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一对怨偶、制沙冰 简直是忽然就疯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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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硝石可以制冰, 是自唐朝起就被先民发现的秘密。

    可这一神奇的技术,绝不是普通百姓人尽皆知的。就算知道,也少有人真去操作。唯有关鹤谣, 为了炎炎夏日里的冷饮自由, 心甘情愿地折腾。

    实在是今日的甘蔗汁刺激到她了。

    “又少又贵。”她边将水灌进一个薄胎敞口瓷瓶,边和萧屹抱怨,“还是河冰,我也不敢多吃。”

    冰窖里的冰都是冬天凿回保存的河冰,有土腥味不, 还无可避免地掺着细菌和杂质。

    于是关鹤谣决定自己制冰,她让毕二去烟花作坊买了硝石,准备释放穿越必备技能之硝石制冰。

    她知道大概原理和做法, 却也是第一次试验,心里有点没底, 没想到萧屹是个老手。

    “从前在军营里,我们常偷火器营的硝石来制冰。”

    他把木盆里也蓄上水,又把瓷瓶坐浴到里面,而后开始往木盆里倒硝石。

    “之后把硝石析出来送回去, 神不知鬼不觉。”

    他撑着灶台,饶有兴致地搅拌着木盆里的水。

    关鹤谣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近乎孩子气的表情, 不禁惊讶又喜欢。

    搅拌之下, 细的硝石结晶溶于水中, 而这个过程会吸收大量热量。这就是硝石制冰的原理。

    “成功了!”关鹤谣眼见瓷瓶中的水渐渐冻出冰晶,冰晶如枝桠一般四散蔓延开来,直到整瓶水都结了冰。

    关鹤谣大喜过望。她想,不时制上这样一瓶冰,就足够她们自己吃了, 各种冰棒、奶糕都可以开始安排。而随着温度的降低,木盆里也开始重新出现硝石的结晶,将其收集起来就可以反复利用,也不枉花了不少钱才买到这么一包。

    关鹤谣将瓷瓶取出,见冰冻得还不实,又脆又沙,层层叠叠的,正是适合做成沙冰的状态。

    于是她一边用木铲戳冰,一边指着角落的三层架格道:“五哥,那里第二层都是蜜饯果品。你挑自己喜欢的拿几样过来。我要糖水荔枝和蜜渍枇杷。”

    萧屹走过去查找,果然见两排瓷罐子摆得井井有序,都贴着标签。

    腌青梅、杨梅卤子、冰糖黄杏、蜜渍樱...他眸光一闪,微微勾起唇——此时若是挑了这罐过去,那娘子怕是要羞得把他踢出去了。

    他确实是极喜欢樱桃的,只是既然已经吃过最甜的,不吃这蜜渍樱桃也没什么可惜,就随手选了杨梅卤子。

    那边,关鹤谣已经把冰散。碎水晶一样的冰碴堆在深色的石碗里更显剔透,杨梅卤子往上一浇,又变成了颜色鲜艳的粉碧玺。再舀出几勺各色果子,关鹤谣刚要美美开吃,却听到屋外有脚步声,吓得她一激灵,马上低头确认衣襟。

    “是掬月,往你们屋那边去了。应该是练完字了。”

    萧屹抑制不住地露出微笑,既喜欢看她这做贼心虚的可爱样子,又于心不忍,用出色感官收集到的信息安抚她。

    “况且掬月这孩子聪慧又有眼力,本也不会来扰。”

    听得那声音里促狭的得意,关鹤谣气呼呼地瞪他一眼。

    万一刚才掬月有事情找她,或是来厨房找东西吃......那真是有碍于青少年朋友身心健康发展的场面。

    还是得买宅子,她狠狠戳一勺冰,挣钱!

    萧屹不敢把人逗得太狠,正好换了个话题。

    “你们是在教胡写字?阿鸢,那你的字是谁教的?”

    *——*——*

    “好生照顾二郎,若再有差池,你们就都去柴房里陪那两个。”

    这话语气很淡,甚至可以是轻飘飘的,却让满屋的丫鬟厮儿两股战战。

    “是。”他们无比恭敬地回了,目送魏城出了屋。

    魏城屏退随从,将手抄进宽大道袍之中,独自往主院走去。

    可是没走几步,便觉今日木屐“嗒嗒”磕出的声音十分扰人,一瞬觉得力不从心,最后还是叫人用步辇来抬他。(1)

    不服老不行啊,他想。

    可谁能想到——此时此刻在这偌大魏府之中,最精神的竟是他这个耄耋老人?

    长子和长孙仍在岭南未归。

    幺女魏琳儿自苏醒之后就神思恍惚,直到现在还不出话来,妻子陈萝娘也忽然病倒。

    而魏玄软弱不堪重用,家中实在无人主持大局,这才把他请了回来。

    魏城一辈子行商,挣得万贯家财,却也恨一辈子居于四民之末。

    自长子接手魏家之后,他便入山中别业清修。

    每日于竹露蕉雨之中,听琴韵书声,且只与士子才俊、佛道中人交往,想要修炼出一点仙气来。

    却不想又被拽回了全是铜臭气的家里,更没想到的是,魏玄也出事了。

    晃晃悠悠的步辇上,魏城一路闭目沉思。

    这事着实离奇。

    他那个外孙女开了一家食肆,又碰巧被魏玄找上了,然后他就被信国公府的郎君了,并揭露出关鹤谣早就成了信国公府的上宾......

