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公平一战,恩怨两清。
阮秋身边是无人, 可云水珠在他身上,殷无尘也在。他早知道戚云执念极深,定然会寻紫霄宫报仇,却没想到戚云会先找上他。
也没想到这个时候, 还有人会以为他是旁人的弱点, 阮秋也不着急动手, 仍想劝她一句,“戚长老,你不该动谢英, 也不该来的。”
戚云见阮秋与从前唯唯诺诺的模样大相庭径,也有几分诧异,微眯起眼看他,“我倒是看了你,没想到你会是阮灵昭和顾兰君的儿子, 若是早就知道, 当年宋新亭求我留你在藏月峰时, 我就不该答应。”
她的是事实,阮秋不是玄极宗弟子,若没有戚云允许, 他又怎能留在藏月峰多年?他确实承过戚云的恩情,谢英也很重要,他会看在戚云的恩情和宋新亭的情份上给戚云几分薄面, 却容不得戚云对谢英等人动手, 也容不得戚云破坏两宗关系。
见如今紫霄宫仍是一片宁静, 阮秋心中已然有数。
“数月前我去藏月峰那日, 想来戚长老是故意让我听到你与哥哥的争执, 也让我知晓了你逼哥哥向紫霄宫报仇的事, 戚长老怨恨大师伯,但确实不该动谢英,他是大师伯的养子,当年紫霄宫内乱时,他还未出生,与你的仇恨无关,那些弟子也一样无辜。我知道戚长老一向看不上我,也知道戚长老师从玄极宗,纵一心复仇,也有自己的底线,不屑对一些微弱之人动手。你若真的动了他,此刻紫霄宫早该乱了,你也必然离不开紫霄宫。大家心知肚明,戚长老又何必避而不谈?”
戚云不以为意,“还给我戴高帽子。阮秋,我先前以为你是宋新亭的累赘,做了殷无尘的弟子纯属运气,如今看来,你确实有几分聪明。不错,谢英他们只是被我绊住了脚,一时走不开,但你今日若是还想知道宋新亭的下落,便随我走一趟。”
阮秋微微皱眉,很快便恢复平静,“哥哥若是在戚长老身边,又怎会任由戚长老来这里?”
“你倒是了解他。”
戚云向来是体面的藏月峰峰主,此刻站在阮秋面前,面上也只是稍显冷淡,哪怕她确实很不悦,“他不在这里,但他一定会来找你的。”
连戚云都不知道宋新亭的下落,阮秋不免心下遗憾,又问:“戚长老为何要带我离开紫霄宫?”他顿了顿,反应过来,眸中颇有些复杂,“你想利用我,对付大师伯。”
戚云面色随即冷下来,“你这一声大师伯,叫得可真是顺口,可知道他是杀害宋新亭母亲的人,也是他,当年伤了宋新亭的经脉。你不是口口声声喊宋新亭哥哥吗?对他的仇人,你也能这般亲切地喊出这一声大师伯?阮秋,你对得起宋新亭吗?”
“你果然是冲着大师伯来的。”戚云既然知道了阮秋的身份,没道理不知道他的父母是因谁而死,阮秋不欲与她争辩,“戚长老曾收留过我,也帮过哥哥,与我同是玄极宗的人,我便再劝你一句,当年的事,当年已经了结,林夫人是怎么死的,大家都很清楚,你又何必迁怒紫霄宫?又何必将哥哥,也推到紫霄宫的对立面?紫霄宫如今已经放过哥哥,戚长老若真是为了哥哥好,不如早些将仇恨放下。”
戚云不为所动,“你知道的很多,想来我什么都没用。若非你是殷无尘要保的人,你在我眼里,也与谢玄卿燕不平一般都是该死之人。姐姐从来不是那等脆弱之人,殉情自刎的法根本不可能是真的!倘若当年谢玄卿他们留姐姐一条活路,姐姐绝不会就这么自刎!一定是谢玄卿逼死了姐姐,那宋新亭就该给姐姐报仇!”
