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再遇老僧、冬至日 “东家娘子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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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 阿鸢。”萧屹往后一退,“我看还是——”

    “你都答应我了!”关鹤谣攥住他衣袖,“怎么现在临阵脱逃?”

    “如何叫临阵脱逃?”萧屹耳根全红, “这是偷——”

    关鹤谣飞快截他话茬, “偷?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我同意了让你拿,哪里算偷?”

    沉寂夜色之中,她仰头轻声分辩,深感委屈一般忽闪忽闪眨着眼。

    “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了我只能请你帮我, 你快些呀五哥。”关鹤谣伸手推他,“再不动手等一下就要有人来了。”

    她一指那高墙,急得要跺脚, “你快帮我把我的钱拿回来嘛呜呜呜呜呜!”

    关鹤谣终于想出来给云太夫人送什么寿礼,做预算的时候她难免又思念起自己藏在关府的银钱。

    开店挣到的钱, 一部分留在店里随时取用,还有十几两埋在了青帘居那棵玉兰树下。

    可是夏至之日,关鹤谣突然被魏家逮去,而后各种波折自不必。重要的是, 她再没有机会回关府把自己的血汗钱取走,为此关鹤谣简直是辗转反侧, 痛心不已。

    择日不如撞日, 今日天气阴暗, 她和萧屹吃饭时突发奇想,让他夜里来关府翻墙。

    “哎呀这堵墙你又不是第一次翻,你不认识它,他都认识你了。”关鹤谣晃着萧屹胳膊,“难得这会儿子没人。”

    萧屹想那怎么能一样?前两次翻墙都是迫不得已, 这次却是半夜翻入人家院墙去找钱,着实有些偷鸡摸狗的意味。他时候快饿死时也没偷过东西。

    “五哥,你快去罢。”关鹤谣脸皱成一团哄他,“偷...不是,拿回了给你奖励。”

    萧屹眉毛一挑,“什么奖励?”

    “...分你三成?”

    萧屹没动。

    “给你做好吃的?”

    萧屹终于动了,他上上下下量关鹤谣,然后:“倒是不用现做。”

    关鹤谣脸一红,踹他一脚,“快去!”

    争取到了合意的酬劳,萧屹只得听令。他侧耳听墙那头没有动静,又左右确认无人后便退了几步,而后急速助跑上了墙,衣摆一闪就消失在墙后。

    关鹤谣看得刚想欢呼鼓掌,又赶紧捂住嘴,贼头贼脑转转眼珠看向四周。

    已过午夜,万籁寂静,这条后巷又向来偏僻少有行人。

    此时只有远处更人声音悠悠传来。

    萧屹来到玉兰树下,按照关鹤谣描述搬开一块大石头,抽出靴中短匕开始飞快刨地。好在没几下,匕首便触到硬壁,萧屹挖出一个罐子。

    他抱起罐子,站在原地看了看,又很心虚地把坑填上,把石头压了回去。

    对于等在墙外的关鹤谣来,从墙头跳下的萧屹简直就是天神降临。

    她仗着周围没人“吧唧”一口亲在他脸上,而后喜滋滋接过罐,顾不得泥污就撕开厚封的油纸,伸手进去。

    摸摸沉甸甸的银元宝,数数碎银......确认它们都安然无恙,关鹤谣这才放下心来。

    萧屹做贼心虚,只想把那站在原地拎着铜钱串儿傻笑的人拽走,却忽然顿住身形,来不及了......

    “有人过来了。”他把关鹤谣往怀里一带遮住她,扭身靠到墙上去。

    关鹤谣艰难扭头向街角看去,只见深邃夜色中,一个人影慢吞吞走来。

    只听一声清越响动,那人影敲了敲手中的木鱼。

    关鹤谣松了口气,原来是夜里沿街报时的僧人。

    她只是觉得奇怪,明明刚才听着木鱼声在大老远开外,怎么仿佛几息之间就瞬移过来了。

    此世民风还算开放,郎君娘子同游十分正常。哪怕是这样半夜三更,一对孤男寡女在墙根底下,也不过是染了些桃色,绝不是什么惊世骇俗之举。

    可他们却是被一位大和尚看见了。

    这就好像是热情邀请太监上青楼,硬拖着减肥的闺蜜去吃烤肉,或者被语文老师抓到在她的课堂上狂补英语作业。

    总而言之,有点伤人,有点无礼,而且非常尴尬。

    更尴尬的是,僧人居然在他们身边停住了脚步。

    什么情况?

    大师,扫黄非也不归您管吧?!

    一边是来自萧屹而来的源源不断的安全感,一边是被身后不知名人物注视的不适感,关鹤谣被撕扯着在脑内胡乱吐槽,直到她听那僧人开了口——

    “原来如此。”他这样道。

    耳熟的苍老嗓音让关鹤谣一愣,下意识挣脱萧逸怀抱面对来人。

    这位僧人她见过的!

