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酒烧香螺、救小胡 好在关鹤谣意志坚定……
春日暄, 卖饧天。
今日艳阳高照,惠风和畅,远处传来卖饧糖人的吹箫声。箫声悠扬婉转, 间杂着百端不同的各行各业叫卖声, 又有嘈嘈车马声,切切人语响,一片市井繁华。
这般好天气,又赶上炊熟日和金明池开池,街市上游人如织。关鹤谣挎着布包, 护着竹篮,于闹市中怡然自得地散步。
春天啊,多好。
忽传来一阵似吟似唱的歌声, “花儿真呀好, 价儿真呀巧, 春光贱卖凭人要!”正是一家花卉行。卖花人最会叫卖,清奇柔美,难怪连士子文人都爱听他们唱。
关鹤谣挤进人群一看,只见桃花、杏花、棣棠、木香都已上市, 一簇簇在马头竹篮中铺排开来。
宋人爱花,又逢时节, 街上无论男女老少, 十有七八都发间簪花。
关鹤谣想起自己月钱里还有“五十文买花钱”, 便买了三只桃花枝。花卉行卖时令鲜花,也卖像生花,她就又挑了几朵绢花。
随手簪上桃花枝,关鹤谣心中感概,这真是历史性的一刻。
她仅有的木簪子、发带之类, 都是自己糊弄做的,绝不多花一文钱在衣饰妆容上。
家中准则是尽量吃饱、吃好,钱都花在菜刀刃上,因此恩格尔系数逼近丧心病狂的百分之百。
今日买了这花,可算是有了点对美的精神追求,在这簪花盛行的精致大宋也不算太掉队。
她关鹤谣,终于富起来了!
臭美这一下,她很开心,哼着歌去给河海鲜行、禽货行、米粮行这三大供货商送礼,就连平时买豆腐、调料、蔬菜的几个摊子也没忘。
她送的就是自家做的油焦面和两样团子。礼多人不怪,礼少人也爱,聊胜于无嘛,意思意思。
况且她的确花了些心思,比如河海鲜行老丈不适宜吃粘腻之物,就没送他团子,多给一包油焦面。送禽货行老板的则是用他家鸭蛋黄做的青团,颇有一股任君检阅的自豪。
她一路走,一路送,当掬月口中的“散财娘子”。只是各位也都讲究,多少都有回礼,关鹤谣又采购了一些食材,身上背的、拎的倒是越来越多了。
好了去送礼,最后变成了上货。
兜兜转转,关鹤谣又回到了庆丰街,最后给米粮行送完焦面,远远就看见自家摊位前的人有增无减。
“还这么多人,卖了多少?”
掬月又要看着炉子,又要准备蒸品,还要抽手包油焦面,连好好回答的时间都没有,只把账册抛来让关鹤谣自己看。
关鹤谣粗粗一算,她离开半个多时辰,竟卖出将近四十斤了,毕二的手就没停过。
因放开了散称,难免有人一下买个两斤、三斤,一锅满足不了几个顾客,但他们毫无怨言地等着。而人的心理就是如此,越是有人排队的地方,就越有吸引力,长长的队伍就是最好的招牌。
炼好的猪油见了底,关鹤谣赶忙去补了一大块肥肉,吕大娘子又腾出一个灶给她。两灶齐下,仍是忙不过来。直至巳时末客人渐渐少了,这才勉强供应。
经过这半日观察,她觉得毕二确实老实勤快,对二老恭敬,对掬月也客客气气,便将他定了下来。
他的工作内容就是早起帮着来出摊,然后帮掬月做好明日准备,午后就可归家,每日现结工钱六十文。
毕二心中大喜。
在铺子里干活,比起风吹雨淋的繁重活计好太多了!只大半天的活,工钱还现结,又管朝、昼两餐。他再没遇到这么好的东家了!
他身上顿时生出使不完的力气,锅铲耍得虎虎生风。
因她们明日和后日都不出摊,关鹤谣便又去补了一些货,计划多做一些油焦面,放在铺子里寄卖。
她给吕大娘子和掬月簪上桃花,嘱咐掬月过节买些好吃的与毕二吃,便先回去做炊熟日的准备,也顺路进行最后一项采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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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进钱家果子行大门,关鹤谣便听得里面“败家祸害”“你就是不想老子好过”“蠢货”之类的骂声。
她皱着眉快步进门,就见一肥头胖耳的中年男子,一手薅着个瘦弱的人,一手挥着鸡毛掸子朝他去。见有客来,他讪讪收手,回到柜台装着低头看账。倒是被那个,轻轻抽搭两声,转身招呼她。
这不是胡吗?
他显然也记得关鹤谣,挤出笑脸问:“娘子上次买的玫瑰卤子和金桔蜜煎还合意吗?今日也有鹅梨。”
居然还记得她买了什么。他本就细长的狐狸眼直接红肿成了一条缝儿,泪痕未干的脸上还流着鼻涕,更显得年幼可怜。
关鹤谣心中怜惜,哎,这就是个孩子啊。怎么糟这样罪?面上却是不显,“都挺好的,正是来再买一些。今日也请郎君为妾介绍一下吧,可有什么新奇果子?”