    一环接一环,每一环都很离奇。

    可到底,“被人得卧床”倒是很正常的病因,不像陈萝娘——

    简直是忽然就疯魔了一般。

    “居士,”随侍的院公叫着魏城要求的称呼,心翼翼问道:“您今日去看老夫人吗?”

    魏城睁眼,见已经回到了主院。

    他自归宅,只看过陈萝娘两次,想起要去听她的疯言疯语便觉烦躁。可也不能显得太过无情,于是点了点头。

    只是一见到陈萝娘,他就有些后悔。

    “官人!”陈萝娘起身朝他伸手,愁苦的眼睛殷殷看来。

    魏城皱眉,怎么看起来更严重了。

    陈萝娘本比他了十岁,平时又极重视仪容保养。可她此时被恶疾纠缠得形销骨立,看起来竟和他差不多岁数。

    魏城没去搭她的手,径自坐在床边锦凳上,“可曾按时服药?”

    “药有什么用?!”

    陈萝娘马上尖叫起来,“官人,妾身听二郎也被人了?家里这就是撞上脏东西了!一定是大娘子的幽魂心有不甘回来报复——”

    “休要胡。她做下那样的事有什么脸面回来?”魏城喝止她,“不过是一手相似的字迹,你怎至于此?”

    “相似?”陈萝娘苦笑,“那何止是相似?”

    她是被关鹤谣抄写的佛经吓病的。

    只因为关鹤谣的字迹,和她早亡娘亲魏珊儿的字迹......实在是太像了。

    虽然不至于是一套板子刻出来的,可无论是字形排布,还是笔势流转,就连那股子只堪意会的神韵,都起码有七八分相像。

    而若要在世上找出一个最熟悉魏珊儿字迹的人,便非陈萝娘莫属了。

    她从就是要强拔尖儿的人,却给人做了填房,心中如何没有怨气?只是像魏磊那样的嫡出郎君她不敢动,便有事没事去磋磨庶出的几个娘子。一个鸡蛋里她能挑出整只鸡的骨头,总有方法料理她们。

    魏珊儿是庶长女,相貌最美,性子最好,受惩也最多。她那一手字,几乎就是在陈萝娘无尽的罚抄书、抄经中练出来的。

    “官人,你也看过那经卷了,难道不觉得像吗?”陈萝娘死死攥住锦被,“可大娘子死时,那丫头才三岁,刘乳娘又大字不识一个,谁教的她写字?”

    “...许是关府教的。”

    “他们没教过!”她早就问过关府了,得到的回应却只让她越来越惊惧。

    陈萝娘心有戚戚,“依妾身看,关家丫头跑了更好,咱们可万万不能把她娶回家来。自她来过那么一回,家中就事事不如意。这哪里是什么福星?根本就是灾星!”

    她这话的,让魏城面子有些挂不住了。

    当年,魏珊儿铸下大错以至身死,魏家意识到关旭要掩盖关鹤谣的存在时,便提出了以后将关鹤谣嫁回魏家的提议。

    这一方面是安抚关旭,帮他将一枚弃子发挥出最大的功用;一方面也是为了魏家,用关鹤谣续写和关家的联系。

    魏城对此事势在必行,费尽了口舌,又赔了不少财物才将其定下。

    他之所以如此坚定推进此事,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逸闻——年轻时,曾有云游僧人为魏城推算命格。

    僧人所推演的数件事在之后的岁月中依次应验,其中甚至包括建议魏城全家南下,不仅可躲避黄河水患,还能发家致富。

    而当年僧人所言,只剩下一件待验证。那就是他的长女所出的长女是颗福星,能够兴旺家宅,泽被子孙。

    这样的话,任何一个大家家长听了都会动心。

    只是魏珊儿嫁给关旭后,魏城本想着外孙女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再也轮不到魏家求娶了。

    没成想又有了转机。

    他力排众议促成关鹤谣和孙儿的婚约,并且颇为自得,如今被陈萝娘公然拆台,难免脸色、语气都甚是不善地叱责她几句。

    陈萝娘生着病挨着骂,心中也是怨气横生。

    几十年的夫妻,如今竟是这样相看两厌。

    半晌,还是陈萝娘先低头,缓和语气问道:“官人,你今日去看过琳儿了吗?”

    魏城半日都守着孙子,哪里有时间管女儿,但他极会倒一耙。

    “我去看有郎中去看有用吗?琳儿都多大了?你还任她自己挑挑拣拣不嫁人。若是有婆家约束她行止,就不会发生这样的祸事。”

    想起心比天高、稍有不如意就撒泼耍混的幺女,魏城也不禁头疼。

    “我知道,她是想像珊儿那样嫁个做官的郎君。可关旭当年不过是一个七品的员外郎,又看上了珊儿美貌,否则我们陪再多嫁妆也不可能。”

    他越越气,“行商的她看不上,官她也看不上!可我们这样的人家,如何去肖想绯袍的大人们?简直是胡闹!等她病好了,我就拉下老脸致信柳家,赶紧把她嫁出去图个清净。”

    罢,魏城便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