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当年真相,唐霰出剑。
叶硚要封锁内城, 搜查宋燕台,城主府中的隐龙卫走了大半,只剩一些府兵,正是防守空虚之时, 阮秋几人沿着上回唐霰带的路再混入城主府, 果然没被任何人发现。
宋燕台病弱并非传言, 城主府中特意布置了一个药库,六合同春阁中有的贵重稀罕的药物这里有,没有的这里也有, 再难找的六阶毒药一枕黄粱,府中药库也有库存。
若对城主府的了解,没有人会胜过十方城城主宋燕台,他将药库的位置告知阮秋等人时,还出了开启药库机关大门的方法。
阮秋算兵分两路, 宋新亭和阿夕去药库取药, 他同殷无尘去找宋燕台藏起来的最后一枚丹药, 有殷无尘在,宋新亭也就不再担忧阮秋,只是阮秋多少有些担心他们。
“若被人发现, 就将这个给他们看。”阮秋将十方令递给宋新亭,“叶硚不在,如今的城主府应该是宋家人把守, 可他们敢用宋城主的人, 想必也会给手握十方令的人一点面子。你们不要跟他们硬碰硬, 先想办法拖延时间, 等我和师尊回来再。”
宋新亭欣慰地看着阮秋, 他的弟弟也可以独当一面了, 他欣然收下十方令,“你们去吧,我会心行事,尽量不被他们发现。”
阿夕将黄鼠狼揣进背包的兜里,也捏着拳头应声。
“嗯!”
阮秋点点头,同殷无尘相视一眼,先行上山,他们要去的是山顶的阁楼,金夫人的住处。
任谁也没想到,宋燕台认为的城主府最安全的地方,竟然是疯了三十多年的金夫人身边。
宋燕台都不在了,城主府里还有谁会在意一个疯子?
但宋燕台也同他们过,叶硚对他母亲有不轨之心,不会让他人伤害金夫人,同样也不会撤走这里的人,让任何人靠近金夫人。
兴许,防守会更加严密。
来昨夜,唐霰才带他们来过这里,那时能轻易混进阁楼,大抵是宋燕台病发前就命守在阁楼的众人不得上楼扰,今夜阮秋和殷无尘再来时,阁楼四周已遍布暗卫。
阁楼稍有动静,他们就能察觉。
殷无尘带着阮秋来在对面的屋顶上,远远看着那座阁楼上烛光灼灼的平台,隐约有人在起舞,阮秋低声道:“师尊,上面的就是金夫人,听她每日都会在这里练舞。”
“屋顶有两个元婴期,楼下也全是金丹期以上的暗卫。”殷无尘道:“这里是宋燕台母亲的住所,如他所言,最多只有叶硚在意。如今宋燕台自身不保,若宋家人和叶硚的合作没谈崩,看在叶硚的面子上,宋家人不会介意帮他养着一个疯子。比起宋燕台的母亲,他们要做的还是尽快除掉宋燕台这个后患,稳坐城主之位。”
阮秋声问:“那我们先进去?”
