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玫瑰酥饼、慈幼局 “咱们呀,可以正式……
和掬月用过了夕食, 关鹤谣便给丫头拿出两块玫瑰酥饼。
这是她今日在国公府应果子局请求做的。
要信国公府,那真是御下有方。家宴那日关鹤谣闹出那么大的绯闻,可现在没有人多问一句, 待她也一切如常。
只是果子局那边, 甚至更殷勤一些。
她们原来的副监局还有几个资历最深的厨娘,也跟着李监局一起拜拜了,这果子局监局的坑就由香药局原来的副监局顶上。
新上任的马监局本就专业不对口,又缺少人手,一时麻了爪, 于是万分机智地抱住了关鹤谣这条大腿。
昨日做糕饼时请她去掌眼,今日因太夫人想吃玫瑰味儿的点心,更是直接来找关鹤谣帮忙。
关鹤谣也不推脱, 一是技痒,二是念叨着与人为善, 便很费一番功夫做了两个口味的玫瑰千层酥饼,一样拿回来一块给掬月:一款是玫瑰松子馅儿,一款是玫瑰火腿馅儿。后者既甜且咸,常人第一次吃可能吃不惯, 没想到掬月尤其喜欢。
猪油揉出的千层酥皮本是雪白雪白的,经过烘烤染了一层淡金色, 上面用红曲粉点出一个红点注入灵魂。
酥皮比刚烤好时多带着一点湿润的口感, 里面是艳粉色的重瓣玫瑰花瓣。那花瓣又甜蜜, 又有柔韧口感,配上咸滋滋、油汪汪的的火腿茸。每一口都是芳香馥郁,唇齿留香,掬月觉得两个根本不够吃。
“有一点火腿的咸味,反而衬得玫瑰更香、更浓了!”
“正是这个理, 你还挺会吃。”关鹤谣笑,想起她家掬月对橄榄之类也是接受度良好,这孩子可能还是个美食家。
她笑眯眯看着丫头,心中却抽抽着疼,不知该如何与她萧屹信中所提之事。
陪着掬月吃完了饼,关鹤谣抬手擦了擦她唇边沾的酥屑,缓缓开口道:“掬月,今日我收到郎君的信,信里…当初害你的那家慈幼局已经被彻查,从无作为的局丞,到罪魁祸首的手分都判了刑下了大狱——”
“真的?!”掬月惊叫,她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笑脸,只是转瞬笑容渐收,竟是一幅悲喜交集、怅然无措的样子。
“是真的,只是……这里还有隐情。”关鹤谣握住她手,“你慢慢听我。”
两年前,那作恶的手分要把掬月卖掉时,是一位乳娘提前给掬月报信,她才及时逃了出来。
掬月常和关鹤谣起,想回去看看那位乳娘,当面谢她大恩大德。
只是慈幼局给她的阴影太大,一直不敢再靠近,又担心会给乳娘招来祸事,这才一直没去,她还因此很是愧疚。
但其实,那乳娘分明是和手分狼狈为奸之人。
每次都是她假意好心通知要被卖的孩子,再怂恿他们逃跑。
因为那手分再嚣张,也不敢直接在慈幼局里动手。但是如果孩子自己跑了,便是主动放弃了慈幼局的庇佑,那他在半路将其截掳下来,就可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照理,慈幼局要将孩子照看到十五岁。
但孩子们长到十来岁有了主意,嫌弃慈幼局没有出路所以离开的,或者被人用各种条件诱走的,这样的事情年年都有发生。
人是自行离去的,又寻无可寻,局里也无可奈何。
尤其是这所慈幼局的局丞,为人懒散,根本不把照看慈幼局当成正经差事,乃是大大庸吏一个,十天里有九天找不到人影。
这就给了那手分和乳娘钻空子的机会。
掬月当时是万幸中的万幸。
她趁夜色逃跑的时候,那手分带了人在后街等着截她,但她恰好藏到了一架拉货的驴车里逃出生天。
关鹤谣艰难地讲完了来龙去脉。
这个真相过于残酷,但是掬月有权知道。
掬月听完,愣愣没有反应。
半晌,一滴泪珠“啪嗒”砸到桌上。关鹤谣将她搂过来,她便扑在关鹤谣怀里放声痛哭。
记忆中温婉可靠的救命恩人,转瞬变成了居心叵测的魔鬼。
换做是谁,都无法接受。
衣襟被泪水濡湿,关鹤谣又想起了哭都不敢大声哭的胡。
这些孩子,这些孩子啊!
遭受的都是什么人间疾苦?
“为、为什么呢,娘子,你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
关鹤谣默然。
她那天也问过李监局这个问题,所有人受到伤害都会想问这一句的。
“据那乳娘供述,她曾有个儿子,可是三岁时被人拐走了。”
她也一定问过自己,问过丈夫,问过每一个亲人,问过每一个路人这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的孩子?
可没人能回答她。
“她帮着那手分拐卖孩童,就像是一种…报复吧。”
“报复谁?”
