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我是你的刀
聂云珂的气势确实可怕。
他看过来的时候, 好像一记一记的重锤擂在我的心房之上,走过来的时候,其威压又似一匹横冲直撞的野马,在所过之处肆意无忌地踩踏、奔袭, 直让人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愧是成名已久的高手。
就不这气势了, 传闻中他至少应有三十多岁,可这外貌看上去不过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模样。
没有半分老态、疲意。
而他看了我, 看了仇炼争, 没话, 然后看向了高悠悠。
高悠悠此刻正坐在一旁, 面无表情,冷淡得可以往脸上洒把盐。
他便看向对方, 扫了一眼那膝盖,再瞧那右手, 瞅那左腿,一种堪称惋惜的神色蔓延上了他的脸庞。
“一别数年, 你内力未减, 可惜腿脚废了一半。”
高悠悠冷眼相看:“废了一半,也照样能杀你!”
聂云珂冷笑一声,再看向了那阿渡,和他靠着的冯璧书。
虚弱的阿渡仰起头,无所顾忌地看着这气势可怕的高手。
冯璧书则坚定地守候在他身边, 做着他的支撑与依靠。
聂云珂只看了他们一眼,便慢慢道:“老七呢?”
阿渡笑道:“你找他做什么?我在这儿呢。”
“我本就是为了他而来。”
聂云珂眉头微微一皱,额头像雪白的锦缎被人一折为二。
“听他是你的朋友, 我以为你落难, 他一定会出现, 没想到他至今都不现身……”
他顿了一顿,问了一句极厉、极冷的话。
“莫非,你们之间的情谊只是逢场作戏?”
阿渡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对付你,甚至用不着他出手,我身边这位就够。”
他拍了拍冯璧书的肩,而冯璧书也平静相看,没有任何心浮气躁,也并无被这气势压迫到不可前进的地步。
然而聂云珂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就自己走到了高台的附近,等待着战斗响。
阿渡心气一窒,冯璧书倒是坦然地回拍了拍这人的背,道 :“我去去就回。”
得也很简单,很轻松。
好像不是去赴一场生死战,而是去和人聊一会儿天就回来。
他上去之后,阿渡走到了我身边,眉头紧锁,低声问询道:“唐约,有件事我想问你……”
我也凑近一步,以一种只有我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回答。
“这三个月来,梁挽有试图去寻找老七,我们听出来的消息是——他与‘炼光神刀’李藏风一同出了海外,即日就要归来,梁挽便寄了一封信过去。算算时辰,对方已经应该收到了。”
阿渡眉目一松,登时显得十分畅快,面上又充满希望与感激了。
但我没那个疑似老七的兜帽哥的事儿,是因为我也有疑虑。
这老七若是早在“照天耀地门”内,怎么早点儿不出来,一直在睡觉呢?
他难道没听到这边的动静?
还是在等待什么?
我还未想完,阿渡又问:“其实我受困这三个月,想过梁挽他们会来,但是我没想到……你会带着这么多人过来……”
我笑道:“你看上去好像不敢相信?”
阿渡深吸了一口气:“我确实不敢相信,萍水相逢,匆匆几天的相处,就能让你、带着几个我从未见过的人,为我拼命。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我想了想,道:“实话,一开始是为了救你,可后来着着,就觉得救你途中遇到的事儿与人才是更重要的,就算最后真的救不成你,我也算尽力了,不会真的伤心欲绝。”
就好像玩塞尔达一样,救公主是个大主线任务,但没有人会一开游戏就直接去救公主,而是更享受救公主之前遇到的风景与人物。这道理本是相通的。
阿渡抚掌一笑:“我可从未见过你这样话不中听,做事却很好玩的人……有意思,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完,他以明亮眼神看我:“既然你实话,我也做点儿实在事……一会儿,你带着你那情人和朋友直接跑吧。”
啊?情人?直接跑什么?
我一脸茫然,他却反笑道:“我一眼就看出仇炼争想嫖你,而你有时想让他嫖有时又不想让他嫖,你到底想怎样啊?”
我不装了,我怒狠狠地瞪他一眼:“声点儿!这么多人在看呢!”
阿渡收了笑:“好,那我真的,一会儿他们响战斗,你跑吧。”
我一愣:“跑什么?”