殷无尘凝望着对面的阁楼,微微颔首,牵起阮秋的手,阮秋却红着耳尖环住他的腰身,他怔了一下,勾了勾唇,抱着人从屋顶上下去,趁着夜色遮掩,潜入那座阁楼。
以殷无尘的本事,避过那些暗卫的眼睛混入阁楼并不难,但直接到那座平台上目标太明显,他们还是从阁楼后的窗户摸进去的。
阮秋心翼翼地跟着殷无尘上楼,即便殷无尘确定阁楼上只有金夫人一人,他也不敢放松。
这座阁楼一如昨夜那样安静,阮秋上了楼,站在阳台的门后看着外面哼着曲子的金夫人,想到屋檐上有人守着,也是进退两难。
金夫人的右手上还是那串古铜钱穿成的手链,右手却挂着一只青色香囊。很少有人会将香囊挂在手腕上,上回阮秋第一次见到她时,知道她神志不清,也就没有多想。
今夜,阮秋才留意到这个香囊,他与殷无尘传音,“宋城主,金夫人虽然神志不清,却记得与他父亲定情时她亲手做的香囊,从来不离身,什么人要都不会给,所以宋燕台将那枚丹药放在了金夫人的香囊里,只要有他在,就没人能伤金夫人。”
“可惜他也会有被赶出城主府的一日。”殷无尘年少时曾被宋燕台剑指命门,但实话,他对宋燕台没有什么交情,起这话也无一丝感情掺杂。“想个办法让她进来。”
阮秋也是这么想的,他思索了下,在袖中取出先前梅寒月被叶硚重伤时拿到的古铜钱,蹲在门边轻轻一扔,古铜钱便慢慢滚到金夫人脚边。地上铺着红毯,古铜钱落到地面的声音极轻,却碰到了金夫人的绣鞋,她的歌声微顿,停下来看向脚下。
那枚铜钱太了,楼下的暗卫看不到,但金夫人虽然疯了,却也有金丹期,耳聪目明,只见她歪了歪头,蹲下捡起那枚古铜钱,又捏着铜钱在手腕上的手链边比了比。
她先是笑了,之后蹙起眉头,迷茫地看向四周。
阮秋见她回头,才朝她招手。
金夫人站了起来,那张无辜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果然朝阮秋这边走来。却不知楼上楼下的暗卫察觉到异动,已都看了过来。
阮秋敏感地察觉到他人窥探的视线,立时躲回门后,紧张地看向他师尊,殷无尘淡淡摇头,指尖弹出一缕灵力,阮秋看不明白,就见金夫人已经进屋,身影没入屋中,消失在那些暗卫的视线里,但楼上楼下却没有动作,那些视线也都收了回去。
殷无尘拉着他起身。
阮秋明白定是他师尊做了什么,后知后觉松了口气,走到金夫人面前,“你还记得我吗?”
金夫人眨了眨眼睛,捏着那枚古铜钱递到他面前。
阮秋了然,金夫人是傻了,可他若不对方也不会收下铜钱,他道:“我们昨夜来过,同唐一同来的,这枚古铜钱夫人喜欢吗?那今夜就还给夫人,夫人尽管收下。”
金夫人这才又笑了起来,开心地收起那枚古铜钱。
趁着她高兴,阮秋看着她挂在左手手腕上那只的青色香囊,又问:“这个香囊真好看,夫人可以给我看看吗?我只是看看。”
可正如宋燕台所言,这个香囊金夫人谁都不给,阮秋一开口,她就警惕地将香囊抱进怀里,飞快摇头,一脸抗拒,“不可以的!”
阮秋也不想硬抢,可宋城主还在等,他又哄了一次,“夫人,我们是阿元的朋友,阿元希望你能把这个香囊交给我们。你放心,我们只是看看,然后就还给你。”他指向金夫人手里的古铜钱,“你看这铜钱,我昨夜会还你,现在就还你了。”
“阿元……”
提到阿元,金夫人的态度软化不少,阮秋忽然想起,金夫人上回提到城主时没什么反应,大抵在她眼中,阿元跟城主不一样。
“对,就是阿元。”阮秋看着她手里的香囊,同殷无尘对视一眼,已做好趁其不备先抢过来的准备,一边哄着金夫人,“你看,香囊是阿元想要的,你借给我看看好吗?”
金夫人仍有些犹豫。
忽地,一个黑衣人影就从她身后灯火明亮的平台上走出来,声音如砂砾碾过咽喉一般嘶哑,也极阴冷,“宋燕台要这香囊做什么,不会是因为里面藏着他救命的药吧?”
这人一出声,阮秋才惊觉那里竟然还藏了一个人。
连殷无尘也没发现此人,能在他眼皮子下藏匿许久,此人定然不容觑。殷无尘当机立断,一道剑气将金夫人推进屋中,护在阮秋面前,“先拿到香囊,此人交给我。”
“好!”