阮秋摇头,“我劝不了戚长老,但想来戚长老当年也不在场,既然你不信大师伯他们的法,不如问问当年在场的哥哥?哥哥总不能连他自己母亲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阮秋不欲掺和那些旧事,但有些话,还是想问戚云,“我知道戚长老怨我拖累哥哥,可戚长老执意要他报仇,可有问过哥哥愿不愿意?在十方城时,我很感激戚长老是在紫霄宫的追捕中救了哥哥,可之后你让人将哥哥的身份公之于众,可知道会引来宋惊风昔日的仇家,令哥哥落入险境,你是在帮哥哥,还是在害哥哥?”
戚云向来是个得体的女子,即便怒极,也不会失态,闻言面色有些难看,也只是攥紧拳头,冷冷盯着阮秋,“姐姐是宋新亭的亲生母亲,她被人逼死了,宋新亭不该报仇吗?你一个外人懂什么?你娘当年也跟谢玄卿一起逼死了姐姐,你当然会为自己开脱,只怪我没有早些找到宋新亭,让他被你娘顾兰君养成了一个废物!”
阮秋无法认同戚云的话,他认真地反驳,“哥哥不是废物,戚长老,你将哥哥留在身边教导这么多年,莫非一直都是在利用他为母报仇?你对他就没有过半点真心?”
“真心?”
戚云笑容讽刺,“这些年来,我叮嘱他专心修炼,为母报仇,他只顾着照顾你这个好弟弟,一再忤逆我的命令。我给过他很多机会,燕不平站在他面前,他只知道逃,我让他跟我离开暂避危险,他却为了你自投罗网,浪费了我这么多年的筹谋!阮秋,你宋新亭这么多年来辜负我那么多次,可对我这个姨母有过真心?既然他不愿报仇,那我亲自为姐姐报仇。”
看来她如今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连宋新亭也怨恨上了,阮秋哑然,“你想做什么?”
戚云刀子般锋利的眼神落到阮秋脸上,到底压下了杀意,“你跟我走就知道了,何况你今日就是不想走也得走,到时便能看着我为姐姐讨回公道,看着我废了谢玄卿。”
阮秋身上有师尊巅峰时期给他的最后一道剑意在,又有云水珠在手,连殷无尘都无需出面,就能压制戚云,若非是给她面子,也不会同她这么多,不想她还是固执己见。阮秋摇了摇头,最后劝道:“你们二人实力悬殊,你不会是大师伯的对手。”
戚云也知道不能再等下去,迟则生变,她的面色愈发冰冷,“看在殷无尘和宋新亭的份上,我可以留你性命,但你必须跟我走。”
见她意欲动手,云水珠内的殷无尘也不再隐忍,同阮秋传音道:“秋,先去找谢玄卿。”
阮秋没想到还是惊动了殷无尘,他便也传音回道:“师尊别担心,戚长老动不了我的。”
并非阮秋瞧不起戚云半步化神的修为,而是云水珠足够强,何况他手上还有殷无尘给他的最后一道剑意,并不怕戚云对他出手。
不过为求稳妥,阮秋不着痕迹地护住腹,还是算拖一拖时间,等到谢玄卿等人赶来。
提起这桩难以捋清清的旧事,阮秋由衷轻叹一声,又问戚云,“戚长老可曾想过,若动了我师伯要置玄极宗于何地?戚长老并非如此心狠之人,为何总要这样逼迫别人,逼迫自己?你明明知道,哥哥当年也亲眼看到林氏自刎,若她的死真的是旁人逼迫,那哥哥又为何不愿给她报仇?”
戚云单薄的身影一僵,声音极为冰冷,“我早已不指望宋新亭了,他不报仇,我来报,姐姐绝不能白死。阮秋,我警告你,别再多事,否则,别怪我不给殷无尘颜面。”
她忽地眸光一沉,瞥了远处一眼,之后一手抓向阮秋。
“没时间了,跟我走!”
