剑,看着剑光灼灼,在半空划出一道道凛冽的剑影,他:“我确实要离开一阵,你替我看好清徽山。”
罢,荧烛剑满载金光折返归来,白衣剑圣的身影也落到了剑身上,背影透出几分冷肃。
李掌教挑眉,“你要去哪里?”
殷无尘看向远处。
彼时,日光洒在雪山之巅,折射出极为绚烂的光彩。
“血影宫,讨解药。”
那边厢,确定要先回道观之后,阮秋就制定了路线。
云水河是上灵界的灵气之源,被许多人称之为母亲河,自西北雪山山脉群深处涌出,润泽大地,途径西域大天音寺、明州城,穿过以玄极宗与紫霄宫为首的宗门林立之地,划分南北岸,绕过中州十方城,最后穿过以苍耀为主的群国,流入大海。
众所周知,云水河只有主河道上的灵气是最充裕纯净的,它延伸出来许许多多的分支,分支河水离主河道越远灵气便越匮乏,百里之外已没有灵气。沧江也是其中一处分支,比起较偏远的地方,它还有一些浑浊的灵气,勉强可以供人引气入体。
阮秋时候住过的星落镇在沧江中游,与苍耀国边境已经非常接近,从玄极宗到星落镇需要一路向东行。来也巧,他们若要去十方城,也得往东走,也勉强算顺路。
要入人世历练,先要入乡随俗。
二人自集市里购来的千里马跑起来还算快,一日走了上百里的路程,走出了玄极宗与附近宗门的范围,好歹赶在天黑前抵达一处镇,进镇后,顺利地找到了客栈投宿。
出门在外毕竟不比自家宗门,即便宗门的集市已经算很有人气,可比起山下真正的城镇还是相对繁华的。就如他们投宿的客栈,比外门的马厩都要简陋,好在阿夕时候也是跟她爹在人世间生活过的,而阮秋也是在镇出生的,二人都能适应。
天色已晚,阿夕年纪尚,还在长身体的时候,总不能跟着阮秋吃辟谷丹,二人在上房整顿片刻,阮秋就带她下楼去大堂吃饭。
这处镇离那些宗门林立的地带近,时不时有修士路过,他们到时也在大堂看到了一些散修。
客栈里的菜式都是些家常菜,阿夕早就饿了,就是大白馒头也啃得津津有味,阮秋看她吃得欢快,也跟着动了几筷子,之后便捧着茶杯不再入口。也不是不好吃,自从引气入体,他已经吃了很多年的辟谷丹,突然再吃回人间饭食也不习惯了。
阮秋毕竟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这一路上都带着帷帽,垂下的黑纱遮了脸,吃饭时也没有摘下,这样的扮在修行界也算寻常,故而他们一路过来,也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反观阿夕,她是个没长开的姑娘,相貌清秀,没什么人认得她,倒是比阮秋要自在多了。
也许是心境不同了,时隔多年,终于走出玄极宗,融入人群时,阮秋不再有先前那种自卑。他只觉得所有事物都极新奇,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他随熟识的散修们赶去玄极宗的日子,他也算有一些江湖经验,再好奇也会控制自己言行不被他人发觉。
饭菜过半,脸几乎埋进饭碗里的阿夕才终于满足地抬起头,“秋哥哥,你怎么不吃了?”
他们本来就不是同门师兄妹,因为任务一块行动,阮秋就让她不必喊师兄,阿夕觉得直接这么叫他比较好。阮秋听来有些稀奇,也由着她这么叫了,闻言轻轻摇了头。
“我吃过辟谷丹,不是很饿。”
阿夕不再问了,她也快吃饱了,桌上的三道菜剩得有点多,她便慢吞吞地清理着盘子里的肉菜。四周人多,她话也刻意压低了声音,“我的时候,阿爹在族中是个大夫,他的身体很不好,经常生病,主家的人还总欺负我们。有一回阿爹病了很久,我那时不会做饭,饿了好几天,还好隔壁的姐姐悄悄给了我一个馒头。”
阮秋听她这般解释,愣了下,安慰道:“都过去了。”
阿夕笑得眯起眼,“我知道,就是偶尔会想起来。”她着叹了口气,“后来阿爹过世,姑奶奶带我走时,族里那些人还不让我走,真是奇怪,平日欺负我,那会儿却要留我?等到了玄极宗,我才知道,原来姑奶奶早就脱离了这个家族,他们是怕我跟姑奶奶学了本事回来报复他们。真可笑,我根本不想再看他们一眼好吗?”
阮秋见她想得开,也不再担心了,他自生长的环境单纯,听过类似的事但没遇到过。
谁知阿夕话锋一转,就将萝卜糕挪到他面前,“秋哥哥,你那么瘦,要多吃点,长点肉会更好看的,这个很好吃,你也尝尝吧。”
阮秋顿时哭笑不得,这孩子的想法怎么这么跳脱?