阮秋看那黑衣人浑身裹在黑斗篷里,一身阴鸷气势,像极了那夜追杀梅寒月的黑衣人。
想来此人就是宋城主过的,叶硚身边那个神秘人。
知道此人修为之高,阮秋自然是听师尊话,隔着衣袖拉起一脸懵懂的金夫人往屋里退去。
这时,城主府药库中。
宋新亭和阿夕都没见过这种名叫一枕黄粱的灵草,只有阮秋从药典上查到过的一些线索,即便顺利开了药库,可药库实在太大了,他们一时间也很难找到这种灵草。
药库中六面靠墙上摆放着高高的药柜,好在一些□□阶的灵草丹药都放置在中央的玉池之上,灵气逼人,而起一枕黄粱这种毒药,等级并不算高,他们只能先排除玉池上悬着的各种玉盒,专心翻找药柜。
找了一炷香时间,阿夕就受不了了,这里少也有上千个药匣子,就算都标了名字等级,他们找了这么久,还没找到一枕黄粱。
“城主府为什么要搞这么大的药库……”阿夕忍不住嘀咕一声,正好找完西边这一墙的药柜,她一边扬声朝远处的宋新亭喊道:“宋师兄,我这边没有找到药,你那里呢?”
宋新亭长得高,看得远,比在药柜前蹿下跳的阿夕要轻松许多,听见阿夕的声音,他从北边那面墙下的药柜前走来,绕过中央白玉雕成的玉池,按着有些疲惫的眉心。
“没有,这些药柜上的灵草太多,宋城主只确定他在药库单子里见过一枕黄粱的名字,也没告诉我们具体放在什么地方。”宋新亭叹道:“到底是十方城城主府的药库,只会收藏五阶以上珍稀的灵草丹药,可是数量太大,我们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还是要好一点的。”阿夕从木梯上蹦下来,背包里昏昏欲睡的黄鼠狼一个激灵醒来,又被她拍着脑门压回去,“这里有六面墙,我们已经搜了一半,也快要找到了!”
宋新亭苦笑一声,也不再浪费时间,转身走向还没有找过的药柜,就在这时,药库那面玄铁造的大门忽然传来咔咔的声响,宋新亭立时反应过来,机关锁被开了!
“有人来了!”
这药库大是大,却没什么可以躲避的地方,唯有药柜与药柜夹缝间可以藏人。宋新亭二话不,拉着阿夕躲到药柜夹缝间,只听机关运转的声音停下,大门果然开了。
阿夕紧张得瞪大眼睛,双手捂住嘴巴,想了想抽出一只手,罩住背包里的黄鼠狼脑门。
毕竟是城主府的药库,机关重重,来人第一时间没想过会有人进来偷药。来也巧,那人是宋家人,对城主府药库也不熟悉,带着人进来,就直奔玉池上的灵药灵丹。
“好浓郁的灵气,不愧是宋燕台的珍藏……”那宋家人贪婪地盯着那些高级灵药,一边吩咐手下,“宋燕台那子下手极狠,连三长老都受了重伤,听闻这药库中有不少灵丹妙药,自然要给三长老送去,你们几个,快去找三长老需要的灵草!”
话是这么,那宋人自己却没动,反而等几名属下拿着单子去取药时,将手伸向玉池上的灵丹。但这会儿宋新亭和阿夕都没心思再看这个宋家人要做什么,因为其他来取灵草的人,正在一步步靠近他们,宋新亭紧贴在药柜边缘,已召出灵剑。
而此刻,阮秋正慌忙地拉着金夫人退回了阁楼中。
那黑衣人一动手,殷无尘设下的障眼法再也无法蒙蔽阁楼四周的暗卫,楼梯传来阵阵脚步声时,殷无尘与那黑衣人已交上手,即便殷无尘有心护住他们,可四周翻涌的灵压还是让阮秋感到胸口窒闷,金夫人也受到惊吓,脸色苍白地捂住了心口。
被发现了……
阮秋眉头紧锁,正要扯下金夫人手腕上的香囊,却没料到楼下的暗卫还是顶着威压上来了。
一道灵力袭来,他只得先松手退开,金夫人随之也被迫倒在地上,扶着膝盖发出一声痛呼。
阮秋看了她一眼,正要上前,楼下的暗卫正好冲上来,他也顾不上金夫人,忙召出灵剑。
清光扫过楼梯口,清冽剑意一出,将楼梯上的暗卫都逼退下去,玉剑折返,剑意却落到了正在阳台上同黑衣人对峙的殷无尘身上——这是来源与殷无尘本体的剑意,此刻他的分|身如有神助,以剑气凝成一柄长剑,破开黑衣人周身的浓郁血雾!