阿渡眉目一凝:“你是个聪明人,我只给你一个提示,陆心离、鹤千斗、言风逸,还有这位聂云珂,他们投靠的都不是秦照川本人,而是秦照川背后的聂楚容!”
我立刻明白了。
一种急迅的电流在我脑海中倏忽闪过,像一条线似的串起了断断续续如散落珍珠一般的片段线索。
“秦照川出卖本帮利益给了聂楚容,一定是受了对方挟制,但他本人心大,绝不堪为一人之傀儡,所以聂楚容特意派了这些高手驻扎门中,一是帮衬,二是警告……而秦照川特意举办这场‘人才大会’,名义上是炫耀实力,实际上是……是借着我们的手,去杀聂楚容的人!”
阿渡笑道:“一个提示就想到这么多?你倒是聪明。”
但他笑容一闪而过,随即又严肃道:“他既然借你我的手去杀聂楚容的人,实际上是把仇怨转移到了你们和聂楚容之间。一旦聂云珂的战斗结束 ,他就会对你们开始下手……”
我明白了:“所以,你希望我逃?”
阿渡点头,微微一笑:“这件事本就和你关系不大,你能为了一个只见过几次的人做到这一步,我是真的感激你,但真的已经够了。”
我无奈:“你这话,把不把我当朋友?”
阿渡迅速摇头:“没有。”
我一愣,他竟然敢不把我当朋友?
他笑道:“就凭你做的这么一丁点儿事,还想让我把你当朋友?我才不会把你当朋友,我只会把你当成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
……你和高悠悠是同一个语文老师教出来的么?你们断句都这么大喘气的么?
我叹道:“既然是当朋友,那就更不该在最后一步抛下了。”
阿渡笑道:“句笑话一样的话,我虽然中了毒,只解了一半,但我内力充沛,没有受伤,可能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能。”
我沉默。
我知道他的是实话。
咱们一个个残血战士不是重伤就是轻伤,不是消耗完了内力就是消耗了大半,可能还真不如他一个中了毒的剑客。
可咱们是来救人的。
怎么能被救人的给救了呢?
公主抱的正确含义不是公主去抱勇士啊,是我们一串勇士轮流抱公主啊!
我还要开口劝渡渡公主呢,结果对方却道:“我只知有一句话叫——君以诚心待我,我以性命侍君。所以一会儿若出了事,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让梁挽带你和你那大情人走,我和冯璧书留下来断后。”
你情人不好吗?
你还特意加个大字,难道仇炼争的胸肌块头儿比我大很多么?
我还想再呢,结果阿渡一仰头,我也跟着目光一转。
歇场时间结束。
聂云珂和冯璧书已经上台了。
他们一个衣白如初春融化的新雪,一个衣灰如盆中烧干了的余烬。
一个手持一把宽身重两的大剑。
另一个一手缠链刀,一手握细剑。
一个容色肃杀,似天上杀神降世。
一个神情平和,如千年老树成精。
阿渡忍不住紧张地握了握我的手,然后瞬间分开。
谁料这一举动似乎引发了某人的注意。
原本有些不愿见人的仇炼争,在这时忽然起了贴贴的兴致,此人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无视阿渡,自己插到我中间。
我还以为他气消了呢,结果一去贴贴,他又挪开一点,面色冷淡地看我。
啥意思啊?你不愿离我近,也不让阿渡离我近?你还禁止人家和我贴贴?
但我们的动作无关紧要,台上的静谧在僵持许久之后,终于一瞬间破。
先出手的是聂云珂!
他大剑在手,灵活轻松地如孩童在挥舞一根手中的冰糖葫芦。
一瞬间空中剑影交错,如白日中升起了一千道、一万道太阳似的,闪耀灼目的剧烈光芒中,仿佛就有这么一千把剑、一万把剑,刺向了冯璧书!
冯璧书瞬间出手!
他左手一甩链刀!
细密银腻的链条当即起空、乱震,如银蛇抖擞、白龙走水,链尾的锐利刀身如有意识般上蹿下冲,阻挡住了上方袭来的剑光。
他右手则起剑舞!
剑如飞针引线般左右挪动,防护住了他周身要害,甚至还有余力去护住下盘!
这就是双手武器的好处!
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两只手当四只手使!
可聂云珂却面色不变,如高坐云端可看透一切景似的淡定。
终于在一通金铁交击之声后,冯璧书似察觉到什么,在千钧一发之瞬间回防,以一刀一剑,架住了那劈向他胸膛的一道巨剑!
