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表亲相认,父债女偿。

A+A-

    阮秋这声壮壮表哥一出, 李钰整个人都僵在了窗前。这个名字可真是叫他难以启齿,可又不自觉想起将近十二年前,姨母闯宫救他时,也是这样迟疑且温柔地朝他伸出手。

    她问, 你, 就是壮壮吧?

    然后, 她救了李钰。

    这确实算是李钰的一个乳名,在他父皇赶赴除魔战场前,他还未出生, 他的父皇就定下了他的名。他听母后过,当年父皇的意思是,若生下是皇子,就叫壮壮,若是公主, 便叫柔柔。他无疑就是那个壮壮, 即便他出生后根本没人这样叫过他。

    同样, 知道他这个名的人也不多,除了他母后,就是他姨母, 想来也是母后告诉她的。

    可此刻,阮秋喊出了这个世间没有几人知晓的名。

    李钰并不愚蠢,虽他这个皇帝是任性了一些, 他愣了一下, 猜到了什么, 睁大双眼, 僵硬地转过身来, 双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你, 刚才叫什么?”

    阮秋轻咳一声,这个名,可以跟现在的李钰的外形没有半点联系,乍一听起来还以为是个虎头虎脑的憨货,没想到……他尽量收敛自己的笑容,秋水眸对上李钰。

    “我母亲是顾兰君。十二年前初夏,我随母亲和哥哥来过苍耀帝都,那一夜,母亲将我与哥哥安置在客栈,便带着双剑出门,要去见姨母,直到两日之后才回来。她的双剑,分别名为不争剑、不恨剑。”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当阮秋清清楚楚地将这些都出来时,李钰还是很震惊,随后便是惊喜,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瞪着眼睛盯着阮秋半晌才道:“你怎么不早?”

    阮秋觉得他的表情很奇怪,像是高兴,又像是很懊恼,面容抽搐,好好一张脸都扭曲了,便迷茫地:“那我也不知道表哥会是皇帝,我以为,表哥家中应当不富裕……”

    谁知道,那个一直以来被他认为家中境况贫困的表哥,居然会是苍耀万人之上的皇帝!

    李钰想的其实是,阮秋要是早了,他先前能那样欺负阮秋吗?这显然不能!他此刻面对阮秋就是心虚、尴尬。但毕竟是皇帝,他的抗压能力还是很强的,很快略过此事,高高兴兴地走过来揽住阮秋肩头,“现在知道也不迟!阮秋,真没想到啊……”

    他由衷叹了口气,拍着阮秋肩头:“你居然是我表弟,这可太好了!我就你我怎么长得这么像,原来是因为你我都长得随娘!”

    阮秋可没忘记先前那些事,相比李钰,他是很平静的,轻轻一拨,李钰搭在他肩上的手就被拨开了,他微笑道:“我也没想到,这样的话,我将来也不必再去苍耀都城了。”

    “别啊!”

    李钰再次为阮秋的力气震撼,接着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你不会是记恨先前我欺负你的那些事吧?好表弟,我以为在这里一起经历过这次瘟疫,你我也该前嫌尽弃了,怎么也算朋友吧?你看,我在宫里过得那么惨,你就不会可怜我吗?”

    事到如今,阮秋也终于理解娘当初的表哥在家中处境困难是什么意思了。不过就算知道了李钰就是他表哥,他也激动不起来,心下感慨了一句缘分,就被李钰那一声‘好表弟’震得狠狠抖了抖肩膀,为了不让自己再受到这般荼毒,阮秋退了一步。

    “好了,先前的事我已经不在意了。你的对,经过此事,你我也算是朋友,这样的关系,比起从未见过的表兄弟更适合你我。但你和姨母身在苍耀皇宫,身处高位,我若想去看望你们,恐怕还是有些麻烦的,待我历练结束后,我会去一趟的。”

    李钰也觉得有些别扭,他早知道有个柔弱多病的表弟,也曾经想过很多次见到表弟时,就算不为亲缘关系,也为当年姨母救他的恩情,多多照顾表弟,然而世事无常,谁又能想到阮秋居然就是他那病弱表弟?