阮秋只觉一股清风拂面,戚云的手已快抓到他的手臂,他双手掐诀,指尖凝起灵力,飞快画成金光字符,直直挡在戚云手掌下。
戚云只觉一股凛然气息袭来,本能地感觉到一丝敬畏,不敢接下这道灵符,抽身后撤,站定之后,一张端庄清秀的脸上涌上讶然之色,重新审视起阮秋,“你已经结丹。”
阮秋淡然撤去灵力,秋水眸中含着几分无奈,“戚长老要动手,我自然也不能坐以待毙。”
“好啊。”
戚云神情莫名,一抬手,灵力萦绕长刀寸寸现出。她与玄极宗李三思修炼同样的道法,以刀入道,手持无执刀,半步化神,也是开阳一脉中战力不弱的几位峰主之一。
“殷无尘有个好徒弟,那我就看看你还能撑多久!”
看来她是要动真格了。
阮秋正有此察觉,殷无尘的声音已在耳畔响起——
“秋,不必与她缠斗,先找谢玄卿。若她逼得太紧,便用出我曾给你的最后一道剑意。”
可那时殷无尘受伤前给他留的最后一道剑意……阮秋犹豫须臾,抬手抽下脑后的青玉簪。
“好,师尊放心,你伤势未愈,千万不可提前出来。”
此刻在云水珠空茫的内壁空间里盘膝而坐的殷无尘稍稍一怔,心知自己修为大跌,出面也无用,反倒会拖阮秋后退,向来从容淡漠的脸上露出几分挫败,微微低下头。
“那秋要心。”
阮秋应了声,玉簪化作长剑,抬眸望向戚云,面上的神情变得凝重,“还请戚长老指教。”
戚云确实不屑于修为低于她太多的人动手,可阮秋态度摆在这里,她想要带走阮秋就必须下狠手了。意识到这一点,她也不再留手,未料正要出刀,身后有什么东西破风而来,她想都未想,挥出一道刀气斩向那东西,却见那珠子般的物件轰然一声炸开,浓郁的浓烟滚滚涌现,一眨眼,就淹没了戚云,也蒙蔽了她的视线。
那珠子炸得毫无预兆,浓烟转眼就往外肆虐而去,烟雾中却有一只手紧抓住阮秋的手腕,将他拉着往外走去,阮秋始料未及,本欲动手,就听见一道压抑沙哑的嗓音——
“跟我走!”
阮秋一愣,就被那人拉着跑出了被浓烟覆盖的院子,他这才看清楚拉着他逃跑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黑衣人,他脸上还蒙着黑布巾,俨然是不想让人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可他的身影那样熟悉,阮秋眸光一顿,收起玉剑。
那人一直带着他往前跑,语气分外急切,“戚云等了很久,才等到今日谢玄卿离开紫霄宫的时机,我已唤醒谢英,叫他去通知燕不平,但他们来之前,你还是先……”
“哥哥。”
阮秋一声轻唤,那人话音戛然而止,随之停下了脚步,浑身僵硬,没有回头看阮秋一眼。
“你认错人了。”
那人回头看了一眼,见已经远离方才那处庭院,很快松开了阮秋,声音仍是刻意压抑的沉闷,“方才动静不,想来很快就会有人察觉,你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阮秋见他要走,匆忙回神抓住他的手臂,仗着力气大对方挣不开,便遏制不住心中的不满:“哥哥都是看着我长大的人,我怎么可能会认错?哥哥,你不认我了?”