然后冯璧书提气使力一震。
竟然弹开了他这一道巨剑!
聂云珂终于眉头一皱。
淡定面孔出现了裂纹。
像冰湖上被人凿出了一个细密却不容忽视的洞似的。
阿渡看得神情一振奋,常也开始欢呼鼓舞,我却眉目一紧,道:“不对劲。”
冯璧书本想提气再攻。
忽然顿步。
足跟、肩膀、胸口,竟忽的裂帛破衣,还迅速渗出血来!
阿渡一惊,道破玄机:“是剑气!他已被剑气所伤!”
原来聂云珂的绝招并不在巨剑。
而在无形无际的剑气!
他刚刚当空起剑光,一千把一万道剑意已贯在这一剑之上!冯璧书在未曾荡剑反弹之前,就已经被剑气所伤!
照这种架势下去,就算冯璧书能弹开一千次、一万次剑。
他也防不住这无所不知、无穷无尽的剑气纵横!
我面色一沉:“不愧是聂云珂,冯璧书怕是要……”
可冯璧书像想要当场我的脸似的。
此人不但没有退,反而像是借着身体试出了对方的招式,借着越挫越勇似的一冲上前,链刀一下子甩出,借着一剑在刀柄之上!刀身借此加速,以电破雷裂之势飞向了聂云珂的胸膛!
他知道聂云珂剑气了得。
所以他要聂云珂急于回防,根本出不了手、抬不了剑!
可这一刀下去,聂云珂却只以瞬息起剑,开刀身,然后在十分之一秒内,一剑化千剑地劈向冯璧书!
冯璧书如乳燕投林般往地上一投,翻上三滚,避开锋芒,同时手上一紧!
原来他刚刚投去链刀不仅为了攻击,还为了用链条缠住聂云珂的足踝!
此时手上一紧链,迅速拉扯之际,聂云珂足部受制,冷哼一声,当即一剑劈向那银链!
所向披靡的剑气冲荡之下!银链竟当场崩断!
链断时七分八裂,如银屑星光一般纷纷扬扬地洒满当场,冯璧书却借着这星光一抖、银屑一遮,回身一刀劈其头项、一剑刺其肚腹!
聂云珂瞬间回身一剑!
剑身如波浪流转般上下一起伏,起的时候震开了刺向头脖的刀尖,伏下去的时候正好拍下了刺向肚腹的剑锋!然后一剑疾出,猛刺冯璧书的胸膛!
冯璧书迅速刀剑回防,缠住剑身一个回旋,然后忽然蹴出一脚,猛踢向巨剑的剑身!
剑身一个抖震颤抖之下,他再收刀回剑,往下一个低伏,竟从巨剑之下钻了出来,俯冲到了聂云珂身边!
然后一刀横劈膝盖!
一剑从下到上斜刺胸膛!
这是算计到精妙到不能再精妙的刀剑配合,是千钧一发之际绝杀的两招!
我看得心惊肉跳,眼看聂云珂终于要露出败绩。
却见他眉目一震,瞬间以剑鞘劈向了冯璧书的脊背!
冯璧书背部受击,刀剑偏斜,然而还有余力。
可此时聂云珂早已抓住机会,点足转踵,人如飞鸟盘鹰般,向后猛地一退三尺、再三尺!
这时他站定身躯,终于改了轻蔑淡然的颜色。
“冯璧书……‘君子刀、老实剑’,果然名不虚传!”
可冯璧书背部受击之后,嘴角已溢出触目的鲜红。
他此刻勉力站起,绝不弯曲脊背,可背后、腿、甚至臂上都添置了新的划伤。
因为聂云珂的剑身虽未击中他。
其中剑气却无所不到,躲无可躲!
阿渡面色一白:“不行,他根本躲不过去的……对方可是聂云珂……”
他嘴唇一颤,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看向我道:“唐约,你让他认输吧……没有必要把性命搭在这台上……你让他认输吧!”
我却摇了摇头:“这三个月来他为了找你,不知吃了多少苦,花了多少心力,你让他认输?他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放弃?”
阿渡咬牙攥拳道:“可是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我只道:“我以为你心里的某处还暗恨着他……原来你已记起了自己对他的喜欢么?”
阿渡一愣,冷淡道:“我从来没有多么喜欢过他!我,我只是原谅了他过去骗我!”
