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槐叶冷淘、金明池 这么好看的郎君,还……
关鹤谣今日任务其实很简单——就是给萧屹开个闪现。把他送到金明池去和队友原地汇合, 穆郡王一个措手不及。
金明池在城西,不算太远,他们又天未亮就出门, 可架不住出游人实在太多。街上车水马龙, 这马车停停走走,怎么都快不起来。
关鹤谣差点犯了路怒症,她看一眼萧屹,心里霎时堵得比这车还厉害。
他已在车厢里换好了衣衫,是之前关策准备好了让关鹤谣拿回来的。
一入三月, 百官照例要换穿罗衣,所以萧屹穿了这件石青色的圆领罗袍。袍子材质轻盈,颜色却沉稳, 衬得他腰细腿长,挺拔洒脱仿如清风中的劲松。
这还只是一件常服。
等他到了金明池, 英亲王那里给他备了正式的公服参加宴饮。
萧屹是五品,应当服绯。想象一下他穿着绯色大袖公服的样子,关鹤谣恨不得探出头去吼一声“师傅,掉头!”
这么好看的郎君, 还让她亲手送回去。
英亲王不懂人心!
她冷幽幽开口:“回头这车钱让你们殿下给我,”为了隐蔽和高速, 她还租了这最贵的带车厢的大马车, “要二百五十文呢。没道理让我赔了郎君又折兵。”
怎么感觉这赁资都在内涵她。
萧屹赶忙哄几句, 连带着掬月都笑话她舍不得郎君,关鹤谣倒是不好意思再垮着脸了。
磕磕绊绊走了近一个时辰,终于远远看见了金明池。
掬月迫不及待地撩开车帘看,一方周长近十里的人造池撞入视线。浩渺池水并着无数巍峨飞桥、高楼,又有如织游人, 收不尽的好风光。
“大龙舟呢?郎君,怎不见大龙舟?”
她自听过金明池种种故事,就盼着看大龙舟。
“龙舟此时泊在奥屋,还未到登场的时候。”萧屹笑着解释,又嘱咐道:“从东岸看水面视野最好,但人也最多。看完了水戏和争标,你们可去西岸赏景,免得被冲撞。”
三人话间,马车已停在了金明池苑墙东门外。比起被游人和商户占领的墙内池岸,此处倒是更平坦开阔,草木也繁茂,花间粉蝶,树上黄莺,一片春日美景。茵茵草地上许多蹴鞠的、放纸鸢的、席地而坐赋诗谈天的游人。
关鹤谣给车夫塞了钱和果子,请他去旁边休息休息。
那车夫只一个春天就不知要搬运多少痴男怨女:情窦初开的、明媒正娶的、干柴烈火的,免不了还有几对旷世畸恋的,十分理解有情人们这股陷进私密空间就出不来的粘糊劲儿。他回关鹤谣一个“我懂”的眼神,麻溜地扶着掬月拎着包裹躲进了不远处柳树荫里。
宽敞车厢中一时有些空荡荡的。
关鹤谣心中不舍,却不想弄成执手相看泪眼。萧屹也是如此,两人絮絮着话,眼中没有悲伤,只盛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你要多来国公府蹭饭。”
“我会多去国公府看你。”
异口同声出这话,关鹤谣禁不住低头一笑,她想起刚才看到的景致,“你等我一下。”
下了马车,她走到墙边折下一枝柳条,在车夫和掬月暧昧的眼神中又走了回去。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以前读这首诗,关鹤谣只觉得风雅精巧,现在看来,得其实不对。身处锦绣江南,怎能只赠一枝花木?
江南明明什么都有。
有厚重的历史,有轻灵的才气,有惊人的华美和富庶,有灿灿渔火,有悠悠晚钟,有比蝴蝶翅膀还绚烂的丝缎,有夺得千山翠色的青瓷。
什么都没有的,明明是她。
除了一颗心,她再没有什么能送的出手。
可这一颗心,难道还不够吗?