    前不久,阮秋还整日想着尽快同他分道扬镳,不待见他……当然,这也有李钰造孽的缘故。

    因此,听到阮秋这么,李钰反倒是放心了,只是想到阮秋先前的话,他脸上笑意顿消。

    “姨母她……”

    阮秋轻叹一声,低头坐了回去,“从苍耀都城回来之后,不到两个月,娘就因病离世了。”

    李钰面色泛白,“是因为我吗?”

    阮秋失笑,“不是。娘很早前就落下了重伤,心脉受损,生下我后在沧江隐居那些年一直都是靠消耗寿元支撑下来的。其实在去苍耀都城之前,她的身体就已经很差了。”

    李钰心中涌上一股悲戚,许久未能缓过来,他扶着桌面慢慢坐下,声音染上几分低哑,“她救了我之后,我因为受惊,一直未能跟她道谢,没想到连第二面也见不上了。”

    阮秋劝慰道:“娘从来不在意这些,她当年会不远万里赶去救你,就是将你当做亲人的。”

    李钰摇头,满心遗憾,“不一样的。我是一出生就拥有了很多人求之不得的东西,可也一直在失去和错过。就像没有多少人会等我这个皇帝成长起来,我一直在追赶,想要挽回的那些人也都一一离开了我,我甚至连他们的最后一面也见不上。”

    他忽然想到什么,眼底含着歉疚望向阮秋,幼年失去母亲,最痛苦的那个人其实是阮秋。

    “那你之后……”

    好歹相处了一段时间,李钰的想法,阮秋有时也是能猜到一二的,比如此刻,他弯唇轻笑,“无事。娘已经走了那么多年,我也习惯了没有她陪伴在身边的日子。娘曾经过,人生于天地,死后,也会归于天地。她没有离开,依旧在这世间守候着我们,只是我们见不到她了。我接受这个结果。在娘走后半年,我去了玄极宗,一年多前,拜入剑圣殷无尘门下,表哥放心,我后来,一直过得不错。”

    李钰若有所思,又问:“你方才你还有个哥哥?”

    “那是自看着我长大的哥哥,跟我和娘一起住在道观里。”起宋新亭,阮秋暗叹一声,但看到李钰眼底的探究与羡慕,他又忍不住失笑,“哥哥比你我都要大,我入玄极宗后一直是哥哥在照顾我,后来入了剑圣门下,哥哥也一直都不放心。”

    李钰挑起眉梢,“听起来像是个很不错的哥哥……”

    只是若阮秋自在苍耀皇宫长大,也许此刻阮秋一脸信任地起的这个哥哥就是他李钰了。

    李钰稍微酸了一下,便恢复以往的洒脱自得,将隔水温着的酒壶拎起来,倒了满满一碗酒,大气地一口干了,“不管如何,今日你我表兄弟相认,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值得干一杯!不过你这两天不是肚子不舒服?你就别喝了,我替你干了!”

    阮秋拦都来不及,看着李钰豪气干云地连灌了两大碗酒,还喝上头了,再晃了晃酒壶,已是空了,啧了一声,嫌弃地扔到边上。

    阮秋看李钰一脸不满的表情,笑叹一声道:“就算是喜事,天色不早了,你也少喝一点。”

    多了这层表兄弟的关系,李钰是拿阮秋当做自家人看待了,这话也听进去了,“好。我以前听姨母过,你时候体弱多病,但却十分乖巧,现在看来,你身体果真不好。苍耀皇宫的御医是比不上玄极宗的医圣,不过帮你调理身体,倒也不算难。”

    阮秋听出他话里的关心,忙道:“其实我的身体比时候好了很多,只是这两日有些不舒服罢了。”怪只怪前两天是十五,恰好叫李钰见到了妖咒发作后的虚弱状态。

    “真的?”

    李钰半信半疑,端着最后的半碗酒晃了晃,眸中闪过一缕精光,又道:“那咱们你那个定情对象是怎么回事吧?好歹我是你表哥,自家人,这也没什么好藏的吧?”