忽地,大堂角落里不知为何了起来,引起一阵骚动。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被几个大汉拳脚踢,明明被得趴在地上,青紫皲裂的手还在往嘴里塞馒头。那几个大汉愈发恼怒,抓起少年的后衣领将人拎起来,狠狠一拳头在他腹中,少年就将口中的馒头统统都咳了出来,还吐出了一大口血。
那人的大汉似乎还不觉得解气,又将人一脚踢开。
“让你偷吃!敢偷吃爷爷的饭菜,死你也不为过!”
那少年的脊背猛地撞在梁柱上,整个人便蜷缩起来。
见状,四周的人纷纷起身离开,普通人是怕祸及己身,而不怕的人依旧在座上视若不见。
阮秋这边离得远,面前看清楚少年挨的过程,阿夕看着少年爬不起来的惨状惊了一下,随即拧起眉头,“这些人得也太狠了!”
阮秋看着,缓慢摇了头,“算了,我们吃完上楼吧。”
那几个大汉是有功夫在身上的,估计是几个散修,对一个少年下死手确实有些过了,但他们不清楚对方与那少年是否还有其他恩怨,多一事不如少事。阿夕也明白这个道理,这里可不是玄极宗,没有姑奶奶给她撑腰,何况姑奶奶那么气,她欠阮秋的灵石还没还呢。她再同情那少年,也听了阮秋的话,放下筷子准备走人。
那几个大汉将那少年狠狠了一顿还不够,又将人拎起来掐住脖子,眼看快要出人命,客栈老板这才上前阻止,断了片刻,那大汉发出一声惨叫,将少年狠狠甩出去。
此刻,众人才发现他手上多了一个血红的牙印,可见那少年咬他时是用尽力气的。但巧就巧在,那少年正好被摔到了靠窗那一桌。
那正是阮秋和阿夕所在之处。
阮秋眼疾手快,身形一动,拉着阿夕往后退去,乒铃乓啷一阵混乱,一桌饭菜都碎了一地。
那少年身上挂上了菜汤,看上去越发狼狈,躺在地上起不来了。但阿夕的注意力已不在他身上了,而是惨叫道:“我的萝卜糕!”
她尝过这客栈最好吃的菜,特意留给秋哥哥的,居然被这伙人砸了,这她哪儿能不气!
阮秋愣了下,按住她的手臂。
“别急。”
阿夕气鼓鼓地捏紧拳头。
阮秋看在眼里,仍按住她肩头,眉头也皱了起来。
那几个大汉很快怒气冲冲地跑了过来,喊着杂种要将那少年抓起来,看来是不愿善了了,其中喊得最凶的人还拔出了一把长刀。
“杀了他!”
几个大汉来势汹汹,眼看长刀就要砍下去,阮秋垂眸望向被溅到汤汁的衣摆,冷不防开口。
“慢着。”
几人霎时顿住了,这才发现,窗边还站着两人,一大一,大的是个戴着帷帽身形瘦弱的道士,的是个扮可爱的姑娘。
阿夕气得鼓起的脸颊也瘪了下去,吃惊地看向阮秋。
阮秋不是没有脾气,就算是无意中被波及到了,但看到阿夕如此在意一块萝卜糕,那些人又想在他面前对一个重伤的少年下杀手,他也会生气的。不过不知内情,他并未提及那少年,只是平静地指向那少年,“你们的事我不插手,但我妹妹还在吃饭,你们贸然断,是不是不太好?”
众人都没料到这个看上去瘦弱的道士居然会开口指责这些大汉。那几个大汉也意外,旋即都笑了起来,提刀那人扛着刀走了过来,脸上满是嘲讽,“那你想怎么样?”
这几个大汉应该是修炼体术的,身材魁梧,一把大刀就有阮秋高,可就是这个他们眼中弱不禁风的道士,好听的声音不见丝毫恐惧,“给店家赔钱吧,再给我妹妹道歉。”
这一声妹妹叫阿夕满心欢喜,紧跟着叉着腰怒瞪那几个魁梧大汉,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架势。
这在几个大汉眼里就显得可笑了,为首的持刀大汉扬天大笑,而后神色骤变,一脸凶狠地挥起长刀,砍向这两个一大一都弱得让他发笑的兄妹,“我不道歉又如何!”
这人怎么一言不发就动手!
阿夕面露震惊,赶紧取出法器,“秋哥哥快退……”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阮秋轻轻一推就将阿夕推到身后去,之后袖袍一振,一股柔风忽然袭来。在其余人感受到时明明那样柔和,事实上竟强硬地将那个大汉以及他即将落到阮秋面前的长刀一同卷了出去,那大汉被狠狠甩到墙上,还吐了一大口血。
霎时间,大堂里一片死寂。
余下那几个大汉面面相觑,下一刻纷纷抽刀扑上来。
“让我来!”