宋新亭怔了怔,缓缓转回身,扯下了遮脸的面巾,看到熟悉的面容,阮秋便弯唇笑了。
“哥哥,你终于现身了。”
宋新亭看着他一如往常温和的笑容,一时竟是无言,故意冷下脸道:“云姨这次是冲着你来的,你走吧,别再让她看到。我要走了,你……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他本想态度冷硬一些,却在见到阮秋皱眉时不忍心地改了口,别开脸想走,不料扣在手腕上的那只白皙柔软的手竟像是铁钳子一般,饶是他这筑基后期,也挣扎不开。
宋新亭不得已再回头,便见阮秋皱着眉头,唇瓣微抿,定定看着他。他毕竟是阮秋看着长大的,阮秋脾气再好,也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这么多年来,宋新亭见过他笑,也见过他哭,如今这固执的模样,宋新亭不用想就知道他是少有的生气了。
宋新亭便有些无措,“你……”
阮秋确实生气了,因为宋新亭不仅不愿意认他,还用这种撇清关系的语气同他话,他不高兴,却也不是不讲道理。若这世上最了解宋新亭的人,他最差也能排得上第二,阮秋一眼就看出来宋新亭在想什么,但他也无法赞同宋新亭的选择。“哥哥想救戚长老,可她未必不知道方才带走我的人是你,她如今心里只有为林夫人报仇,也迁怒哥哥不肯报仇,还为我跪求紫霄宫,哥哥回去,绝无益处。”
宋新亭抬手轻按在阮秋手背上,也不再压着嗓子,极认真地摇头道:“秋,这不是有没有益处的问题,我必须要去见云姨了。”
阮秋想若是宋新亭回到戚云身边,难免会沦为戚云报仇的工具,话到嘴边,看到宋新亭眼里的认真,他手上的力道便松了许多,任由宋新亭抽出手,心下也是一沉。
“这就是哥哥的选择吗?”
与戚云在一起,继续复仇吗?
宋新亭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只垂眸道:“对不起。”
阮秋眸中黯然,摇了摇头,“哥哥没有对不起我。”
宋新亭心下惭愧,下意识想揉揉阮秋脑袋安慰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紫霄宫已经乱了起来,他必须该走了,他心一横,提剑转身就走,“往后你便当不认得我,保重。”
这么多年一起长大的兄弟,怎么可能不认就不认?
阮秋心下反驳,正要追上去,就见宋新亭停下脚步,声音颇有些意外地唤了一声,“云姨……”
阮秋闻声愕然,抬头看去,果然见到已经从烟雾中脱身的戚云,她此刻正缓步朝他们走来,听到宋新亭这声轻唤,却是冷冷一笑,“找了你这么久,可算是现身了。”
阮秋召出灵剑绕指柔,往后退了两步,神色警惕。
戚云看在眼里,沉下脸道:“来的正好,我将你们都带回去,也叫你们兄弟团聚如何?”
宋新亭下意识护住身后的阮秋,握紧剑柄,到底没有拔剑,而是故作轻松地向戚云走去。
“云姨,紫霄宫已经有所察觉,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吧。”
阮秋看着宋新亭走远,闻言便皱起了眉头,哥哥真傻,以为这个时候还能拦得住戚云吗?
正如阮秋所想,戚云好不容易找到谢玄卿离宫的时机,也见到了阮秋,没道理因为他三言两语放弃阮秋,她又何尝听不出来宋新亭是想再护阮秋一把,她笑得愈发讽刺。
“宋新亭啊宋新亭,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会信你吗?”
宋新亭想靠近她,却在几步开外顿足,因为戚云已召出本命法器,长刀悬在半空,锋利无比的刀尖正指在宋新亭脖子上,阮秋见状也替他紧张得捏了一把汗,“哥哥!”
宋新亭没再往前,面色泛白。
“云姨,你这是……”
戚云冷冷扫他一眼,便望向阮秋,沉声道:“你来的正好,阮秋,我本不欲伤你,只要你随我走一趟,我就放了他,你看如何?”
阮秋紧紧盯着无执刀与宋新亭脖子命脉的咫尺之距,他脾气再好,此刻,这张向来温和的脸上也露出了怒容,“戚长老,我敬你是宗门长老,曾收留过我和哥哥,才对你诸多礼让,未曾想你竟用伤害哥哥来要挟我,你又如何对得你死去的姐姐!”
戚云面无表情,“如今他仅剩下的价值便是做饵将你引到我身边。这也是他为生身母亲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了,阮秋,紫霄宫的人就要到了,你究竟是走,还是不走?”
她轻轻拂袖,灵力萦绕在无执刀上,也将无执刀往宋新亭脖子上推进一分,紧贴上宋新亭的脖子,冷厉刀气便在阮秋注视下,在宋新亭脖颈上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阮秋急道:“住手!”
刀尖终究是悬停在了宋新亭脖子上,戚云眼里涌上几分玩味,看着阮秋,“你选好了吗?”