    他早就想听这个人,好奇得心里痒痒,知道阮秋是他表弟后,李钰将这份好奇归结于这是对表弟的关心,是血缘的指引,有了正儿八经的家人身份,这才好继续听。

    只是这个问题,阮秋不好解释,就像李钰为了母亲的名声不会将她当年怀孕的那件事出去,阮秋觉得,师尊成了他的定情对象,面对亲人,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个……”阮秋拧眉思索了下,很快做了决定,“等我下次去苍耀都城看望姨母时,他也许会跟我来的,到那时,你就能见到他了。”

    不过这个,他回去后还得问一下师尊愿不愿意陪他去苍耀都城认亲。他是希望师尊陪他一起去的,否则,有一个身为十圣之一的圣后姨母,阮秋去见她着实也有些压力。

    李钰显然有些不满,可谁让阮秋嘴巴严实,他这些天都试过很多次了,阮秋不想的话他怎么听都没用,于是他只能撇撇嘴,“那你可一定要来,也让他跟着来苍耀。”

    到时,他再为阮秋这个病弱表弟掌掌眼,看看这个勾走阮秋心魂的老男人到底长什么样。

    阮秋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宗门,就算他无时无刻不想念师尊,他如今才刚刚筑基,怎么好意思就这么回去?他也只能确定自己会在试剑大会前回去,便不确定地:“那等试剑大会结束后,我跟他。”

    李钰觉得麻烦,却又眼前一亮,“对啊!这次试剑大会在玄极宗举办,你那未来道侣就在宗门,那到时我跟母后来看你们就是了!”

    这回轮到阮秋呆住了,“啊?”

    这样的话,他一定要赶在试剑大会前回到宗门跟师尊清楚这件事。阮秋有些不安,师尊会陪他见姨母吗?师尊会不会嫌他麻烦?

    李钰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干了最后一口烧酒,重重搁下碗拍桌,“那就这么定了!”

    阮秋只好答应了,攥了攥手指,颇有些紧张地问:“那姨母喜欢什么?到时我准备一下。”

    李钰皱起脸,“她什么都喜欢,就是不喜欢我。整日就是修炼修炼,还有就是处理朝廷的琐事,的时候连抱我一下的时间都没有,我四岁那年做噩梦想要她陪我睡,她还嫌弃地把我赶走了。她就是苍耀最端庄尊贵的女人,你送什么她都会收。”

    阮秋从他的抱怨中找到线索,“如此看来,姨母是个守礼的女子。什么都收,却不代表什么都喜欢,她总会有一些爱好的吧?”

    “守礼?”李钰轻哼一声,他是很在意阮秋这个表弟,可心中的天秤还是偏向他的生母的,没有将当年圣后背叛先皇与他的事出去,却也迷茫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他想着,颇为苦恼地按住额角,“她到底喜欢什么?”

    他的母后,除了国事与修炼,好像再没有其他在意的事,连对他的关心都是得了空才来的。

    可要她喜欢什么的话,她好像从来都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是权势吗?李钰很快否决了,那些国事,他的母后很多时候是当成一种责任来完成的,或者是一种习惯。

    就连他已死的父皇、太傅和那个被太傅带走生死不明的女儿,她也从未透露出半点在意。

    “母后她……她喜欢的,是她一直在追求的大道吧。”

    李钰屈起手指敲了敲额角,嘴角勾起几分自嘲,“在母后的大道面前,所有人都要靠边站。”

    阮秋看他脸上已有醉态,流露出明显的不甘与怨气,不由心下一怔。此刻的李钰哪里是苍耀万人之上的皇帝,分明只是一个渴望母亲关怀的孩子,思及此他轻叹一声。

    “那你算何时回宫?”

    李钰愣了一下,眼里覆上一层水雾,声音也变得含糊,他支着额角道:“我也不知道,我不敢回去,我哪有资格做苍耀的皇帝?”

    看着这位迷茫颓废的皇帝,阮秋沉默须臾,将很久前李钰过的一句话还给他,“有没有资格,你都已经是皇帝,这句话你不该,谁也没资格问。你已身在局中,若不想被他人左右,你就必须先发制人。”

    就像那时在倚梦居后院的赌局一样,李钰占据主导位置,其实他那时的选择未必是错的,只是以人心为赌局,本就会有很多意外发生。放在朝堂,又何尝不是一样的?