阿夕紧接着扔出了一枚珠子,撞上那几个大汉——
轰然一声,伴随着一阵哀嚎,几个大汉纷纷被炸开,倒了一片。与此同时,这一声巨响,也炸得此刻整个大堂的人都没法吃饭了。
有修为在身的,也不得不舍弃一桌饭菜躲避飞尘,而其他普通人,多多少少也被吓到了。
阮秋怔了下,按了按额角,继而抬手挥出一阵清风,将浓烟吹散,发现四周或惊悚或好奇的探究眼神,以及遍地破碎的桌椅木屑,他实在是没眼看,沉声斥责那群大汉。
“还不快滚!”
阿夕扔出的雷火珠威力不大,那几人伤得也不算重,但足够认清阮秋二人是他们不能招惹的人。听到这声冷斥,他们再顾不上身上疼痛,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架起一开始被阮秋晕的老大互相搀扶着跑了。
阿夕出了一口气,这回是彻底高兴了,拍着手叫好。
可在大堂里许多人的注视下,刚从宗门出来,不想第一天就招惹无数仇家的阮秋还得硬着头皮,将满满一袋银两递给了一旁呆滞的老板,继而朝满屋子客人鞠躬赔礼。
“抱歉,一时冲动,扰了诸位雅兴,还请诸位见谅,这几日诸位的住宿费用都由在下承担。”
大概是许多人都不愿意招惹修士,事情本来也不是因阮秋而起的,得了阮秋承诺,大堂里众人纷纷散去,客栈老板也拿着阮秋跟师兄们用灵石换来的银锭高兴地走了。
最后,阮秋送走众人,很是头疼地看着一地狼藉。
阿夕也才反应过来,垂头道歉,“秋哥哥,我错了。”
“无事,不怪你。”
阮秋本是想吓唬一下那些人,是他先出手开了个坏头,又没有提前跟阿夕讲清楚,自然是怪不得阿夕效仿的。他看着还蜷缩在地上的那个少年,心下想着,人都赶走了,也不怕得罪谁,便朝那少年走了过去。
“你没事吧?”
那少年缩在角落里,啃着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馒头,看上面满是灰尘,估计是从地上捡的。
阿夕跟着跑过来,见他只顾着啃馒头不理会阮秋,登时皱紧眉头,“秋哥哥在问你话呢!”
少年手上全是血,像是被木屑划伤的,已经流到了馒头上,红了一片,阮秋便抓住他的手。
“别吃了。”
那少年这才有了一丝反应,眼瞳瑟缩了下,呲牙露出一脸凶狠的模样,像是在警告阮秋。
阿夕呆呆眨了眼,“秋哥哥,他是不是在凶你?”
阮秋倒觉得,他是在怕自己抢了他的吃食,看他满身是伤,到底于心不忍,温声拉着那少年站起来,“馒头脏了,别吃了。跟我来,先上药包扎,我让他们给你做饭吃。”
那少年看着他没话,阮秋试着将他手上的馒头夺过来,他也没反抗,阮秋这才松了口气,回头:“阿夕,你去找伙计要一些热水,然后让后厨做一些清淡的饭食。”
阿夕自然是听他的,斜了一眼那一身脏兮兮的少年,又看到阮秋手上和衣服上被他沾到的血水,应了一声,急匆匆跑到了后厨去。
之后阮秋再给这少年清理伤口,上药包扎都很顺利。
因为阮秋出手阔绰,店二还贴心地送来了一身赶紧的粗布衣裳。那少年清洗干净后是个眉清目秀的孩子,看上去大抵十六七岁,然而等到后厨的热饭菜一上来,他就埋头到了饭碗里,谁跟他话都不理。
阿夕对此人越发不满,撑着下颌坐在对面,声嘟囔,“他是哑巴吗,我们救了他啊,帮他疗伤,给他饭吃,他一句谢谢都没有。”
或许是因为幼年时的经历,阿夕话与做事偶尔会有一些极端与尖锐,阮秋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他应该很久没有吃过饭了,不过即便饿成这样,也没有狼吞虎咽,像是富裕人家养出来的孩子。也许,他是刚刚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受到了重大的刺激,我们帮他也算是积德行善。”
阿夕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抬手掩唇,了个哈欠。
阮秋道:“夜深了,明日我们还要赶路,你先上楼休息吧。我方才让二收拾了一间房间,待会儿等他吃完,就送他过去休息。”
阿夕摇头,“我还是跟你一起。”
知道她是不放心自己,阮秋笑了笑,没再催促她。
对面的少年听着他们话,一直也没给一个反应。等到吃完后,他放下筷子,又看向阮秋。
这眼巴巴的眼神,让阮秋呆了一瞬,随后无奈地领着他去客房。他就像一个木偶似的,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看着他上床睡着,阮秋又送阿夕回房,才回了自己房间休息。