霎时间,整座阁楼剧烈摇晃起来。
摔倒在地上的金夫人险些被甩到墙上,玉容上满是惊恐,阮秋收起玉剑,忙上前扶起她。
“算了……”
阮秋也懒得抢香囊了,扶住墙趔趔趄趄地拉着金夫人走到阳台上,看了眼殷无尘的背影,便挥出手中玉剑,带着金夫人跃下阁楼。
“师尊,我们先走!”
罡风几乎吹散阮秋的声音,他带着人稳稳地站在了玉剑上,彼时殷无尘也撤了手,应了一声好,飞身退出阁楼,那黑衣人却紧追上来,手中显出一柄血刃,直指阮秋。
“这就想走了?”
那血刃来得极快,卷着浓烈的血腥气,破风而来。
阮秋倏然睁大双眸,正要掐诀运起御水决,只见一道白影闪过,殷无尘的身影已挡在他面前,一剑劈散血刃,神色凝重地偏头。
“秋,你先下山……”
没等殷无尘完,那黑衣人已追过来,殷无尘眸光一凝,转身挥出一剑,只听轰然一声——
他们身后的阁楼赫然承受不住倾倒,漫起浓浓烟尘。
阮秋抬手挥去浓烟,不觉松了口气,看着殷无尘与黑衣人斗法时快得几乎看不清的身影,咬了咬唇道:“好,师尊,你要心。”
他正要带着金夫人先下山,这城主府中忽然又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哪怕阮秋正御剑在半空,也被那股气浪震得脚下一晃,他望向火光冲天的方向,面露惊色。
“不好,是药库的方向!”
金夫人已然被吓得蹲在剑上,紧紧抓住阮秋衣袖,浑身发抖,满眼迷茫而无助地看着他。
这会儿,殷无尘也收剑飞身而来,见阮秋眉头紧锁地看着爆炸的方向,他落到阮秋剑上,便御剑往那边飞去,“不管了,只能将人也带走了,先去跟你哥哥他们汇合!”
阮秋重重点头,“好!”
那黑衣人暂且没跟上来,殷无尘御剑极快,不过片刻就到了火光附近。阁楼和药库的动静都不,城主府剩下的人已被惊动,底下一片喧闹,阮秋来时,就见底下一群人正乱哄哄地追着什么人,他见到被那些人包围的一个人,不由惊呼出声——
“是哥哥!”
他看见宋新亭挥剑扫过众人,约莫也听见他的声音,抬头望向夜空,却在这时,一头巨大的白色妖兽跃上屋檐,背上驮着的姑娘紧跟着朝下方挥出一条青色长鞭——
“宋师兄,快!”
宋新亭不再犹豫,将长鞭缠在手上,逃出众人的包围上了屋顶,而这时,阮秋才看清楚妖兽背上的人是阿夕,眼里闪过一丝迷茫,殷无尘已带着他和金夫人落到屋顶。
下面那些人殷无尘看都没看,他握紧阮秋的灵剑绕指柔,目光沉沉地望向他们来时的方向,那黑衣人果然追上来了,殷无尘持剑迎上去,只留给阮秋一句,“你们先走!”
“师尊!”
看来那个黑衣人着实难缠,连师尊都如此忌惮他……
阮秋一狠心,拉着金夫人起身走向宋新亭二人,阿夕认出他时惊喜地喊道:“秋哥哥!”
宋新亭也收剑走来,“秋!”他看了眼金夫人,又看向殷无尘离开的方向,“你们这是……”
阮秋迷茫地看着阿夕座下的白毛妖兽,总觉得这妖兽像狐狸,又像黄鼠狼,他稍稍睁大眼睛,眼里露出几分错愕。而见他看着妖兽,阿夕尴尬地:“我们在药库找药时被宋家人发现了,黄不知道乱吃了什么丹药……不过,我们找到药了!”
难怪这白毛妖兽这般眼熟。
眼下不是话的时机,阮秋点点头,将金夫人推到宋新亭身边,“找到药就好,黄跑得快,你们先带金夫人和药回唐家,我来断后……”他低头看向追到屋檐下的宋家人,“我等师尊,很快就追上来了!”
阿夕一愣,“这……”
宋新亭也有过片刻犹豫,但见阮秋已经运起御水决应付底下的修士,神情坚毅固执,他皱了皱眉,挥剑逼退对面屋檐的修士,便握住金夫人肩头,将人甩到妖兽背上。
金夫人惊呼出声,阿夕也手忙脚乱地抓住身后的人。
“宋师兄?”
