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被人给抓了个现形, 秦大春十分不情愿地给他们一人分了一口肥肠，而后带着饭盒上食堂饭去了。

    食堂做饭的高师傅手艺一般，能在食堂混下去全仗着地质队食材供应丰富。

    据他祖辈在宫里膳房干过, 不过这话没人信, 即便有，估计也是个烧火丫头。

    今天高师傅见秦大春他们了饭就往回走，便问了一句为啥不在食堂吃。

    秦大春就卫川媳妇给寄了吃的, 他们回去吃。

    这帮人急着走了，刚尝过肥肠的隔壁宿舍那几个没走, 一边等着盛饭一边跟高师傅，“高师傅，卫大队长家做的卤味真是一绝，啥时候您跟着学学，也好让我们饱饱口福。”

    这段时间高师傅就没少听这话，什么卫川对象做的花生好吃啊, 熏鱼好吃啦, 现在又来个卤味？

    这个卫川最近真有点不要脸, 仗着势头猛了点, 这是想让自己媳妇来抢他食堂大师傅的饭碗吧？

    御膳房传人脸上有点挂不住，一甩袖子走了。

    *

    过了元旦, 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

    每天许北到车站去接县供销社送过来的猪下水, 都发现会比前一天的多。

    肖主任的胃口是越来越大了。

    因为处理猪下水很麻烦, 加上最近每天都要杀十几只鸡, 许北人手不够，付三妮就让大娃他爸拄拐过来帮忙，许北便给她加了工资，加到一天两块钱。

    这些人一起上阵, 也才勉强能把县上的货给供上。

    腊月初八这天早上，许家喝腊八粥。

    粥是许老太前一天晚上熬出来的，放在大铁锅里焖了一夜，早起加了几块冰糖熬化后端上桌，配着腊八蒜和熏豆干，全家人美美吃了一顿。

    吃过早饭，北回屋拿了件羽绒服去找卫童。

    为了羽绒服，卫童这些日子觉都没睡安生，几次想找许北问，都被卫母给拦住了，“你别去追，八块钱的面包服你以为买就买到？那得看缘份。”

    这不今天，缘份终于来了。

    许北进门时，卫母正准备做早饭。

    冬季里农家人都习惯吃两顿，所以上午这顿一般都九点多吃。

    她家锅里也是昨晚熬上的腊八粥，卫母准备再做个醋溜白菜，配上腊八蒜和高梁面卷子，在柳树大队来讲，也是不错的一餐。

    “大娘做饭呢？”许北进门先叫人。

    卫母把手里的面团揉了两下，笑着招呼，“北来啦，做点卷子配粥吃，你吃过没，一会儿尝尝大娘的手艺。”

    “我吃过了才来的，家里我奶也熬的腊八粥。”

    卫童此时正蹲西屋地上扒大白菜，赵金霞在炕上坐着，刚给儿子扒了尿湿的裤子要扔到盆里去。

    “北姐！”卫童听到北话的声音，手里抓着白菜跑出来，甜甜喊了一句。

    赵金霞奇怪地看了姑子一眼。

    卫童把表情收了收，“北姐，是……我哥来信了吗？”

    千万别是，我不想要哥的信，我要面包服。

    许北扬扬手里的包袱皮，“没有信，是面包服。”

    “真的！”卫童差点跳起来，赶紧上脸盆里上肥皂把手洗干净，拉着许北进屋。

    卫知礼光着屁股站炕上，赵金霞也不急着给他找条裤子，眼睛直往包袱里瞄，“卫童，啥面包服啊。”

    “啊，大嫂，我让北姐帮我买了件面包服。”卫童不爱多。

    赵金霞思想波动得越发不规律了。

    许北进屋时她就看到北身上那一件棉衣了，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衣裳，会不会卫童的就是她身上这样的。

    这衣服一看就不便宜，卫童哪来那么多钱？

    赵金霞笑得很不自然，“要过年了是该买新衣服，那快拿出来让嫂子看看。”