    苍耀朝廷就是一个大赌局。

    稍有不慎,就满盘皆输。

    但李钰是幸运的,有人在帮他,圣后、国师,大将军,这些人在他口中,即便他嘴上不喜欢,可都是他最信任的人。他这个天子是稚嫩了一些,可未必就没有优势。

    若非李钰是他的表哥,阮秋也不想多话,看李钰如今这样痛苦纠结,他道:“其实你想找回来的,也许不是那些离开你的人,而是想回到无忧无虑的当年,回到他们还未背叛你的时候。可事情已经发生,你也找不到他们了,也该回到现实了。”

    李钰醉眼朦胧,许久没再话,最后趴在桌上,才笑着了一句,“也许吧,反正我现在只有金丹期,什么也不是,回去也没用。”

    他完这话就趴在桌上闭眼睡了过去,所幸屋中烧着炭盆,倒是比他们的房间还要暖和。

    阮秋轻轻摇头,从屋中抱出两张毯子,给他跟阿夕都盖了上去,无奈地收拾起满屋杂物。

    大雪落了一夜,到快天亮时才停下,阮秋煮了醒酒汤,放在炉子上温着,便起身出了门。

    村外似乎有什么动静,透过巫师先前留下来,后来他们三人也改动过的阵法传来,阮秋出门时,就见到村民们匆匆朝这边赶过来。

    阮秋在这里待了许久,倒是能听懂一些村民的话了。

    “村外来人了?”

    阮秋微微蹙眉,“什么人?”

    屋外吵闹躲不开金丹修士敏锐的五感,李钰很快按着额角出来,问阮秋道:“出什么事了?”

    阮秋颇有些费劲地听懂了村民们的话,放开神识感知到村口阵法,此刻同样是神色凝重,“有人来了,很多人,应该是士兵,他们将村子围了起来,是你的人找来了吗?”

    李钰起精神来,“我的人?”

    他察觉到有人正在靠近这边,朝村口的方向看去,就见到一个跟着黄鼠狼过来的青年。

    “穆清确实是我的人……”

    李钰话音顿住,神色骤变,他看到了穆清身后的人。

    那为首之人,身着玄色蟒袍,头戴金冠,被几名身披黑甲的将士簇拥着,俨然身份不凡。

    阮秋也认出了穆清,那个一路跟着甘棠和高卓找李钰的年轻人,只是这会儿穆清身边的人不是甘棠和高卓,而是他不认识的人,他察觉不对劲时,阿夕也从屋里出来了。

    “外面怎么了?”

    阮秋摇了摇头,望向李钰。

    穆清带人靠近过来时,因为这几人气势太强,村民们纷纷退到一边,而李钰的脸色也越发冰冷。直到穆清抱起黄鼠狼,走到楼下,隔着十几个台阶,朝李钰弯唇一笑。

    “陛下,您可真让我们好找。”

    李钰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透出几分讥讽,“穆清,我记得你五岁那年就进宫做了我的伴读,相识十几年,我自认从没有亏待过你,你今日带人来,是在做什么?”

    这个在阮秋印象中与甘棠、高卓同行时沉默寡言的青年,在李钰这个皇帝面前却未行跪拜礼,他笑道:“陛下,您确实从未亏待过我,能成为天子的伴读,也是我的荣幸,可是……”他话锋一转,笑容染上嘲讽,“弱得任由圣后摆布的天子,注定守不住这个皇位。这也是臣下家族的选择,陛下应该清楚的,像我们这样的处境,只有追随明主,才能有出路。”

    这已不是李钰第一次遭遇背叛,但他确信穆清不会如太傅那样回过头来帮他,他攥紧拳头,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甘棠他们呢?”

    阮秋跟着神色一紧,虽然只有一面之缘,甘棠和高卓在黄府时无意帮他们脱过困,何况他们还是李钰在意的人,他也有些紧张。

    却见穆清笑而不语,抱着那只带路的黄鼠狼,转身面向跟上来的众人,朝那身着蟒袍的男人躬身行礼便退了下去。李钰的脸色越发难看,也叫阮秋认清这是敌非友。

    阮秋面露困惑时,李钰便喊出那人的名字,“魏王叔,你不在颍州城待着,来这里作甚?”