报复这幽幽无语的天地吧……
事情的真相可以告诉掬月,但这险恶又复杂的人心,还是越晚接触越好,她还盼着自家姑娘再天真无邪几年。
“掬月,她想报复谁,她有什么苦衷,咱们不在乎。她被人伤害,不是她转身去伤害别人的理由。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无论那乳娘是好是坏,大坏还是坏,都有律法惩治她,她再伤不到你分毫,你就不要再想了,嗯?”
掬月点头,“娘子,我懂你的意思。我不想她了。”她抽抽鼻子,露出一个的模糊笑容,“其实、其实也不全是坏事,要不是她骗我逃跑,我也不会遇见娘子了。”
“傻掬月。”关鹤谣摸摸她头,从萧屹那封信里抽出一张,准备让她开心一下,“你瞧,这是什么?”
掬月挤挤眼睛,用力擦了眼泪,方看清了那张纸,“这、这是我的户籍!”
“是,正是当初慈幼局给你办的户籍,郎君想办法拿回来了。”
掬月虽是异地来的孤女,但是按照大宋律法,在某地居满一年,就可获得当地户籍(1)。
她又入了官办的慈幼局,这方面的手续自然没被落下。
事实上,慈幼局可能对孩子的鞠养不上心,可能对孩子的去留不上心,可能对任何事情都不上心,唯独户籍,是他们最为关心之事。
因为孩子的户籍,才是他们获拨户部钱粮的基础。
福田院、慈幼局之类的福利设施由各州府自行运作,但是要将受助人数登记造册,定期上报户部,户部依此下拨钱财米粮等物。
这也是丢了孩子,局里却不会费心去寻的原因。
人没了,户籍还在,相当于多领了一份补贴,何乐而不为啊?
这次赵锦所领的工部,也正是借着孩子的户籍数量将整件事牵出水面。
因今春少雨,工部司就合情合理地对城内屋舍进行了一番火灾隐患的勘察。
也是那慈幼局自己不争气,屋舍是陈旧的,水井是干涸的,五十来个孩子挤在三间大通铺里。于是马上被工部逮到机会树立成了反面典型,发文给户部请求拨款,共同整改。
户部收到文书一看,嗯?好像哪里不对。
十分熟悉“谎报人数”这种常规操作的冤大头户部马上反应过来,严词问责金陵府衙。府衙内兵荒马乱一番调查,方知局丞的渎职,手分以及乳娘的罪恶。
关鹤谣请萧屹调查慈幼局,一是为了给掬月出口气,二是护其他孩子免于摧残。
掬月户籍这一意外收获,却是她没想到的。
“掬月,你想想,有了你这户籍,咱们可以做什么?”
不等掬月答,关鹤谣就自己兴奋抢白道:“咱们呀,可以正式去租铺子了!”
“对呀!”掬月眼睛骤亮,脸上再无一丝悲伤的影子。
“你可比我有出息,我现在还是个黑.户呢。”关鹤谣逗弄道。
想来她的户籍在这关府册上,自己是万万拿不到的。
可无论是租,还是买,总要有户籍证明去府衙报备,她之前还想着实在没办法就去请关策帮个忙,现在有了掬月的户籍,不用麻烦他人是最好不过了。
“我在国公府请了两日假,咱们明日就开始找铺子去!”
“好!”
*——*——*
国公府请了假,摊子还是要照常出。
尤其她这次出的几样甜品都卖得极好,须得趁热铁。不仅米花糖销量与日俱增,而且松花团的销路也开了,让关鹤谣非常欣慰。
再加上去八仙楼的卖的松花糕也次次售罄,她手上银钱充裕,正好可去租铺子。
关鹤谣就将这事情与吕大娘子了。
“那敢情好!你这手艺困在这里真是埋没了。”吕大娘子替她高兴,“哎,只是就不能陪我喽!我每天只能看你老丈满脸褶子了,烦都要烦死。”
关鹤谣便笑,“要是可以,妾也想离大娘子近一些。”她也怪舍不得的。
“你想找什么样的?和我,我也帮你听听。”
关鹤谣便一边炒着红豆沙,一边与吕大娘子自己对铺子的思量。
大娘子本很认真听关鹤谣话,忽神色激动起来,示意关鹤谣先停下。而后她快步跑到街市上,拦住一个身穿皂衣的老僧。
两人了几句话,老僧施了一礼,与吕大娘子一同朝饮子铺走来。
老夫妇笃信佛法,逮到僧侣就会请到屋内,恭恭敬敬地奉与香汤,而后他们一整天都是深受佛光普照的喜气洋洋,关鹤谣早习以为常。
只是今日请进来的这位——
听得那老僧声音,关鹤谣不觉抬头看去,恰对方也在看她,苍老深邃的眸光一闪,与她擦肩而过。
关鹤谣又侧耳分辨两声,觉得十分有趣,不禁低声笑道:“原来是这位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