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秦淮夜雨、小娃娃 为什么他居然不觉得……
下雨, 下雨,又下雨。
拨了拨炉炭,萧五叹气望天。
他不喜欢下雨。
雨天无人出行渡河, 阿伯就要喝酒, 喝醉了酒就要他。
而且听人,今年就是因为北边下太多雨了,所以黄河决堤死了好些人。
真可怜啊。
下雨一点儿也不好,他又一次与自己这样。
喉咙中猛涌起一阵粗劣的痒意,他赶紧把脸埋在手肘里, 压抑着咳嗽起来。
而后透过生理性的泪水,看向旁边呼呼大睡的人。
还好没醒。
否则就是没醉也要他了,他浪费药钱, 当时就不该从父母手里把他买来。
又不是我自己想生病的。
又不是我自己想被卖的。
拢一把身上四面透风的袄,萧五扭头出了船舱。
霎时间, 细雨如银针一般扎上他的脸,他却终于觉出了几分自在痛快。
怀清湾本就是秦淮河最偏僻河段之一,在这样一个深秋雨夜,更是没有什么人迹。
远处岸上铺面、人家均已歇下, 唯有靠岸的河面上睡着几艘船。星星点点嘶哑的炉火,反倒比全然的漆黑更渗人。
萧五却不害怕。
除了每日风霜雨雪变换着天气, 这些景物一成不变, 他早已经看腻。
可今夜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他像是被什么牵引着、催促着,时不时往黑黢黢的河岸看去。
最后干脆坐在船头,耐心地凝望。
我是不是发烧了?他想。
否则怎么觉得心中有团火苗一般,带的头昏脑涨?
真生病就麻烦了。
最近一直下雨,阿伯清闲的时候多, 他便没有机会捉了鱼偷偷去卖钱。
他叹一口气,不堪重负的喉管又被激得低声咳起来。再抬头,却见远处有两个模糊的人影,正朝这边踉踉跄跄走来。
人影由远及近,靠着绝佳的视力和直觉,萧五看出那是两位娘子。一个身形高挑,披着沉绿色斗篷,另一个则矮一些,披着黑色斗篷。
“大娘子,雨好像越来越大了,怕是无人愿意摆渡呀。”
“承子巷很近的,会有人愿意的,会有的。”绿斗篷娘子语气焦灼,似在服对方,也在服自己,“到了那里就有人接应我们了。”
她径自下了斑驳台阶往这边走来,另一个只能跟上她。
既无星月,也少灯火,两人摸着黑,互相扶着前行。
萧五没忍住又咳嗽一声,将那两人吓了一跳,这才发现他坐在船头。
绿斗篷娘子马上快步走来,急切问道:“郎君,这是你家的船吗?有人驾船吗?”
萧五没回答,只抬起眼睛量她们。
她们不仅披着斗篷,戴着兜帽,脸上还围着面巾,教人看不出长相。
那些衣料皆好看又厚实,在暗夜中闪着幽幽亮光。
有钱人家的娘子,怎么会在这样的雨夜匆忙外出?
萧五忽然觉得心惊,心头那团火又在灼烧,烧得他浑身疼。
绿斗篷娘子怀中抱着一个大包裹,萧五的视线不自觉地被其吸引。
看着看着,他不知为何就感到焦躁和担忧。
他想阻止她们。
让她们上船不是一个好主意。
他抿紧唇,刚要回绝。
忽然船板吱嘎响动,船那头的人居然醒了,带着几分醉意朝这边喊道:“娘子们要去哪里?”
萧五只能皱着眉,看着绿斗篷娘子欣喜地去和阿伯攀谈,而后与同伴一起上了船。
雨越下越大,又被风挟着吹入破漏的船舱里。
萧五给两位娘子指了指最挡风雨的位置,而后面对着她们抱膝坐下。
他依旧凝视着那个大包裹。
摇浆声,浪涌声,水鸟鸣叫声,尽被飕飕风声融化。
萧五并不是故意的,可他确是很在意,耳朵不受控制地听着对面两人交谈。
黑斗篷娘子道:“大娘子,孩子给我抱一会儿罢,您歇一歇。”
绿斗篷娘子只是摇头。唯一露在外面的眼中全是疼惜,她轻声:“连累着孩子跟我奔波,还要给她灌安神的汤药,怎么会有我这么狠心的娘亲?”
是一个孩子。
原来那个大包裹是一个孩子,萧五告诉自己。
而后他微微一愣。
为什么他居然不觉得惊讶?
那孩子应在熟睡,一直一动未动,根本看不出来是个孩子。
而这样的雨夜,两个似被追逐赶路的娘子,一般人都该以为那是一个细软包裹的……不是吗?