这话似是触动了柜台处钱掌柜的神经,他粗哼一声,“蠢货,怎不把你的宝贝果子给娘子瞧瞧,看看人家买不买?”
胡一哆嗦,双手纠结地扭着衣襟,并无动作。倒是关鹤谣淡定笑着催他,“那便看看吧。”可她看了那果子,瞬间不淡定了,脱口而出,“黎朦子!”
胡惊,“娘子认识?”
钱掌柜也惊,他做了十来年果子生意都不认识的果子,这娘子居然知道。
转瞬,他的惊讶转为恼怒。她既然认识,便可能知道这果子奇酸无比,更不可能买了。都是这拖油瓶蠢货,那么大声什么这果子香气好,逼得他只能买下。回来一尝却根本不能入口,这下要砸手……
“请问索价几何?”
钱掌柜没反应过来,呆呆听关鹤谣又问了一遍,“这黎朦子,索价几何?”见有人买,他来了精神,赶紧狮子大开口,“四十文一枚!”
这人真是又坏又贪,关鹤谣腹诽,冷冷丢下一句“陈家更便宜”拔腿就走。果然被连声唤了回来,钱掌柜赔着笑和她讨价还价,最后腰斩定二十文一枚,关鹤谣便要了三枚。
合适的价格拿到了黎朦子,关鹤谣话锋一转,“掌柜的好眼光,竟有这金陵城中遍寻不到的黎朦子。可知信国公府中最爱这一味呢。”
钱掌柜懵了,你刚不是陈家也有吗?!这丫头诓他!他本想发作,听到“信国公府”却愣了,斜着眼试探问:“你怎知国公府事?”
“因为是我做的!”关鹤谣朗声答,毫不客气地指使他,“你把这些黎朦子收好,我过几日请人来买。” 关策爱吃黎朦子做的菜,听两位女眷也喜欢她渍的蜜黎朦子泡水,正好给府里存一些。
给自己买,她凭本事砍价,不敢提国公府名号,仗人之势。
为主家买,却要争个好价格。“价钱再便宜些,便十八文吧!”她估摸着那筐黎朦子的价格,“啪”一声在把两百文定金拍到柜上。
钱掌柜两眼冒光,满脸堆笑地叫着“原来是国公府的厨娘子”,扑过来就要给她行礼。关鹤谣闪身躲过,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绷着脸:“掌柜的先写字据吧,我与这位郎君买东西便是。”
关鹤谣和胡去货架看货,偷偷和他搭话,“你瞧,这就是我那日的桔红糕,里面又包了豆沙,就起名叫桔红团。”
她从篮子里摸出两个纸包,“本来是用来贿赂你东家的,现在看他不像好人,就给你吧。”
“……他是我爹爹。”胡难过地着,却伸手接过团子,低声道了谢。
他姓“胡”,这家却是“钱家果子行”。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关鹤谣不好多,只能简单粗暴地安慰道:“爹爹也可能不是好人啊。”她现身法,“我爹爹就不是好人。”
*——*——*
关鹤谣被萧屹捏着肩膀端详半天,才意识到对方是在看她头上簪的桃花。
“好看吧?”她伸手比划,“要五文钱呢。” 好在那花犹带彤霞晓露一般鲜,也不算太亏。
“好看,”萧屹拨动花心,细蕊便楚楚轻颤,“只是没你好看。”
桃花面不如美人颜,桃花艳却衬美人眼。
关鹤谣笑开。
活了两世,她都没见过萧屹这样嘴甜的郎君,每天能找出八百个由头夸她。关键是他没有丝毫油嘴滑舌的渣男气息,永远是满眼的真诚和欣赏,让关鹤谣相信他就是觉得她有这么好。
她被这样的直球轰了几天,飞快适应了。
开什么玩笑?她也不是普通选手,投桃报李,原地反弹反弹再反弹,逮到机会就夸萧屹。
两人天天中门对狙,就泡在这蜜罐子里,谁也别想出去。
淡淡桃花香味萦绕发间,看着萧屹含笑的清朗眼睛,关鹤谣脸上似乎也沾了一层桃花粉霜,“五哥长得也好看,”不自觉覆上他手,“你手都这么好看。”
萧屹的手便又紧了些。
不过起这么一会儿没见到,他仿佛一年没见面似的,拉着她话不让走。
好在关鹤谣意志坚定,未为美色所迷,“今日活儿太多了,我先去做饭。”捏捏他的手,“你不是喜欢吃螺?我去做一道‘酒烧香螺’与你吃。”
河海鲜行老丈分了她一大碗螺蛳,本是他自家要吃的,在盆里养了两天,泥沙都吐干净了。
清明螺,赛肥鹅,清明正是食螺的最佳时令。
关鹤谣觉得螺就要大香大辣才好吃,便以宽油下锅,用足量的葱姜、花椒、辣椒爆香之后将螺蛳爆炒。满室辛辣浓郁的鲜味,关鹤谣咽咽口水,拣出一个嗦味道,点了点头,又往里加了酒,移到炉子上火焖煮入味。
而后净了手,她心翼翼地拿起菜蔬局送的那篮松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