阮秋闭了闭眼,握紧玉剑剑柄,随即松开,往宋新亭走去,“你放开哥哥,我跟你走。”
“不可!”
宋新亭却与远处的一人异口同声,话音落下,戚云与阮秋往远处看去,就见谢英并一些紫霄宫的弟子正推着燕不平过来。再一细看,几名紫霄宫长老已落到四周屋顶,俨然已经将戚云包围,戚云神色一紧,抬手握住刀柄,将宋新亭擒回身前。
阮秋有过一瞬惊诧,握紧玉剑,趁机出手,他从未忘记过殷无尘教他的剑,秋水剑意倏然涌现,载着金丹期的实力与云水珠的威力,这绝对远超出于金丹期的实力——
戚云猝不及防,只得先丢开宋新亭,抽刀格挡,她毕竟是半步化神,元婴大圆满,阮秋纵然借了云水珠的力,到底还是嫩了一些。
眼看阮秋就被刀气震飞出去,一道白衣身影骤然现身,揽住阮秋腰身,带着他稳稳落地,看清楚殷无尘的脸后,戚云赫然大惊。
“你没有闭关!”
殷无尘淡淡扫她一眼,扶着阮秋站稳,还未等他开口,戚云就感觉到一股霸道的威压从天而降,叫她急忙握紧长刀运起灵力抵抗,她的脸色立时变得苍白,死死瞪圆了眼睛,扶住窒痛的胸口,硬撑着不肯弯腰,直到见到一道红衣身影翩然落下。
“掌教……”
阮秋站起来时,就见到李三思同谢玄卿飞身落下。
二人俱是匆匆而来,但向来待人随和的玄极宗掌教,脸上竟也有几分怒容,“抱歉,没看好宗门的人,让她闹到紫霄宫来了。”
“师兄!”
燕不平面露喜色,让谢英姐弟推着他到阮秋这边,谢玄卿朝他点了下头,垂眸看向阮秋。
“可有受伤?”
阮秋摇头,又看向殷无尘,殷无尘同样摇头,阮秋稍松一口气,又微皱起眉头,“哥哥?”
宋新亭怔怔地抚着脖子上的血痕,看着几人,听见阮秋的声音才回神,远远朝他摇了头。
阮秋知道哥哥无事才安心,再看向单独为威压压制的戚云,实在是不知该什么,心下暗叹一声,便问谢玄卿,“大师伯今日不是离宫了吗?怎么会跟掌教一起回来?”
戚云忽然笑了起来,自嘲道:“这是故意给我布的陷阱……李三思,连你也要帮谢玄卿!”
阮秋抬眼看向李三思,他很少见到掌教露出如此严肃的神情,除了聂少泽上玄极宗那回。殷无尘若有所思,扶着阮秋低声解释,“原来这阵子她不在,是在找戚云。”
李三思反而问戚云,“我是帮谢宫主,还是在帮你,戚云,事到如今,你还想不明白吗?”
戚云在她的注视下心虚地别开脸,咬牙反驳:“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为姐姐报仇错了吗?你大可将我逐出玄极宗……但你也休想阻拦我杀谢玄卿!玄极宗,也不能!”
李三思原本还有几分怜悯,此刻只剩不满,“即便是你的师尊,也不能吗?原来在你眼中,只要能报仇,便是连师门也能背弃。可即便我们不阻止你,你就能成功吗?”
戚云顿了顿,“师尊……”
李三思面容冷肃,“若非师叔求到我这里,我也不会大费周章将你找回来。而今你都要动师弟的徒儿,残害同门之罪,逐出宗门也不够,戚云,你还要一错再错吗?”
戚云今日确实是与阮秋动刀了,即便没伤到人,残害同门已成事实,她清楚这罪罚是免不了的,也没想到此事已惊动她闭关多年的师尊。可叫她放下,她又如何甘心?
“我错了吗?”