“秋,千万心!”宋新亭同阮秋叮嘱了一句,见到阮秋点头,才回头同阿夕:“走!”
阿夕只好听他们的,安抚好金夫人让她坐在背后,抓着黄后脑长长的毛发轻喝一声,白色妖兽便跃下屋顶,转头往山下跑去。
宋新亭又回头看了阮秋一眼,这才御剑追上去。
诚然,殷无尘与那黑衣人斗法时,化神期的威压倾轧下,底下的修士都很难不受影响,阮秋只需拦下那些试图追上他们的人,城主府水源丰沛,御水决就能挡住他们。
阮秋远远落在宋新亭几人身后,跟着他们退到山下,时不时抬头看向还在山上的殷无尘。
月光被乌云遮掩,天地变色,雷云翻涌,电光穿透浓浓血雾,几乎看不到殷无尘的身影。
城主府已乱做一团,反观眼下空荡荡的唐家,紧闭的大门前,笃笃笃的敲门声不时响起。
因阵法缘故,地下室里能清楚地听见上面的动静。
唐霰知道叶硚会到这里来,没想到人来的这么快,他不由迁怒地瞪向坐在床沿的宋燕台。
“那个慕容何时才能赶回来?”
已变作五六岁模样的宋燕台,再无昔日宋城主的威严冷厉,稚嫩精致的脸上还有几分无辜,“他不会回来的。就算我给他传信,庄九在他们手里,也能让慕容回不来。”
唐霰听他这平静的语调,却惊得睁大眼睛,碍于门外还有许多暗卫,他咬着牙压低声音,“你明知道叶硚和宋家人要做什么,居然真的让他出城,没算让他回来吗?”
此刻屋中只有他们二人,宋燕台有话也就直,“慕容是爷爷的人,帮爷爷盯着我,爷爷想要我什么都听他的,可是我不想。不管叶硚有没有得逞,我都会以失责之名,让他回到爷爷身边,不用再回城了。”
唐霰看他的眼神颇为复杂,“他跟了你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为了赶他走,还将自己置身于危险当中……那庄九呢?这次他被迫背叛你,你也要赶他走吗?就因为他们是老城主的人,你不喜欢?”
就像八年前那样,宋燕台也这样无情的逼走他吗?
但宋燕台的回答让唐霰有些意外,宋燕台看着他:“你不是不喜欢他们吗?爷爷总让我不要信你,让他们取代你,可是我也不信他们。只有你,唐,我们才是一起长大的,等他们走了,你就可以回来了。”
唐霰无法理解宋燕台的想法,更分辨不出来他这时话里的真心,外人不知,他却很清楚。
宋燕台的性格很古怪,没有人可以猜透他的心思,他心机极深沉,要他任性妄为,可他好像做每件事都是有自己的目的的,哪怕是失败了,他也不会为此感到挫败。
他连他的亲爷爷都不信。
有时,唐霰也会有种自己是不是被算计了的错觉。
相比起来,唐霰还是觉得每次病发时神志不清,甚至有些痴傻的阿元更好,让他更自在。
何况他们决裂八年,唐霰如今更看不明白宋燕台了。
唐霰凝望着一脸无辜的宋燕台许久,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随便你吧,我上去看看。”
宋燕台皱起眉头,抓住唐霰的衣袖,“不要去,叶硚在外面,先等阮秋他们送药回来。”
唐霰抽出自己的衣袖,面无表情地回头看着他,“阮秋冒险帮你偷药,不管你对他有没有感激,我今日只有一个请求,等此事了结,你最好不要过河拆桥对他动手。”
宋燕台眉头更紧,“唐,你觉得我会是那种人吗?”
唐霰淡声道:“叶硚笃定你在这里,若我不出去,他们迟早会发现这个地下室。宋燕台,我只会再帮你这一次,你好自为之吧。”
他顿了下,还是拿走了床头那个存放着软剑的琉璃球,没再看宋燕台一眼,便转身出去了。
宋燕台怔怔看着他走出门口,终于反应过来似的,跳下床追出门外,“唐,你别出去!”