他可不是一个轻易结巴的人,我只无奈地笑笑:“随你怎么吧,反正这老实人为你发狠发狂的样子,你我都见过的,我可是劝不下来的。”
冯璧书又连攻三回,身上分别又多出了九道划伤。
他足边一滩新血,臂上一点触目惊心的划痕,几乎已经是遍布新伤!
然而他毫无所惧,只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多次试探!
连无所不至的剑气都无法让他生出退意!
连聂云珂本人看着都在惊异、在愤怒!
为何明知不敌,还要做到这一步?
这分明是浪费他的时间!
浪费他的精力!
而他还要留着这些精力、时间,去对付可能还要现身的天下第一杀手——老七!
而在多次进攻多次失利之后,冯璧书好像终于找到了能够有效攻击却不至于被剑气伤得太狠的距离,因此找到一点,往左方扔出刀身,再点足一飞,往右方一剑刺去!
聂云珂迅速震飞“君子刀”,一剑刺向冯璧书。
却见冯璧书抬起空空的左手去戳他的手腕!
右手则一剑护住胸口!
聂云珂本可以去刺胸口。
可冯璧书用左手回击,乃是武家大忌!
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以为可以空手讨的便宜!
他毫不留情地一剑劈去左方!
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一道血泉爆起!
冯璧书的左手大拇指,几乎半截被斩断,血肉肌腱都断流了出来,直挂在指尖上!
我看得头皮发麻,阿渡瞧得睚眦俱裂,仇炼争更是惊呆当场。
他整只左手都废了!
可冯璧书像是早料到此举似的,在聂云珂毫不留情地废掉他左手时,他左手喷出的血泉星星点点地遮掩了聂云珂的视线,使聂云珂自觉取得阶段性胜利之时,他却用了右手。
他右手像不要命似的,一剑急速折去!直刺入这人的右手臂!再从臂一路刺穿,直接刺入了这人的肚腹!
他竟然是以自己的左手为诱饵,去取得这要命的胜利!
而聂云珂臂瞬间血流如注,肚腹也爆出血水!举剑再难舞起,抬臂难以为继!
而冯璧书不顾自己也被剑气所伤,直接以身相撞,撞向那巨剑剑身,撞向那致命的剑气,也撞向自己的敌人!
终于把聂云珂这傲慢可怕的一代高手,给撞下了高台!
然后,他也终于吐出一大口新鲜的血来,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来。
我们赶紧拥到台上,簇着他,捧着他,却发现冯璧书这一番剧烈动作下来,他那只左手的大拇指摇摇欲坠,几乎要从根上断裂了。
阿渡看得面如死灰,像是比自己的手指断了还痛惜,在剧烈的悲伤和愤怒中看向冯璧书,怒道:“你,你和人家拼刀拼剑就算了?你和人家拼手指做什么!你是疯了吗你!”
冯璧书面色苍白地笑道:“可是,可是我赢了啊……我,我赢了聂云珂……阿渡,你不为我高兴么?”
阿渡双目通红,几乎流下泪道:“可你永远废掉了左手啊,你这白痴!”
他狠狠擦泪,一个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此刻声音居然在发颤。
“你左手肌腱已断,以后再也没有‘君子刀、老实剑’……你一个双手武器的人,以后只有右手能用,就等于废掉了一半战力,你是个不会算账的傻子吗!”
冯璧书惨笑道:“不是还有你么?”
我一惊,阿渡也莫名所以,冯璧书只无奈地笑了一笑,用完好的右手去摸了摸他流泪的脸,道:“你的左右手都能用兵刃,而且用得一样好,等出了‘照天耀地门’,我来教你刀法,你肯定能学得很快、很好……”
然后他用最虚弱的口气,道出了这世上最含蓄、也最温柔的表白。
“从此以后,你来做我的‘君子刀’……好不好?”
而阿渡呆呆看了他良久。
仿佛这天上地下,只有一个冯璧书,再没有别的什么人在围着他,在绕着他。
然后他像是领悟到了什么似的,在眼眶滞留了许久的泪,像放开了一切顾忌,碎了一切终于从他的脸上一路流到了下颚,配合着他嘴唇一扬,泪和笑,透明晶莹的泪和清浅自在的笑意,混着一起出来了。
“傻子,好啊。”
作者有话要:
下章高能,会有绝对意想不到的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