    闻言,阮秋和阿夕俱是一惊,原来这个人就是魏王?

    魏王看着就像个雍雅的年轻人,唇上挂着修剪得当的胡须,笑眯眯的模样看起来颇有亲和力,李钰这般质问他,他仍笑着回道:“自然是担忧陛下安危,听闻陛下独自一人出宫,还被人挟持到这个染上瘟疫的村子,臣实在是忧心,连夜便带人赶来救驾。”他的目光扫过李钰身后的阮秋和阿夕,又落到那些村民身上,“陛下放心,臣这就将这些逆贼拿下。”

    “来人!”

    魏王一招手,身后的将士果然要上前,村民们惊恐地往后退去,阮秋和阿夕也都取出了法器,面上俱是错愕,这人一来就给他们统统上逆贼名头,这俨然是要动手了!

    “住手!”

    李钰满眼怒火,他哪里能不清楚魏王这一手贼喊捉贼就是在拿众人的性命威胁他!但他此刻手下无人,连信任的伴读也背叛了他,恐怕他先前发出的传信宫里都收不到……

    魏王也给他这个面子,一抬手众将士便都停了下来,他面上还偏偏作出一脸无辜的表情,拱手道:“陛下这是还有什么吩咐吗?”

    李钰咬牙,“你究竟想怎样?”

    魏王暗道皇帝这么快就沉不住气,笑着摊手,“陛下,臣可是您的亲王叔,擅自离开封地来到这里自然是为了您的安危,先前臣派人来接您移驾平城,未曾想您会在途中被逆贼劫走。”他欣慰地看向身后的穆清,“好在穆大人及时找到您的下落,否则,臣真的很难跟先皇交待。陛下,有臣在,这些逆贼便不敢再伤您了。”

    穆清极配合地:“是啊陛下,外面不如宫中安全,这些逆贼还不知是何人派来的,此地不宜久留,您还是速速随王爷移驾吧。”

    不莫名其妙被魏王等人倒一耙按下逆贼罪名的阮秋和阿夕,李钰也被他们一唱一和的气得脸色黑沉,怒斥道:“够了!他们不是逆贼!魏王,你存了什么心思,你我都心知肚明,休要在我面前做戏!”

    “陛下这是何意?”魏王转头朝几名属下苦笑,“陛下是不是对我等有所误会?”他望向村中众人,眼底闪过一缕寒光,“还是,这些逆贼与陛下了什么不该的话?”

    李钰如何不清楚,他这个皇帝太弱了,魏王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也没算当众与他撕破脸皮。他听懂了那些藏在关切下的威胁,到底还是松了拳头,“我跟你们走。”

    阮秋愕然,“李钰?”

    李钰朝他摇头,深吸一口气,站到了栏杆前,自上而下俯视着楼下众人,最后黑沉沉的目光落到魏王身上,“他们不是逆贼,只是普通村民。魏王,孤命你带兵撤出村子,否则孤不会随你离开。你可以不将孤放在眼里,但母后呢?国师呢?”

    魏王神色微变,“看来陛下还是不懂臣的苦心,但若这是陛下的命令……”他退后一步,随意拱了拱手,“臣领命,这就命人撤出村子。”他又望向李钰,“请陛下移驾。”

    李钰冷声道:“我会走的,只要你的人先撤出村子。”

    “好好。”魏王嘴上应着,朝身后几名将士摆摆手,才有一人躬身退了几步,随后朝村外跑去,他道:“陛下这下可算满意了吧?”

    李钰面沉如水,就要下楼。

    阮秋快步追上去,伸手拦在他面前,“你真要走?”

    阿夕也跟着跑过来,声道:“那个魏王肯定没安好心,你别跟他们走,我们出去吧?”

