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花冠娘子、六公主 她关鹤谣今日就要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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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吃饱了, 终于有了闲心整理掬月的战利品,大都是些零碎的东西。最值钱的,当属一盆花。

    “我瞧着娘子簪桃花真好看。”掬月嘿嘿一笑, “正巧那花摊拿这盆花当彩头, 就想赢来送你!”

    为这分赤诚心思,关鹤谣幸福地连连点头,又赶紧摇头道:“这么好看的花,簪着太可惜了,咱们抱回去养。”

    那花应是芍药, 嫣红色的花瓣舒展轻盈,枝干优美,就连花盆都如冰似玉, 质感极佳。

    最有趣的是,繁茂的花瓣被一圈金黄花蕊分成上下两层, 像是拦腰围了一条金带。

    花蕊的位置如此别致,关鹤谣还真从未见过这品种。

    “看起来好贵,你怎么赢到的?”

    “压五文钱,依次掷五个骰子, 点数需是从一到五。”掬月歪歪头,“听起来一点儿也不难啊!那么多人试了, 怎么大家都赢不到?”

    关鹤谣扶额, 她都不敢细算, 这起码好几大千分之一的概率,丫头“不难”?

    半晌,她沉痛地搭上掬月肩膀,“我们需要加快算术的学习。”

    是她没教好,孩子有点偏科了。

    看来光会记个帐还是不够, 她有义务让这家伙知道自己是多么牛批。

    掬月此时犹不知怎样的黑暗命运正等待着她,仍乐呵呵地着,“老板是刚从扬州运来的,名字叫…叫…金…”

    扬州芍药甲天下,这花又被拿来当彩头,必是珍品。

    花腰如缠金带…

    我的天啊!

    关鹤谣心颤颤,这、这该不会是那个…

    “金缠腰。”

    有人帮卡壳的掬月出了花名,却不是关鹤谣。

    循声,关鹤谣抬头看去。

    入目先是织着金线的红绡百迭裙,层层叠叠铺展开来。再往上是纤腰、细颈,一张娇艳无双的脸。

    这位美貌娘子扶了扶头上花冠,启唇重复道:“这芍药,叫‘金缠腰’。”

    要这一日,娘子们自是都扮得及其用心,衣衫鲜亮不,袅袅发髻间也是簪花插柳、缀戴春幡的,恨不得把整个春天收在身上。关鹤谣一路走来看到不少漂亮的娘子,可平心而论,论长相、论衣饰,竟没有一个比得上眼前这位。

    换作平时,这般美人和关鹤谣话,就是骂她,关鹤谣都要给个面子和她对骂两句。

    可如今她没那个心思,只因为这位娘子身边——站着魏玄。

    要素过多,关鹤谣槽多无口,魏玄一脸懵比,掬月吓得大气不敢喘,三人全都闭了麦,唯那位娘子仍是激活状态。

    “你既然不识得,真是糟蹋了这名品。不如十两银子让给我,如何?”她瞄一眼摆在竹盘里的团子,掩唇一笑,“够多了,你卖几百个团子也挣不来。”

    关鹤谣眯着眼睛站起身。

    可惜没人家高,气势上输了一截。

    但起码她能好好量这娘子。

    她看起来与关鹤谣年纪相仿,严妆华服,周身贵重珠翠自不用,最显眼的还是她头上的大花冠——绮丽至极,主花也是芍药,又搭配着缀满各色鲜花。

    因时人爱花,珍奇的、时兴的鲜花,价比金玉。她戴得起这样的花冠,又有四名婢子前呼后拥,可见出身富贵。

    管她富不富贵,都撞关鹤谣枪口上了。

    “妾眼拙未认出此花,但好歹听过‘四相簪花’的佳话,想留着好好观赏。”关鹤谣假笑,“况这是家妹所赠,实不欲相让,请娘子见谅。”

    若是正经买家,卖了这花又何尝不可?掬月也必然同意。但这娘子话太不讨喜,惹到她了。

    她本就不开心,现在更不开心了。

    拼着一口瘴气,她关鹤谣今日就要舍身炸粪坑!

    花冠娘子听她语意,脸色已经越发阴沉。她根本没想到,这摆摊的商妇如此不识抬举。

    “你倒知道四相簪花。”她冷笑瞥一眼衣着朴素的关鹤谣,“可你抬回家又有何用?怎么,难道你家中还有人能出将入相?”

    关鹤谣心中惋惜极了,好好的美人,偏长了张嘴。

    她连连摆手,皱起眉毛,蓄起泪光,一幅无比惊讶羞愧的样子,“娘子羞煞妾了!妾是最卑贱的商贾,哪里敢肖想什么…什么将相,不过、不过是沾沾喜气罢了!”完低头抹抹眼角。

    果然,比起她这拙劣的演技,花冠娘子的反应更真实激烈,尤其是听关鹤谣什么“卑贱”“肖想”,她眼中都要喷出火来。

    哈哈,猜对了。

    她这通身的富贵,便是很多官宦千金都比不上,可官商殊途,她既与魏玄一起,便很可能也是出身商贾之家。

    先挑衅,再造势,关鹤谣有时也精于茶道。她一把搂过掬月,两人做抱头默默流泪状。

    应该是花冠娘子一行人太显眼,他们这骚乱引了不少人驻足,便有那懂行的主持正义,“金缠腰可遇不可求,品相好的甚至能值百两,怎么十两就想发人家?”