    许北解开包裹，拿出一件桃红色的来。

    这件羽绒服是个短版的，腰间也带个腰带，帽子上是一圈白色的兔毛。

    “卫童，没有我这款式了，你看这件行吗？”

    卫童的眼睛里全是这件衣服，差点没听见许北的话。

    这面包服太漂亮了！

    卫母这时揉好了面，擦过手过来拍了她一下，她才回神，“啊，行，挺好的，我试试啊。”

    穿上羽绒服的卫童脸色都好看了几分，卫母止不住念叨，“还真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卫童穿上这件衣裳，都变好看了。”

    赵金霞眼珠子都红了，心率开始蹦迪。

    寻思婆母那都是废话，我就想问问，这么好看的衣裳，谁穿上能不好看！

    谁？！

    她摸着帽子上的兔毛，问，“这，这么好的衣服，得多少钱啊。”

    卫童就怕这个。

    多了，赵金霞得追问自己哪里来的钱，少了，万一赵金霞也让许北帮着买怎么办？

    她这边慢了半拍，许北抢答了，“嫂子，这衣裳原价二十多块钱，但这是别人买了不合适又退回来的，人家着急拿钱走，所以只要了八块钱。”

    听好了，不是供销社处理品，跟营业员没关系，这么好的衣服便宜卖是因为前一个买它的人只要了八块钱。

    卫童冲许北眨眨眼。

    有你的。

    赵金霞嘴张得老大。

    “八块？还有这好事儿？那我也要一件，北啊，你帮嫂子也买一件。”

    北为难了，“嫂子，不是天天都有人退衣裳的，这是我正好碰上了觉得便宜，就把钱给直接给人家了。结果拿回家后我家人又都不合适穿。前两天卫童喜欢我身上这件面包服，我就把这件拿来给她试试，没想到还正好。”

    赵金霞：……

    事儿办完了，许北就想回家，卫童穿着羽绒服给北送到院门口，刚要再两句感谢的话，就见路上绕过来两个人。

    卫童皱皱眉，“他们来干什么？”

    许北顺着卫童眼神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来的是一男一女两人。那女的又黑又胖，加上冬天穿了棉衣，一眼瞅过去跟个熊瞎子似的。

    卫童咬了咬嘴唇，“这就是上河村那个孔月儿她哥和嫂子。”

    孔月儿？

    许北想起来了，不就是卫川前头相的那个对象吗？

    两个不是因为一辆自行车散伙了吗？

    这功夫，孔月儿的哥嫂就走到近前了，孔嫂子突然一指许北，“是你？”

    许北仔细一看。

    冤家路窄啊。

    这不就是她头一次上县城回来时候，在客车上抢座那女的吗？

    许北抬抬眉，“嫂子好。”

    孔嫂子本想发威，一听许北叫嫂子，不知道这姑娘的确切身份了。她今天是想来求合的，肯定不能这时候发飙，所以把一堆骂人的话赶紧收回来，默默咽到肚子里。

    卫童这时回头冲屋里喊了声，“妈，嫂子，孔家哥嫂来啦。”

    许北趁机告辞。

    卫母和赵金霞迎出来，孔月儿嫂子指着许北背影问，“那姑娘是你家亲戚？”

    卫母把人往屋里请，“不是，就是一个屯子的。”

    她心幸亏孔月儿哥嫂不认识许北，否则不得起来。

    结果她那嘴贱的大儿媳妇正恨许北不给自己买面包服呢，回头看了一眼，凉凉地来了一句，“哦她呀，她不就是许北吗？”

    “啥，许北？她就是许北！”孔月儿嫂子粗着嗓子大声喊道，要不是她自重大，都能蹿房顶去。

    卫母赶紧拉住她。

    就这号人物，要是跟许北动起手来，一巴掌下去许北就得拍成肉饼，铲子都锵不起来的那种。

    卫童瞪了赵金霞一眼，赵金霞就当没看见，热情地招呼着，“月儿嫂子，咋得空过来了？”