唐霰没理会他,上面的敲门声已经停下了,但叶硚没走,改为让人喊话,唐霰眉头一紧,吩咐几名暗卫,“看好你们的城主,待会儿不管上面发生什么事,在阮秋他们回来之前,都别让他走出地下室半步。”
宋燕台已经跑了出来,挡在唐霰面前,“我了不要去!”
“你了不算。”唐霰轻轻一推,就将人推出去,几名暗卫手忙脚乱地扶住宋燕台,就听见唐霰又吩咐下来,“抓住他,不许放开!”
宋燕台和几名暗卫都愣住了,唐霰不再理他们,转身就往地下室的门口走去,角落里的宋雪被一脸忧虑的唐砾搀扶着走了过来。
“唐霰,你……”
“这里就交给你了。”唐霰断他的话,又瞥了眼宋燕台,“若他失控,你们也尽快离开。”
没等宋雪回话,唐霰就转动机关,从暗道里走出去。
暗道外是客厅的博古架,唐霰走出去后恢复机关,法阵灵光一闪而过,暗道已被藏匿起来。
叶硚的声音正好在大门外响起,被灵力传到屋中。
“唐掌柜,你我也算多年相识,叶某今日上门拜会,你却将客人拒在门外,是否太过气。”
“我倒宁愿从未见过你,因为我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当然不想见。”唐霰冷笑一声,走向门外,一边讥讽道:“可你这样不识趣,扰人清梦,金家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他站定站在庭前,抬手一挥,唐家大门倏然开。
正好,与门前的叶硚远远相望,唐霰眼里闪过一丝厌恶,负手身后,一身黑衣分外冷肃。
“叶大管事今夜又是来做什么,上次污蔑我不成,今夜带着这么多人来,是要屈成招吗?”唐霰一眼看到站在叶硚身后的庄九,见这胖和尚双目无神,站姿僵硬,就知道这是被控制了,他又冷嗤道:“连庄大人都清来了,叶大管事越发能耐了。”
叶硚摆了摆手,便只带着庄九进来,面前笑容依旧,眸中却透露出几分恶意,他看着空荡荡的唐家,挑眉道:“唐掌柜家中怎么只有你一人?你隔壁的玄极宗弟子呢?还有我那属下梅寒月,怎么一夜之间都不见了,唐掌柜知道他们去了何处吗?”
这话地下室的众人都听的清楚,梅寒月伤的太重,还不能下地,她姐姐梅寒玉正守在她床边,闻言不由狠狠啐了一口,“呸!这狗贼险些杀了你,怎么还能装出一副与他无关的模样,假惺惺地来关心你?”
叶硚能假装,唐霰也能,“不知道你在什么,我也没空搭理你。我乏了,你可以走了。”
“唐掌柜就别装了。”
叶硚一脸无奈,笑叹道:“你我都知道,宋燕台他眼下无处可去,只能来你这里,咱们也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实话,唐掌柜,你不觉得宋燕台很可笑吗?他当年差点杀了你你,逼你离开城主府时多冷酷无情,现在一出事却跑来找你?我劝唐掌柜一句,虽多年来你一直针对我怀疑我,可我心里有数,我确实心里有鬼,也钦佩唐掌柜看人的眼光,与你不和,其实你我之间也没什么恩怨。”
他一边量着唐家前院,一边站定在唐霰面前一丈,故作同情地:“唐掌柜的旧伤可还好吧?别人不知道,我倒是听过的,金素心死前一段时间,唐掌柜出城做生意时被昔日仇家埋伏,伤得可是不轻呢。那天城主又断了你的本命灵剑,连我这个外人都替唐掌柜心疼,本命灵剑都断了,唐掌柜如今还剩几成修为?要知道,我们唐掌柜曾经可是宋家花费不少资源培养出来的化神期,可惜如今却已……”
叶硚啧了一声,“起来,城主明明是唐掌柜的师兄,却看不出来唐掌柜身受重伤吗?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唐掌柜,你那些年拼了命也要帮宋燕台,却落得这个下场,这八年来,你有没有后悔过?”