    关鹤谣听了,哭得更惨了。

    奶奶.的,不懂行情,差点被忽悠。

    “对啊,还要强买,这娘子都了不卖!”

    “这不是仗势欺人吗?你是哪家的娘子?”

    那花冠娘子再跋扈,也受不住这么多人指指点点,当即白了脸,红了眼。

    眼看场面要失控,魏玄终于开口,他拽拽那红绡大袖,轻声劝慰道:“何必就要这一盆,我们去寻更好的。”

    “二郎!”对方带着哭腔嗔一声,“我好不容易找到入眼的…你看呀,我头上的芍药都要蔫了,我就是为了把它换下来才撑着逛这么久啊!我都要累死了!”

    魏玄叹气,如何不知道她执着于这“金缠腰”的好意象,确实是在和她商户出身过不去?被关鹤谣戳到痛处,这下更要不依不饶了。

    关鹤谣则是目瞪口呆。

    敢情您戴着花冠出来,就是为了把它逛蔫再换新一轮鲜花?

    这是什么完美自洽的神仙逻辑?

    花冠娘子扭过身子再不话,是魏玄赔了礼,又问掬月这花从何处所得,而后将桔红团包圆了。

    关鹤谣神色平静地接过那块不的碎银,看着魏玄好声好气哄着人走了。

    啧啧,这二表哥可以啊,不知怎么让关燕语惦记上他,又想要娶她,这边还哄着个娘子。

    真就三足鼎立呗。

    看起来是个直立行走的陆地动物,万没想到是个老海王了!

    她饶有兴趣地看那一行人,却眼瞧着花冠娘子因为步伐过于气势汹汹,撞倒了一个挑担卖汤羹的老妪。

    婢子们呼啦围上去,于是关鹤谣只能透过她们缤纷的裙摆,看到最中间的织金百迭裙滴下潵溅的汤羹。

    她收起看戏的表情。

    一阵混乱的尖叫和斥责过后,以花冠娘子为首,婢子们随她快步离去,只魏玄留在原地。他本垂首看着坐在地上哭号的老妪,而后似被先头部队唤了一声,便扔下一块碎银扭头赶上前去。

    长安买花者,数株十万钱。

    道傍有饥者,一钱不相捐。(1)

    魏玄倒是“捐”了,可是……关鹤谣长叹一声,她跑上前去,和周围几个商贩一起扶起老妪,帮她整理一番。而后又将自己那块碎银放到老妪干枯皲裂的手里,“婆婆,”她轻声:“这一块,好一些。”

    *——*——*

    宝津楼偏殿是皇室宗亲的憩场所,众人于此恭候圣驾。

    紧捏手中杯盏,赵铭目眦尽裂地看着来人。

    怎么可能?!

    只见那人手托一木桌,步伐稳健地走来。他行走之间的劲风带动帷帐,身影在那纷扬轻纱笼罩中,粼粼水光映照中,显得有些不真实。但是赵铭右臂的疼痛是真实的,他便知自己并没在做梦。

    几乎将他这条手臂砍下的仇人,居然就这样堂堂正正出现在他面前!

    他真的没有死!他如何来的这金明池!?

    “萧——”

    “萧谘议。”

    截走赵铭话头的,是赵锦的同母妹,先关皇后的女儿——六公主赵清惠,今年十二岁。她仗着未及笄,又最受宠,所以没有和后妃宫女待在一处,而是紧跟着她三哥。

    “萧谘议。”这位六公主起身迎了两步,捋着裙头的衔珠络子,正笑着抱怨,“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呀?我真的好饿啊。”

    “你这馋猫,人家去给你买果子就不错了。”赵锦也走过来,戳戳妹瓷娃娃一般的圆脸,朝萧屹点头,瞥见他发间柳枝,心中不觉暗笑,“园中景致甚好,想来松澜是贪恋春色了。”

    萧屹耳根一热。

    “还都怪三哥你?总这金明池卖的吃食比宫里的还好,我这才请他去买的嘛。” 赵清惠和兄长撒完娇,转头兴致勃勃地问,“萧谘议买了什么?”

    “劳公主久侯。”萧屹呈上餐桌,“是东岸那边卖的团子。”

    “颜色喜人。”赵清惠尝了一口,眼睛亮了起来。这团子桔香四溢,十分绵软香甜。“宫里都没有这个!”

    “是金桔蜜饯和的皮,里面是红豆沙。”虽是在演戏,但是见公主真心喜欢阿鸢的手艺,萧屹蓦然生出一股与有荣焉的豪情,居然细致地解释起来。

    赵锦又憋不住要笑了。他赶紧也捻起一个团子掩饰,一边朝妹妹使个眼色。

    赵铭竟是一句话都插不上,目瞪口呆看这三个人一唱一和,拿他当猴耍,仿佛萧屹真就是出门买果子去了。

    他那句“萧——”还卡在嗓子眼,就见赵清惠端着盘子笑眯眯走来,“大哥,你也尝尝吧。”

    不远处坐着几位叔伯宗亲,周围又都是内侍宫女,赵铭只能讪笑着接过,将无边怒火和团子一起咽到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