    李钰神色稍缓,可低头看向楼下众人,还是摇了头,“魏王是我父皇最的弟弟,修为不低,何况他身边几位将军哪一个不是元婴期?我们三个人,不出去的,何况这里还有这么多村民,我们能跑,他们却跑不了。你们放心,很多人都知道我背后是圣后和国师,魏王不是他们的对手,目前还不敢伤我,最多只是利用我。”

    阮秋知道那几个将军修为深不可测,远超于他,同样知道他们没办法这里的村民独自逃走,可看着李钰跟魏王他们走他也不放心,“你走后,他们也未必会放过大家。”

    “魏王现在还忌惮母后和国师,我会让他没有心思回头找你们的。”李钰知道阮秋是在关心他,他苦笑一声,拍拍阮秋肩头,“他们本就是冲着我来的,反倒是我这一次又连累你们了。我虽然不能再见姨母一面,亲自向她道谢,但她的孩子我一定要护住。阮秋,等我们走后,你就带着这丫头离开苍耀,走你们该走的路。”

    阮秋摇头,“那你怎么办?”

    李钰耐着性子解释,“魏王不敢伤我,但等到母后和国师反应过来,他们会来救我的。阮秋,你其实一直都比我清醒,应该知道我今日就是不想走,也必须走这一趟。”

    他顿了下,垂眸道:“昨夜你的话,我都记得。道理大家都懂,我只是一直没有遇到让我愿意清醒过来的契机,现在,这个契机来了。阮秋,你的对,我本就在这局中,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掉,我终究还是要面对这不愿面对的命运。”

    阮秋反而开始后悔昨夜劝他的那番话,“我不该这样跟你的,但李钰,你一定要保重。”

    李钰点头,又深深看了眼边上的阿夕,便松开手下楼,阿夕想跟上,却被阮秋按住了肩头。

    阿夕急道:“他不能走啊!”

    阮秋没有话,只是看着李钰走到楼下与魏王了什么,之后负手走在前方,背影颇有些孤寂文弱,等到魏王跟上李钰,一行人离开村子后,村外的士兵也都撤走了。

    这时,阮秋才终于松开阿夕。

    阿夕忙不迭跑到了楼下,不知不觉眼圈早已泛红。

    一众村民迷茫地看着他们,有人在担忧,也有人在恐惧什么,阮秋跟着下楼安抚了几句,就让众人散了。他相信李钰能到做到,他走之后村里的人们一定不会有事。

    但阮秋不知道的是,这些天相处下来,阿夕似乎已经将李钰当做自己人,明知道人已经走远,还是一直眼巴巴地盯着村口方向。

    阮秋走过来时,她抹了眼泪,脸上是满满的不解。

    “我们就这样看着他走吗?”

    阮秋听出来阿夕语气里压抑的不满,不由失笑,长叹一声道:“自然不是。我算去找他,但是阿夕,你没必要涉险。你方才也听见了,其实我跟李钰是表兄弟,我们昨夜已经相认,所以,我会去救他。”

    阿夕眼睛亮了起来,“我也去!”

    阮秋知道她会这样,但还是不赞同地摇了头,“你还,这原本也不该是你该做的事。”

    “我昨夜都听见了!”

    阿夕下意识喊出来,话一出口,面上随即露出几分羞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装醉的,我只是太困了,想睡一会儿,你们的话我全都听见了,我一定要去找李钰!”

    阮秋心下有些惊讶,同时又有些迷茫,“为什么?”

    阿夕摇头,一手攥紧衣襟下的玉佩,垂头避开阮秋的直视,“我有种直觉,不管阿爹的玉佩究竟从何处来,他应该是欠李钰的,作为他的女儿,他的债,我会替他偿还!”

    阮秋不会信这样拙劣的借口,但看到阿夕如此认真,他想,阿夕或许已经知道她父亲的玉佩是从何处来的,或许还已经知道了她父亲的身份,若是这样,他便拦不住她了。

    “好。”

    阮秋放眼望向广阔的天际。

    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雪,半夜才停下,今日的天色是阴沉的,即便如此,清的太阳依旧固执地从雪山之巅上爬起来,微弱的光穿过黑云落在雪地上,天地霎时亮了起来。

    “我们去找李钰。”

    作者有话要:

    更啦!大怪出现了,师尊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