坦荡的喜欢,就是最高明的手段,也是最宝贵的礼物。
当她撩开车帘,见到萧屹愣住一瞬,随即扑过来亲吻那柳枝的时候,她便知道,萧屹也觉得是够的。
“你是我认定的娘子。”嫩绿柳叶拂过眼睑,萧屹闭上眼,顺着柔韧的柳枝吻上关鹤谣的手。
“阿鸢,我的心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扬起青色车帘将关鹤谣罩住,在这个秘密的角落里,他将那执柳的手指一一吻过,而后接过柳枝簪在发间。
在此之前,在此之后,萧屹见过无数种关鹤谣不同的样子。每一次都心动,每一次都惊艳,每一次都值得他没出息地感谢上天。
然而今时今日,此情此景,仍是他心中最珍之重之的画面。
孩童的笑闹声、鸟儿的鸣叫声、士子们悠朗的吟诗声中,她静静站在马车下,身后是三月的明艳春园,是亭亭绿意和湛湛天光,手执柳枝殷殷向他探来。
送君柳,愿君留。
那截落地就活的柳枝便被种在他的心田。千丝万缕紧紧地络住他,再也无法逃离,也不想逃离。
关鹤谣郑重点头。
正因为马上要分别,才清清楚楚地意识到想和他一起走下去。
以指代唇,关鹤谣轻轻抚上萧屹脸颊,点点他发红的眼角。
“五哥,我会在东岸看着你”,完这句,她露齿一笑,蓦然转头离开。
不必矫情“我会等你”,也不必强求“你等着我”,她已经给萧屹展明了自己要走的路。若是心念彼此,必然会走上交汇的道路。
在她身后,萧屹深深看她一眼,而后跳下马车,快步朝南边走去。
*——*——*
金明池南岸为皇家御用,建有苑内最高的宝津楼。宝津楼以东则有一座大殿,名为“临水殿”,官家便是在这里宴饮群臣,观赏百戏。
南岸架出一道如虹飞桥,长数百步,直入池中,连着一个大平台,上起环形相连“水心五殿”,此处是内外命妇、贵女们游玩的场所。
关鹤谣往南岸一看,好家伙。
岸边、楼下不下数百军士把手,金甲曜日,银枪照水,目之所及尽是飘摇的彩旗和朱漆的御幄。万分肃然灿然,晃得她睁不开眼。她连忙收回视线,还是这喧闹着接地气的东岸的更招人喜欢。
摆地摊的、挑担的、只摆一两套桌椅的,以及有能力搭起彩棚青伞的,数不清的商家贩卖各种物品或是服务,使得这东岸人头攒动。
关鹤谣感叹,多么繁荣的商品经济社会。
她不禁啧啧称赞,“消费,GDP增长决定性力量。”
这架马车可比她们坐的那辆有劲儿多了,怕是一天就能拉着金陵城月度商税收入达标。她有理由怀疑——官家每年这游幸就是以拉动内需为目的。
大家都是起个大早来挣钱,唯关鹤谣上赶子来吃亏。想想萧屹,郁郁叹气,她置身这最热闹的春日盛典中都没了什么精气神。
反正卖货只是个幌子,她便也不挑,随便找了个地方扔下垫子席地而坐。掬月心已经飞走了,关鹤谣索性放这赌神去玩关扑,自己则开始包团子。
豆沙馅是寒食前就备好的,特意多做得重油重糖,又镇在井里,仍和新做的一样,早起还蒸了一大块桔红糕坯。虽不应时节,但桔红团比包完再蒸的青团方便不少,她今日就卖这个。
这团子细巧可爱,又很新奇,居然在周围好几个卖青团的商家间脱颖而出,买的人着实不少。关鹤谣卖得也便宜,她在现世深受各种景区、机场、火车站无良天价之苦,因此拒绝加价,仍是五文一个地卖,只淡笑着与食客自家地摊的位置,见缝插针个广告。
她边包边卖,一时竟供应不上。转头就见掬月抱着拎着不少战利品回来,当即笑得止也止不住,摁着她不让去玩了,免得赢太多搬不回去,毕竟回程可没预算雇车。
两人未用朝食,吃了掬月带回的吃食仍没饱,恰有路过的货郎卖槐叶冷淘。
刚入暮春就吃这冷面有些贪凉,但那槐淘浸在凉水里,艳艳绿丝绦一般诱人。
未到巳时,日头也很烈了,关鹤谣就心安理得买了一碗。
“某家冷淘是用槐叶芽和的面,可鲜嫩咧!娘子且尝尝。”
货郎周到地招呼着,利落地捞出冷淘,拌上熟油和各种醋酱,又问关鹤谣要什么浇头。
鸡丝、虾仁、鳜鱼、肉臊、三鲜……关鹤谣一一看过,想着春深水暖鳜鱼肥,便要了鳜鱼的。
那鳜鱼片成薄片挂糊炸过,而后应是又焦溜了一番。鱼片入口是煊软的,可又藏着最后一丝倔强的酥脆。酸甜口的酱汁铺在面条上,更显面条绿得盈盈欲滴,配上两根新鲜芦笋,吃下去清爽宜人,唇齿生香。
这样以芦笋为桨,在桃花流水的春江上垂钓鳜鱼,关鹤谣呼吸之间都是槐叶清香。
掬月扒拉净最后一口,被这天然草木芬芳唤醒了记忆,“娘子,咱们今年还没去采榆树钱呢。”娘子用榆树钱做的蒸饭、饼和包子都好吃极了。
关鹤谣一想,也是。
今年自仲春起她就忙得很,没时间去当大自然的搬运工。否则春天她定是要到处挖、采、摘、折,做尽这薅山川树林羊毛之能事。
“等我初八旬休时,咱们去山里春游吧。”关鹤谣也看见香椿炒蛋啊、凉拌松针啊、荠菜包子啊、蒲公英蘸酱啊在向她招手。
“再带上毕二哥。”
如今也算有了正式员工,一场破冰团建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