戚云面露不甘,瞪着李三思和谢玄卿,“我只是想为姐姐报仇!姐姐从来都不是心性柔弱之人,若没有她,我早在入玄极宗前就死了,她曾劝过我人活着不易,不可轻易寻死……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殉情自刎?李三思,你问问谢玄卿,当年是不是他,逼死了我姐姐林霜!在你们眼里,我伤阮秋,便是伤了无辜之人,可当年紫霄宫内乱时,姐姐还未认识宋惊风,谢玄卿逼死她,她就不无辜吗?”
看来她认定林氏是被谢玄卿逼死的,众人齐齐看向谢玄卿,可就是谢玄卿,面上也有露出了错愕的神情,他并未动怒,只问戚云,“你一直以为,是我逼死了林氏?”
戚云见他出声,更是恨得红了眼,“不是你还有谁!谢玄卿,事到如今,你还不认吗?”
宋新亭匆忙摇头,“云姨……”
“住口!”
戚云根本无意听他辩驳,满目怨恨地瞪着他,“宋新亭,你如此懦弱无能,一心向着你的仇人顾兰君,不孝至极,从今往后,别再叫我姨母,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外甥!”
宋新亭面色骤白。
燕不平早已经看不下去,冷脸出声道:“当年林氏为宋惊风殉情之事,宋新亭确实亲眼所见,你却连林氏亲生儿子的话都不信,固执己见,认定我大师兄逼死了林氏。”
谢玄卿这阵子对当年的事已慢慢放下,如今问清楚此事,也有些无奈,“我当年确实是杀红了眼,宋新亭的旧伤便是我所为。或许在你眼中,林氏真的不是这样的人,但当年宋惊风死后,她只求我们一件事,便是放过她与宋惊风的儿子宋新亭,之后便自刎殉情,我四师妹知道她是无辜之人,可就是想拦也拦不住。我后来冷静下来,也如她所愿放过了宋新亭。”
戚云俨然不信,“姐姐从来不是会轻易寻死之人!定是你们拿宋新亭要挟,她才会自刎!”
谢玄卿与她立场不同,当年报仇杀宋惊风他从未后悔过,此刻能理解她的怨恨和迁怒,却也不认为自己需要迁就她,淡笑道:“我又何必拿一个孩子要挟她?我承认,我恨不得将宋惊风大卸八块,为我的师尊、师弟妹们报仇。然而林氏修为断不可能比宋惊风高,我连宋惊风都杀得,若要林氏死,又何须拿一个孩子要挟她?或许你的是对的,她只是怕我们会杀宋新亭,便用她的性命换宋新亭的性命,如此想来,你自然可以怨我。”
戚云不由愣住,“你承认了?”
李三思皱眉,“老谢?”
见阮秋也担忧地看着他,谢玄卿摆了摆手,看着满脸怨恨的戚云,轻叹道:“戚长老,想来如今的你便是当年的我,我确实迁怒过宋惊风的夫人和儿子,林氏的死,我不能没有半点责任,但你若想向我寻仇,直接找我就是,你不该动阮秋。”
谢玄卿是云水河南岸第一宗门的宫主,他站在那里便是光风霁月的,但他看到因为仇恨而面目狰狞的戚云时,便想到了当年被仇恨冲昏头脑的自己,他心中有些喟然。
“我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我会将修为压至与你一样,你我公平一战,不论胜负,此战之后,你我恩怨两清。戚云,你看如何?”
燕不平大惊,“师兄!”
