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傍晚将至,日光收敛,有厚重的云层自西北方而来,风中有雨的味道。
薄野翎与泽田纲吉隐蔽在无人街角,观察着街道尽头被重兵把守的建筑。
他们之前已经回了泽田纲吉和狱寺隼人约定碰面的地点,却久等不见狱寺隼人回转,猜想他可能遭遇了什么意外,兄妹俩先是追寻到人去楼空的石油公司,又费了一番周折来到这里。
“在那里面?”泽田纲吉确认了一声,见重新包好头巾的姑娘点头,便又朝那边看了一眼。
建筑门口有持械的男人,与难民营里那些不知从哪具尸体手上捡来的枪械不同,黑亮的枪支看起来保养得当。
交相巡逻的两个男人穿着迷彩,腰杆笔直,一副军队的做派,只是满身的煞气又让他们带着一种雇佣兵的狠辣感。
门口有两人巡逻,透过建筑的门窗也隐隐能看见走廊上也有来回的人影,看上去守卫非常严密。
薄野翎轻微地感受了一下,这个地方混杂在一起的气息和现在所有的生命体并不对等,即便看上去守卫森严,但内里已釜底抽薪般几近中空,摆在那里的只不过是个稍有威慑力的壳子而已。
风大了,黑云逐渐蔽日,有细密的雨丝夹在风中飞来,昨晚那场雨仍是追上了他们。
薄野翎和泽田纲吉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在泽田纲吉燃起火焰在渐大的雨幕中冲击正门时,薄野翎乘风落在了五层建筑的后院。
五层高的大楼,蚯蚓般的异国文字实在看不懂标明的是什么,只能从外观分辨出是个公司模样。
薄野翎分辨了一下被淅淅沥沥的雨冲淡不少的气息,微微一踮脚,便轻盈地跳上了三楼的窗口,进入堆了三两纸箱的房间。
她听见枪声,脚步或轻或重的人们在警铃声中往正门支援而去,不过等了一会儿,她便在枪声和雨声中推开了房间与走廊相连的门。
走廊封闭深长,地上落了一些看不懂的文件散页,大概是走得匆忙,有些还印上了淡淡鞋印。
薄野翎穿过走廊,瞧见不少房间门都虚掩或大敞,物品像被收捡到一半,还凌乱地堆叠了少许纸箱。
这个地方的人在紧急撤离。
薄野翎有了些猜测,但现在并不是证实的时候。她动作轻且快地循着气息在一处紧闭房门前站定,手握上门把时,风刃便无声将其破开。
薄野翎开门进屋,门被轻轻带上。
大概是因为没有窗,屋里光线晦暗,有急促低哑的呼吸声。
薄野翎落脚时踩到什么,细细去看才发现是支细的针管,针尖在不甚明亮的房间里闪出一点暗芒。她突然有些不安,忍不住声呼唤:“隼人?”