    孔月儿嫂子还沉浸在许北给的阴影里呢，给自己男人又了一遍自己客车上遇到那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就是许北。

    屈辱的记忆这辈子都不可能删除。

    这下子，许北在孔月儿她哥那里，两条罪名算是坐实了：抢妹夫，气媳妇。

    他很想问问许北：你抗我媳妇揍不？

    不过这次来有正事，孔月儿大哥赶紧示意媳妇进入正题。

    他那黑胖媳妇终于把声音放低了，调子也柔了些，跟卫母，“婶子，上次我家月儿跟卫川相看完，回去后不是想要辆自行车吗，其实那不是月儿的主意，也不是我们家人的意思，是我那几个叔觉得还没结婚卫川就跟那狐狸精不清不白的……”

    卫童不爱听了，一翻眼皮呛了一句：“我哥正派着呢，跟任何人都没有不清不白，嫂子你要再这么我哥，就请回吧！”

    月儿嫂子脸上的笑僵了，心道要不是为了月儿的婚事，我现然就能一巴掌呼死你。

    卫母这时候抓起炕上的条帚照卫童后背就是一下，“回你屋呆着去，大人话你孩儿插什么嘴！”

    卫童气得要死，呼地站起来，“行，我碍眼，我走。”

    正好想穿新衣服出去显摆一圈呢，这下有机会了。

    月儿嫂子心里痛快了些，却假意心疼般把卫母手中的扫帚抢下来，“婶子你看你，跟孩子置什么气，她那腰还抗你这两下子啊……哎，卫童妹子你别生气啊，外头冷，多穿……”

    哐，房门被卫童甩上了。

    麻烦精滚蛋了，月儿嫂子开始尽情发挥。

    “婶子我这次来的意思吧，就想解释一下，那自行车真不是我们家想要的，你看月儿跟卫川也真是挺般配的，咱就把那事儿翻篇行不行？”

    卫母与赵金霞对视一眼。

    这是后悔了？

    卫母笑着，握了握月儿嫂子的手，“你自行车的事啊，我们家也没往心里去，知道你家不是爱财的主。不过川儿跟别人采蘑菇吃野鸡处对象那事，的确是瞎扯淡。”

    “是是，我家也没好好问清楚，这事也是我们的不是……那婶子你看，这马上就过年了，要不趁年前，咱给孩子事儿定下来？过了年就选个日子把婚事办了呗。”

    卫母瞧瞧月儿嫂子，“这事……咱们直接定不好吧。”

    “我家的事我就能做主。”月儿嫂子当机立断。

    他们老孔家的确是她做主。

    孔老蔫一家特别穷，可以归档为贫下中农里的困难户。

    他们全家还都是好磋磨的性子。

    当初人家给孔月儿大哥介绍这个黑胖媳妇时，孔老蔫家就这么穷一人家，那都没同意。

    因为这姑娘不但长得难看，还好吃懒做性格泼辣，要不是她脱单比脱贫还难，也不会亲到孔家来。

    就这样的，进家门不得把公婆姑子虐个半死？

    可月儿大哥不争气，不知怎么就上了人家的炕，这下子赖上了，不娶也得娶了。

    其实孔月儿一直是喜欢卫川的，上次相亲回去，虽听了点风言风语，但她没怪卫川，反而更急着嫁。

    可她嫂子却瞅准商机，想多要辆自行车，没料到卫川不同意，直接拒了婚事。

    开始月儿嫂子以为老卫家拿把，过不了几天就得去她家重新提亲。因为毕竟许北名声不咋地，她不信卫父卫母能同意卫川娶这么个女人进门。

    可眼瞅着进腊月了，卫家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孔月儿天天在家哭，月儿嫂子也有点慌了。

    卫川这条件，过了这片苞米地，可没有下一片等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