阮秋和谢英等人纷纷看着他,谢玄卿给了他们一个安抚的淡笑,“冤冤相报何时了,二十年前的恩怨,今日,也该有个了结了。”
便是戚云和宋新亭,此时也都满目震惊地看着他。
纵然宋新亭当年亲眼目睹谢玄卿杀死了他的父亲宋惊风,在他幼年的记忆中,谢玄卿便一直是那样凶狠血腥的形象,到少年时慢慢放下仇恨,他偶尔噩梦惊醒想到谢玄卿之际,仍会觉得这个男人极其可恨。
可是今日,他终于见到了谢玄卿的另一面,他原本不单是可恨的,同样也有可敬的一面。
他竟如此光明磊落的承认了当年林氏之死的责任,并且愿意为之负责,与戚云公平一战……
其实宋新亭一直都清楚,到底,他父亲宋惊风才是最坏的那个人,一切恩怨的根源都在他身上。但今日见到这样的谢玄卿,他心里便悄然生出几分异样,自觉卑劣。
可戚云一直以来要争的就只是为她的姐姐林氏报仇,在最初的震撼后,她仍旧未能平复心中的怨恨,而是紧紧盯着谢玄卿,甚至怕他反悔,“谢玄卿,你可不能反悔。”
“自然不会。”
谢玄卿看向阮秋和谢英等弟子,眸光温和,“上一代的恩怨,本就应该由我们来解决。”
李三思沉默须臾,终究是撤去了威压,目光复杂地看着谢玄卿,“老谢,不管结果如何,我会将她带回宗门。这是我答应过师叔的事,但你也要认真对待,不要轻敌。”
她知道谢玄卿不会输,不仅是她,所有人都清楚谢玄卿不会输,哪怕是将修为压到与戚云一样。但既然谢玄卿给了戚云这个机会,戚云也不会轻易认输,她也许会使出浑身解数来缠住谢玄卿,至少也要让他重伤,李三思还是了解她这位师妹的。
戚云这才真正放松下来,拄着长刀站起来,如墨一般的黑色衣袍被衬得她的脸色极苍白,一双眼睛里的红血丝极其明显,她看着谢玄卿时,仍旧是填满了刻骨的恨意。
李三思看见她这副模样,又想到临行前师叔的哀求,摇头叹息,“戚云,你好自为之吧。”
她会在这里看着,那么多紫霄宫长老也在看着,今日之后,戚云再无资格向谢玄卿报仇。
戚云明白这个道理,她扶住心口缓了口气,冷戾眸光从谢玄卿身上,落到人群前的阮秋。
阮秋正站在殷无尘身旁,身后不远是燕不平和谢英等人,但殷无尘脸色苍白,看着也没有以往那般强硬,也不知是否重伤未愈。
未等戚云多看,谢玄卿已上前,“戚长老,我已压制修为至元婴期,你准备何时开始。”
戚云见他果然已经自封灵脉,将修为压制到半步化神,眸光一转,便握紧长刀向他砍去,厉声喊道:“谢玄卿,还我姐姐命来!”
她太过急躁了,这一刀充满破绽,谢玄卿手中灵光一闪,召出银枪百花杀,轻易挡下刀锋。
但戚云恨谢玄卿也是真的,每一刀下手都极狠,她本就不弱,又是李三思同一脉的师妹,刀法颇有几分相似,谢玄卿已压制修为,二人修为相当,他自然得认真对敌。
因为是谢玄卿自己提出的公平决斗,紫霄宫的长老门都没有出手。阮秋等人也只能看着,阮秋对他这位大师伯并非没有信心,只是他的直觉总感觉事情不会这样结束。
即便是压制了修为,以谢玄卿本就超出常人的战力,也很快占了上风,而戚云意识到这一点,也急红了眼,频频望他身前身后看去,像是在估算或是在寻找他的破绽。
二人相斗,时而离他们很近,时而又很远,谢英颇替他大师尊担心,站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谢霄霄嫌他烦,但也难得没跟他吵起来,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的战局。
李三思早已退到远处观战。
戚云落败,都在众人预料当中,但她也确实没有轻易认输,长刀硬要抗上那刚硬无比的银枪百花杀,最后不意外地被一击震飞出去,狼狈地倒在众人面前,刀已脱手。
李三思默默摇头。
谢玄卿并未乘胜追击,一杆银枪斜握在手,远远看着方才吐出一口血的戚云,“胜负已定。”
闻言,戚云咬着牙握起长刀,抹去嘴角的血站起来。
“不,我还没有认输。”
谢玄卿早知如此,也让她一招,“还请戚长老出手。”
戚云勾唇冷笑,“好啊。”
她应声而动,但叫人意外的是,她这次竟将刀指向了身后的人群,准确来,是燕不平!