没有声音回应她。
薄野翎心在墙上摸索了一下,按下电灯的开关。
屋顶冷白的长管灯亮了,映亮空荡的房间,潮湿的地面,丢弃在墙角的矿泉水瓶,和躺在房间角落里的少年。
“隼人!”薄野翎快步跑过去,想扶起无力躺倒的狱寺隼人。
而少年仍是稍显急促的呼吸着,没有回应薄野翎一句。他虚睁着眼睛像在望着天花板,神色恍惚迷离,变形肿胀出青紫血块的手指不知疼痛般抓着地面。
薄野翎慌忙放出治愈,又将骨折的指骨正回原位,可她做完这一切,狱寺隼人还是失神地虚睁着双眼,仿佛正沉醉在某个无法挣脱的幻梦中。
已经没时间唤醒对方了,薄野翎听见外面的枪声更加激烈,时间拖得越久局面只会越不利。
她费力想拉起狱寺隼人,但少年的身体看着单薄却沉得要命,她只好改为将对方半抱在怀里,看向门口。
藤蔓如蛇般自门口蜿蜒而进,越发粗壮,它们盘旋着将薄野翎怀里的少年圈在当中,纤细的藤蔓在灵力滋养下不过两三秒便暴长至树木枝干粗细,而后一刻不停地托起少年,随着走动的薄野翎挪出房间和走廊,带出后院。
外面的雨下大了,哗啦啦地几乎连成线,薄野翎刚进雨幕转瞬便湿透。
但此刻已经在意不了这些,她在树蔓的帮助下拉住狱寺隼人的胳膊半扛起对方,一刻不停地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汇入偏僻的巷道之中。
雨水模糊了远景,潮湿的衣物紧贴在身上,薄野翎还在撑着一口气带着狱寺隼人踉踉跄跄地疾走。
周身冰凉,越发显得身边银灰发色的少年身体像是在发烫,薄野翎使用治愈或净化都毫无作用。
是药,又不是毒药,恰恰好的在薄野翎难以干预的范围。
“隼人……”担忧的声音一出,便好似连同强撑的那口气一起泄出了一般,薄野翎再难续力,酸痛的四肢一软便和狱寺一起摔在了地上。
脱力的薄野翎倒在地上喘息,鼻间尽是雨水潮湿的气味。她撑着地面想爬起来,忽然感到身边的人动了动,薄野翎急忙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探过身去查看。
狱寺隼人还倒在她身边,像是感到了疼痛般身体慢慢蜷缩了起来。
他开始低低地喘息,身体紧绷,之前那种仿佛沉浸于什么之中的神情消失了,滴水的发丝间露出的眼神空落而尖刻,仿佛还在找寻着什么。
薄野翎不安到了极点,只觉得熟悉的人好像在慢慢消失,她再次抓住对方的手,可狱寺并不在意她。
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也什么都不想听,不管薄野翎怎么呼喊,也只是盯着地面出神。
雨得薄野翎睁不开眼睛了,她毫无办法,只能聊胜于无地持续放出着治愈,然后跪坐过去抱住灵魂已在躯体外的少年。
“隼人,哥哥还在等我们呢。”薄野翎圈住对方的脖颈,声音颤抖地在对方耳边喃喃着:“我们要快点回去,不然哥哥要担心了。隼人,你听得到我话吗,我们要赶快回去才行了……”
大概是她的喋喋不休太惹人厌烦,狱寺隼人动了手,想甩开她。
但薄野翎不肯相让,这仿佛耗光了少年沉寂表象下仅剩不多的耐心,他突然动手按住薄野翎的肩膀,近乎暴力地将银发的少女按在雨巷的墙上。
薄野翎撞在墙上一声闷哼,又被雨声迅速模糊。狱寺隼人抬起带着戾气的眉眼,似乎还想做些什么发泄心中焦躁混乱。
可是银发凌乱垂落在身侧的女孩子,像暴雨里挣扎开出的花,她眼眶泛红,温热的液体便落在少年骨节分明的手背,又被雨水冲刷得只留余温。
雨巷里又安静下来,有喘息声,却无人话。
薄野翎还能想起很久之前的事,那时她还是姑娘,会因为自己不识字而觉得难堪又不知所措。
有个人站在她身边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把手放在她的手上,引导她在纸上写下一个个圆润好看的音。
薄野翎靠在墙边,背和肩都很痛,也不知道久不曾哭泣的自己现在正为什么而哭。
她看着仍抓着她肩膀的狱寺隼人,与那双新叶一般的眼睛对视,“隼人,我们回去吧。”
回去吧,回哥哥那里,回妈妈身边,回那段平和而毫无忧虑的时光。
那个被断送的未来。
狱寺隼人没吭声,他把头抵在薄野翎颈窝,克制地压低了喘息。
天已经黑了,雨越下越大,淋得人睁不开眼睛,也将他们所在的雨巷更分明地与世界隔离开。
薄野翎只能在这个充斥着雨声的世界里低下头,回抱住将她困在墙边的少年。
为了不使彼此溺毙于这场雨的拥抱太近,薄野翎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对方共鸣,身后的墙体冰冷,身前的少年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