一夜过去,他们再下楼时,大堂已经收拾整齐,换上了新的桌椅,只是那个少年人不见了。听店二,天不亮他起来时,就发现少年的房间门是开着的,人早就走了。
二人都还要赶路,知道那少年是自己走的,也知道他们帮不了人一世,留下一些银两算作昨夜的赔偿,用过早饭之后就又上路了。
二人一路往东走,他们走的是山道,隆冬天冷,今日又飘起了雪,人本来就少,一路上没再遇到什么人。何况在雪日里赶路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风冷雪凉,昨夜在客栈发生的事,早就被他们忘在了脑后。
直到快入夜,这场雪才停了,但遗憾的是他们这次没有找到可以投宿的客栈,他们还在不知名的山头里晃荡。阮秋便下了马,披着厚厚的大氅去找今夜可以露宿的山洞。
阮秋身上有灵力抵抗寒冷,因为修炼功法缘故,阿夕也不怕冷,一蹦一跳地跟在阮秋身后。
等走了半个时辰,天色彻底变黑,他们还在光秃秃的林子里晃悠,相对没耐心的阿夕才有些急了,“我怎么感觉这里我们走过了?”
阮秋牵着马走到路边的枯树前,指腹摩挲上面的刻痕,蹙眉道:“确实是走过了,这里有我们一炷香前路过用匕首刻下的痕迹。”
阿夕凑近一看,面露惊恐,睁大双眼看着四周,便往阮秋身旁缩去,“秋哥哥,我们是碰上了什么阵法,还是遇到鬼墙了?”
阮秋被她的话逗笑了,但笑容很淡,因为他也认为,阿夕这次可能对了,“也许都有吧。”
阿夕吓得浑身一抖。
阮秋沉默须臾,抽出匕首,在先前的刻痕下又刻了一道,神色凝重地望向昏暗的山道前方。
“再走一遍。”
阿夕点点头,亦步亦趋跟在阮秋身边。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们发现了,这次他们走过了这段熟悉的山路后,竟然真的走出了这片光秃秃的林子,林子尽头出现了一条路。
这条山路大抵有百丈长,尽头是一座隐没在黑暗中的宅邸,门前亮着两个血一样红的灯笼。
那是黑暗山林里唯一的光。
阮秋停了下来,望向宅邸上方,阿夕也在同时有所发现,惊呼出声,“那月亮是红色的!”
半圆的月亮无声挂在宅邸上方的夜空,果然覆上一层血色,在黑暗中透出一股妖异气息。
阮秋察觉到一股不详的气息,声音仍然保持着平静。
“别怕。”
他的声音清澈温和,仿佛有着莫名的穿透力,也莫名有安抚力,阿夕突然没那么害怕了,不过还是很担心,她问,“秋哥哥,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是不是碰上魔修了?”
“还未见到人,一切犹未可知。”
从林子一路过来,阮秋就知道他们是进了陷阱,但这个陷阱只是引着他们到这里,幕后黑手还未现身,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越是这种时候他越不能慌,不能自乱阵脚,一旦乱了,就危险了,到时阿夕也会出事的。
阮秋可不想第一次出门就遇到大事,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右手手心冷不丁传来一阵刺痛,猝不及防,烫得他轻抽一口气,抬手一看,只见手上闪过血光,竟然多了一个九瓣红莲印记,他面露错愕,想了想,看向阿夕,“阿夕,看看你的右手。”
四处张望的阿夕回过头,看了看阮秋手心上的红印,立马伸出自己的右手,只见她白嫩的手心上也缓缓浮现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红莲印记,她大惊失色,“这又是什么!”
阮秋眉心紧蹙,并起二指,凝起一道灵力在她手心上缓缓扫过,红莲印记一下就被抹去了。
阿夕一脸懵,看着阮秋用同样的手法,将他自己手上的红莲印也给抹掉了,脑袋满是疑惑。
“秋哥哥,这究竟是什么?”
红莲印记是被阮秋用灵力逼了出来,其实没有散去。
此刻,它们化作一团血色的雾气,悬在阮秋手心上。
阮秋凝望它须臾,“是妖气。”
他抬眼望向那处诡异的宅邸。
“我们遇上妖了。”
作者有话要:
秋的新冒险(不是),有新人物要上线了!
更晚了,抱歉。
昨天完疫苗加强针了,安全感暴涨,的时候没感觉,晚上痛得想哭,今天手好酸,码字速度暴跌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