燕不平行动不便,饶是也有半步化神的修为,平日也极少出手,灵脉有所阻塞。况且戚云的刀来得太急,他出手已来不及了,身边又只有几个弟子在,若他不挡着,受伤的就只会是谢英、谢霄霄等人!
原来戚云伤不了谢玄卿,才想起来燕不平也是紫霄宫的人,当年也曾随他们上紫霄宫。
“师弟!”
谢玄卿心下大震,提着枪飞身近前,李三思和守在四周的紫霄宫长老也正要出手,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唯有阮秋反应过来急忙掐诀画符,化作金光罩护在燕不平身前——
与此同时,也有一个人拦在了戚云的刀下,锋利的刀尖削铁如泥,轻易穿破了几层薄薄的衣料,从宋新亭单薄的胸膛上穿透过去。
待戚云看清楚挡到刀下的身影时,双眼猛然睁大,一时间,怨恨悉数被浓浓的惊讶填满。
“宋新亭……”
转眼的功夫,谢玄卿与李三思等人已近前,但见燕不平无事,有事的反而是主动挡到燕不平等人面前的宋新亭,众人也是大惊失色,而阮秋看清之后,呼吸猛地一滞。
“哥哥!”
阮秋想冲过来,却见背对着他们的宋新亭忽然抬起手,像是在阻止他们,他便怔怔停了下来。殷无尘跟在阮秋身后,也眉头紧锁地看着从宋新亭背后穿出的几寸刀尖。
刀尖上都是血,血水已经浸湿了宋新亭的一身黑衣,在剧痛之下,他的身体也开始颤动。
看到戚云惊愣失措的表情,宋新亭轻喘口气,压下身上痛苦,哑声道:“云姨,停手吧。”
戚云这才回神,眼里满是不甘,握刀的手却在颤抖,她声声泣血,恨声质问:“为何拦我!”
宋新亭看着她几近狰狞的面容,惨白唇角扬起了一抹苦笑,“因为你。云姨,我知道会有人保护燕不平,但我还是会拦住你……云姨,不要再错下去了,如谢玄卿所言,娘当年会自刎,其实有我的责任,她想要我活下去,却选择了最傻的办法。她可是我娘啊,我怎么会忘了她?可云姨,也是这么多年来对我极好的亲人。”
戚云看着没入他胸口的刀,满脸固执地摇头,“我不明白……我只是想让你为姐姐报仇!”
“是啊……”
宋新亭一笑,胸膛便震动起来,伤口涌出更多血水,他急急喘了几口气,等到疼得几乎麻木了,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再开口时声音越发沙哑,“可是这世上还记得娘的人,除了我,就只有云姨你了。谢玄卿不是逼死娘的人,我才是,娘当年自刎是为了要我活下去,现在云姨杀了我,也算是报仇了,不是吗?当年的仇恨,就这样结束吧,云姨,我真的累了。”
戚云彻底怔住,“你……”
“我不想报仇,不想伤害任何人,更不想你们有事……”
宋新亭眼前一阵阵发昏,让他清楚他的生命在飞快流逝,他握住刀锋,脚步沉重地往后退去,刀尖便退出了心口,血水蔓了一地。
他脚下踉跄两下,躺倒在地上,在耳边的嗡鸣听见了一声沙哑的“哥哥”时,便本能地偏过头,果然见到了向他走来的阮秋和护在他身后的殷无尘,他唇边涌上遗憾的笑容,但再看向戚云时,眸中仍是有愧。
“对不起,秋。对不起,云姨,还是让你失望了……”
一阵阵疲乏涌上来,迫使宋新亭缓缓闭上了双眼。
其实在谢玄卿提出公平一战前,宋新亭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但在他闭眼前,他还是会想起母亲自刎在父亲尸身前最后看他的一眼,那无声的口型,是让他活下去。
原来只是他一直在逃避罢了,他一直都很清楚真相。
可是他一直在隐瞒阮秋顾兰君和阮灵昭的身份,他怕阮秋会恨他,不愿意让阮秋回到紫霄宫去。他也怕被戚云丢弃,不敢告诉戚云,娘是为了让他活下去才自刎的。
其实是他,对不起所有人。
作者有话要:
来啦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