    就是某一次被吕大娘子请进饮子铺,随即被关鹤谣发现就是他一直在关府周边报时的那一位,她当时还送了两块松花糕做供奉。

    “大师...”关鹤谣紧巴巴一笑,同时拍拍萧屹紧绷的手臂以作安抚。

    迎着老僧慈和睿智的目光,她有一种成年之后交了男朋友,两人正在街上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结果转头看到初中班主任老师的窘迫。

    她既不知那句“原来如此”是什么意思,更不知该什么。

    倒是老僧先开了口。

    “今日施主似乎没有松花糕。”

    他缓缓抬手,指向关鹤谣惊变之中也稳稳抱着的那个钱罐子。

    “既然如此,不知可否赠一枚铜钱于老衲?”

    “自、自然可以。”

    关鹤谣忙去解串铜钱的麻绳。

    这几串铜钱她怜爱地盘过无数次,哪怕左臂夹着罐子,单靠右手也能毫不费力地找到扣头拽开。

    一边不着边际想着“一枚会不会太抠门了但是人家只要了一枚多给反而是折辱吧”之类有的没的,她一边拆下一枚铜钱。

    老僧的目光在两个年轻人之间来回流转,他伸手接过铜钱,却仍保持这个姿势,未发一语。

    半晌,关鹤谣似乎听见风中有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而对面的人似警示,似控诉地了一句——

    “异世之魂来,天道之灾降。”

    钱罐子砰然落地。

    乌黑的瓷片四散迸裂,溅起一片尘嚣,撞得关鹤谣的整个世界山摇地动。

    她以为自己站都站不稳了,可实际上,她浑身僵直,完全动弹不得。

    短短十字,却如一根根钢针刺入她天灵盖,把她钉在了原地。

    老僧也没有动。

    碎裂的瓷罐,震惊的关鹤谣都没有让他的胡须颤动分毫,他站在那里,眉目安闲,如同一尊穿了衣服的塑像。

    午夜巷里,除了风声,唯有夜鸟啼鸣。

    直到萧屹迈步至关鹤谣身前,破了另外两人仿佛对峙的静静而立。

    “大师此言玄妙,恕我等难以参透。”

    他眉峰皱起,并未掩饰语气中的强硬。

    什么“魂”啊“灾”啊,分明是这些和尚道士常以鬼神之危言耸听。萧屹本不以为然,但是看他真的吓到了关鹤谣,难免愠怒。

    老僧却仍是目光沉静地看着他,随后握住手中铜钱,口中念念一番,又将掌心摊开,对二人道:

    “夏至已过,阳气渐衰。阳气不盛,魂魄不稳。冬至之日,乃阴之极。冬至之前请将此铜钱随身携带,可为异世之人化解灾劫。待到冬至春生,则再无后患。”

    老僧的声音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却无法驱散关鹤谣周身阴寒。感觉到她一直不话不动弹,萧屹侧头看了一眼,就被她煞白的面色惊得心慌。

    他再无意与老僧多费口舌,只冷着脸接过了铜钱。刚想开口赶人,对方已经行了佛礼,径直开步离去。

    *——*——*

    阿鸢食铺今日歇业。

    不是每旬逢八才歇业一天吗?

    武如绪挠挠头,只能惆怅地原路返回。

    可他一想,这家食肆偶尔赶上周边有什么庆典、大集也会早早关门,是掌柜娘子带伙计们出去游玩了。

    可能今日就是如此罢,他只当自己是运气差。

    可他第二日特意早来,阿鸢食肆居然还是大门紧锁。

    好在他也没有空手而归。

    正门虽然关着,门口大锅里却散出阵阵卤味肉香,还搬出两张桌子拼成长案,有伙计在边上现称现卖猪蹄、猪肝、猪心等物。

    这些吃食可太适合下酒了,正对武如绪的心思,他赶快排在了队尾。

    轮到他时,后院刚好送来一锅卤香干,于是武如绪称了一斤香干、三个猪蹄和半个猪心。

    咽着口水,他一边看那壮伙计将猪心批成薄片,一边问怎么连着两日不开门。就见对方面露忧愁,“东家娘子病了。”他这般道。

    关鹤谣并没有生病,若是有,也该算是心病。

    她有气无力地称香料,手一抖,八角就撒了满桌。

    掬月看着她这样子迷惑又心疼,赶忙:“卤料配比我都记住了,娘子快回去休息。”

    而往常必然要和她犟一会儿的关鹤谣,这次居然当即点点头,慢吞吞挪回了房间。

    关鹤谣一头栽到被褥上,仰面盯着白皑皑的屋顶。

    恍惚间,她觉得那里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上面刻了寒光闪烁的“冬至”两字,马上就要坠落。她不堪其扰地猛翻身,闭上眼尽力忽视这无所措手足的恐慌。

    老僧的话犹在耳畔,让她如同一个刚得知自己命不久矣的病人,提不起半分精神。

    昨日她出了点活动经费,把另外三人赶去荷漪苑玩耍,躲过了一日开业。今日则是偷懒卖大锅熟食,除了配卤料其他都交给大家去做。

    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无论那老僧的是真是假,无论灾劫是在冬至当日到来还是之前到来,难道她就一直这般惶惶不可终日?就一直这般把自己包裹在软乎乎的被褥里?

    没气力开店,没心思做饭,早间看到灶火都害怕它是不是会爆炸。

    不敢随意外出,不敢与人起此事,甚至不敢...再想起萧屹。

    不行!

    关鹤谣歪歪头,使劲儿在枕上蹭去眼角泪花。

    就算只剩一天,日子也不能这么乏味而怯懦地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