“郎君。”一声呼唤断他的疑惑。
是绿斗篷娘子在叫他。
“郎君穿得太单薄,”她招招手,“过来坐在我们中间,这样暖和一些。”
也许是她的声音太温柔,也许是他太好奇包裹里的孩子,萧五起身走了过去。
黑斗篷娘子不情愿地挪了挪,让他坐在中间。绿斗篷娘子把包裹放在他身边,她轻轻展开那锦被。
萧五看到一个瓷娃娃一样安睡的孩子。
娇娇一团,头发扎成两个揪,上面绑了缀珍珠的丝带。
锦被忽然被抽离,冷风在她红扑扑的脸上,她难受瘪嘴,模糊地哼唧两声。
“快,郎君往里靠靠。”绿斗篷娘子伸臂来够他,于是萧五愣怔着被她披上那锦被,身边紧挨着一个娃娃。
“大娘子——”
黑斗篷娘子不赞同地出声阻拦,可娃娃已经抱住了萧五,循着本能汲取温暖。
萧五僵直了身体不敢动弹,他想起身上的衣服半月未洗,想起今天又沾染上的鱼腥和油污,想起自己可能生病了会过给她。
可是怀里软乎乎的娃娃毫不在乎,手攥着他的衣襟呼呼大睡。
她会不会冷?
萧五无措,下意识把她抱紧一些。
她的娘亲似乎笑了一声,帮着掖了掖被角。
“宝宝乖,睡醒了就好了,睡醒了就好了……”她轻轻地哄,声音满是柔情和期待。
萧五顺着她的手去看娃娃的头发,后者在娘亲怜爱的安抚下舒展了眉眼,吧嗒吧嗒嘴,在梦里笑起来。
萧五也不自觉扯了扯干裂的嘴角,问:“她几岁了?”
绿斗篷娘子歪头看他,眼中大概是“原来你会话”的惊讶。
“今年夏天刚四岁。”
萧五点了点头,继续沉默。
倒是绿斗篷娘子找到了与他话的机会,“还要多久能到承子巷?”
萧五望了望舱外风雨,估摸道:“一刻半。”
顿了顿,他又补充,“阿伯撑船很稳,娘子不用担心。”
其实,今夜水流莫名地紊乱,他都有些心神不稳。
只是这不通晓舟楫之事的娘子显然相信了,为他这句话放下心,眼尾浮现出点点笑意。
*——*——*
萧大闯摇动着桨,盯着船舱里与崽子话的娘子。
冷风吹过,方才喝的劣酒全部上头。
他现在昏昏沉沉的,满脑子都是方才递给他银钱的那双手。
真是比豆腐还白,还细。可惜碰都没碰到他的,只是从指缝里掉出几块碎银。
装什么矜持?
捂得严严实实,还不是大晚上鬼鬼祟祟乱跑?
谁知要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和他话就低着头看都不看他,和那崽子话倒是亲亲热热。
萧大闯冷哼,借着奋力一挥桨的劲儿喊道:“娘子这么着急,是去接自家官人,还是去会情郎呀?”
萧五皱起眉头,年少如他也知这话非常无礼。身边的娘子们果然都一瞬僵硬了身躯,低头无语。
可是借着酒疯,萧大闯的话越来越轻佻,越来越不堪入耳。
黑斗篷娘子终于忍不住回呛,“老丈慎言!给你那么多钱,你撑船就是,不要这些不干不净的话污人耳朵!”
萧大闯闻言气急。
他还不到五十,怎么就成老丈了?!
这还不给她们些颜色瞧瞧?
血气翻涌,头脑一热,他“咣当”摔下船桨,晃悠着走进船舱。
他抬脚,一脚就踹在黑斗篷娘子身上。
“来啊,让我看看你有多年轻?”
着,上手就去扒她的衣帽。
黑斗篷娘子的面巾兜帽尽被拽掉,她蜷缩起身体挣扎尖叫,船舱内霎时一片混乱。
绿斗篷娘子扑上去拦萧大闯,萧五抱住怀中娃娃往后撤了几步,而后晃得差点没站住。
只这么几息,无人操控的船在急流中无助摇荡,随时都是倾覆之灾。
萧五只得摸索着跑到船尾,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摇浆暂时稳住了船身。
“阿伯——住手!”他喊:“快住手!”
可已经疯了的萧大闯置若罔闻,回头看到有萧五在控船,反而更放肆地对那黑斗篷娘子上下其手。
“船家息怒!息怒!”
萧五咬着牙将船往相对平稳的岸边划,期间他一直听见绿斗篷娘子在颤着声音劝。
“船家许是醉了。请、请您尽快驾船,到了承子巷我们还有重谢。”
明知道自己也受萧大闯觊觎,她还是把黑斗篷娘子护在身后,一声声祈求。
开弓没有回头箭,萧大闯已经定了坏主意。怒火杂着欲|火被酒和恶语一激,烧尽了他本就稀少的良知和理智。
只是听着眼前娘子的话,他倒是停下了动作。
他本来看上的也是这一个。
虽然捂得看不清长相,可单这双眼睛,啧,他就没见到这么好看的。
马上就到承子巷的码头了,再不占些便宜,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
“重谢?”萧大闯自作潇洒嘿嘿一笑,“娘子用什么谢?我不要钱,要点更好的行不行?”
萧五急得不行,眼看着萧大闯朝那绿斗篷娘子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