地下室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听得见叶硚的问话,也包括宋燕台,他眸光一怔,面色已沉下去,可是,他眼里还是有几分期待的。
唐霰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反过来问叶硚,“你连我的旧伤都知道,看来你很了解我。是当年和金素心污蔑我的时候查过吧。”
没等到唐霰回答,地下室的众人神色各异,却见宋燕台眼底一黯,目光冷冷地望向上方。
他们看不见,只能听。
叶硚笑:“这倒没有。唐掌柜多心了,金素心的死真的与我无关。”但他起来也有厌恶,“不错,我筹谋多年,只为了让表妹能脱离宋家这个泥潭,我是跟金素心过,只要她杀了宋燕台,我们就能带走表妹,可是她竟然不愿!表妹从前对她那么好,她居然为了宋燕台背叛表妹?”
“她还想阻止我动手。”叶硚不以为意地嗤道:“不过她也确实做了件好事,让我明白宋燕台不是普通的毒就能杀死的。她阻止我下药后被你当场抓到,怕你查到真相,想要来一个死无对证,就在你面前自杀了。”
他看唐霰不信,一脸无奈地摊手道:“我也不知道她会自杀啊,她嘴上仁慈,让我不要伤害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可实际上下手比谁都狠。她宁愿用自己的死诬陷你,我也阻止不了。后来我也只是顺势而为,让自己抽身,避免被宋燕台查到我身上罢了,唐掌柜,其实害你最深还是金素心,不是我,你我同样都是被她所累啊。”
地下室的宋燕台神色怔怔,院中的唐霰却是轻呼出一口气,露出了一个稍显疲惫的笑容。
“那我倒是要谢谢叶管事,让我终于明白了八年前那件事的真相。”他垂眸望向地面,找了八年的真相就这样从叶硚口中轻飘飘的出来,他并未为此感到轻松,心口甚至有些窒闷,“原来是我太高估自己了。我以为她是被逼的,还想救她,因为时候很少有人会像她那样关心我。”
叶硚一副理解的态度,“我明白,唐掌柜自幼父母双亡,被送到宋家族学,在被少城主收养前过得都是苦日子,少城主走后,你又被老城主逼着成为一把杀人的屠刀,金素心偶尔给你一点好意,你就将她当成自己人。宋燕台也一样,口中着信任你,最后还不是嫌你碍事要赶你走?”
宋雪和唐砾闻言,忍不住幽幽看向宋燕台。然而宋燕台根本无心管他们,只是默默摇头。
叶硚在院中踱步,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破绽,他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又道:“我知唐掌柜表面看着不近人情,却是个中通外直,心性纯良的人,若是可以,我也愿意与唐掌柜结交。只是有些人不值得啊,就像金素心,又比如宋燕台。你我跟了宋燕台这么多年,想来你也明白,宋燕台这个人生性多疑,又无情无义,这种人,你与他同患难时他话得多好听,可他却不能容忍你与他共富贵。区区一个六合同春阁,就值得他要你的命,唐掌柜,这样一个伤你害你的人你也要护着吗?你实在不该拦在我面前。”
“八年前你与他决裂时,不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吗?唐掌柜,你就不恨宋燕台吗?”
宋燕台捏紧拳头,眸中杀气腾腾,却又不得不在意这个问题,这八年来,唐霰恨过他吗?
叶硚了这么多,唐霰都没什么回应,他有些失望,回头看向身后的庄九,就要动手,唐霰的笑声便响起来,“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你想挑拨我跟宋燕台,却没到点子上,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失态吗?”
叶硚便不再着急,他也有些好奇,“我错了吗?”
唐霰抬头望向他,一双幽黑的眼瞳里带着三分讽刺,“金素心的事,我承认是我看走眼了。可若只是因为当时宋燕台没有信我,将我成重伤,我为何要离开城主府?”
宋燕台面上浮现迷茫之色,若不是这往那是为何?
叶硚也问:“那是为何?”
阮秋他们已经离开了半个时辰,唐霰算算时间,他恐怕是没法等到阮秋回来了,他眸底一沉,面上却是冷漠的神色,望向叶硚,“你就这么好奇?那我给你听也无妨。”
反正那个人也在听。
唐霰沉声道:“因为我不喜欢杀人。不管是为了谁,我都不想杀人。以前我可以用报恩麻痹自己,可之后呢?”他勾起一抹自嘲,“我敬重老城主,是老城主将我培养起来,可他却怕我会反过来伤害宋燕台,处处压制我。还有金素心,我曾将她当做长辈看待,只有她会问我累不累,大半夜还给我亲手做吃的,可她对很多人都这样好,这城主府早已经不需要我。”
明知道宋燕台会听到,唐霰还是决定出来,“宋燕台也根本不需要我。他也许是信任过我的吧,在他还未成长起来时,在他虚弱的时候,可当他成为城主之后,我于他,只是一个累赘,是争夺他城主权利的对手,他会在病发后神志不清时来找我,让我以为至少还有他的信任,可他清醒时还是会防备我,我知道他恨我。”
叶硚面露疑惑,而地下室的宋燕台却是面色骤白。
唐霰淡淡一笑,“因为我拥有他从未得到过的东西,少城主对我好,却对他冷漠。他也恨我当年拦住他,让少城主死在他面前……”
那已经是唐霰八岁时的事了,金夫人被鬼母蛊惑,以伤害宋燕台为代价试图换回丈夫的爱。但因为唐霰的提醒,少城主设下圈套,却被鬼母反杀,唐霰拖着宋燕台躲在衣柜里,被他咬得手上鲜血淋漓也不敢松开。他知道不能松手,大家都会死的。
因为救了宋燕台,唐霰得到了老城主的赏识,也因为救了宋燕台,他被宋燕台恨了很多年。
“就算我交付真心又如何,宋燕台从一开始就是恨我的……”唐霰如今出来倒是轻松许多了,“想来这么多年为他出生入死,我已经足够还清老城主和少城主的恩情。既然他不再信我,我也不再信他,我便离开城主府。这样,他总该满意了吧?”
宋燕台呼吸一滞,摇头想要反驳唐霰的话,可他知道唐霰听不到,他也无法出反驳的话。
他其实没有察觉,可是……
有时候,他确实会忍不住对唐霰心生不满,那时便觉得,让唐霰离开也好,可他又舍不得。
诚然,唐霰远比宋燕台更了解他自己,早已看穿他的心思,他们多年的感情慢慢被消耗,总有一日会耗尽,那时唐霰提出要离开。
他是认真的,没有任性。
叶硚点了点头,他倒是没想过这一茬,但这并不妨碍他拉拢唐霰,“唐掌柜,既然你已经还清宋家的恩情,宋燕台又那样恨你,他的生死也就与你无关了,唐掌柜何苦还要帮他?只要你交出宋燕台,我自然不会再计较你我从前的恩怨,你若想回六合同春阁,我也可以拱手还给你。”
“想用利益动我?就凭区区一个六合同春阁?”唐霰来都觉得可笑,他将藏在心里三十年的话出来,此刻一身轻松,长舒一口气,抬手在袖中取出一个琉璃球。
叶硚眼里染上笑意,“宋燕台的东西,他果然在这。”
“这是少城主给我的。”唐霰眸中闪烁起一道寒光,又带着浓浓的不屑,那眼神就差直接叶硚是个蠢货。他轻轻捏碎琉璃球,一柄冰雪铸成的软剑缓缓浮现在他身前。
这柄剑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月照花林。
“你似乎忘了,我是旧伤未愈,修为大跌,可我是唐霰,是十方城的唐霰。”唐霰握住剑柄,那瞬间,他感觉到这柄残剑上残存的一丝剑意因为回到主人手里而兴奋震动。
唐霰眼里有些怀念,手中有剑的他与往日截然不同,一抬手,剑光冰冷,指向对面的叶硚。
“宋燕台在哪里不重要,我不会让你找到他,就当是……”想到当年牵着他从宋家族学走到城主府的那个人,唐霰心中有些依恋。
那人,唐,我有个孩子,比你一些,但我这个父亲太过失职,不能常伴在他身侧。
他在恳求一个八岁的孩子,,你帮我照顾他好吗?
那年八岁的唐霰应下了,后来又对宋燕台做出承诺。
可有人在意唐霰的想法吗?
他也曾恨过当年不敢走出去救少城主的自己,也为拦下宋燕台而觉得自己亏欠宋燕台太多。
而今……
“我曾答应少城主,会照顾宋燕台,无论发生何事,我的承诺都不会改变。”唐霰垂眸敛去眼底的羡慕与黯然,“若我真的欠宋燕台的,今日,我唐霰用这条命来还。”
作者有话要:
来啦,还是没写完但是唐好可怜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