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而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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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青霄找了许久, 才从附近的河底找到了雪里红。

    雪里红果然不甘心就这样离开,静静潜伏在河底。

    巨大的骨头鱼从河中飞出,带出一串水珠。

    柏青霄骑在鱼背上, 指使着骨头鱼在河面上跳来跳去。风扬起他的衣袖,他双眼明亮,随着骨头鱼飞快穿梭在白雾间。

    很快寻到了那走远的灵舟。

    骨头鱼腾空飞起, 落在灵舟上, 化成一具人体骨架。连带着柏青霄重新站回了甲板上。

    柏青霄在河底走了一遭,心情好了不少。

    他使了个法术把身上衣物烘干, 就见雪里红指着甲板上濒死的人道,“柏青霄, 你既喊我来, 为何又叫这家伙拦我?”

    “他是你谁?”

    柏青霄看了眼人事不省的裴庚,顿了顿,情绪复杂。

    原本他可以是自己徒弟。可这两个字从嘴里面出来, 却怎么听怎么別扭。

    谁家做师父的会和自己徒弟做那档子事啊!柏青霄咬着腮帮子,天人交战。现在只要看到裴庚,他脑子就不受控制弹出某些香艳画面来。

    纵使他不想承认, 可就如裴庚所, 他们做不回纯粹的师徒了。

    而裴庚更过分,逼着他二选一,要么接受徒弟变恋人,要么两个都没有。还逼他亲手杀了自己徒弟。

    柏青霄撇了撇嘴,他当初和裴庚‘不可能’的时候明明也没有这么狠。

    雪里红的嘴巴开开合合,牙骨合在一起。

    诡异的场面里, 他那没有声带只有脊椎的喉咙发出干涩的声音, “若他不是你什么重要的人, 老骨头想趁人之危报个仇,你没有意见吧?”

    重要之人……柏青霄蹙眉。

    雪里红见他不话,便以为他默认了。此刻上前去,手中擦出一把骨刀,迫不及待就要分尸。

    “等等。”柏青霄眼看雪里红真的想报仇,脑子还没回过神,身体已经喊住人,飞快道,“别杀,他脑子不好,你别和他计较。现在要紧事难道不是去见你那病情越发严重的主上吗?!”

    雪里红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也行。”

    他黑着脸,走去船尾,自发接过灵舟的控制权。

    河底的白骨在他操纵下合成巨大的骨头鱼,脊梁顶着船底,托着船底飞快向反方向的魔域前进。

    柏青霄留意了一下,发现方向没错,的确是与黄泉花的指向一致,便不再管。

    他摸了摸下巴,走到昏迷不醒面色惨白的裴庚面前,失神思索着。

    远处依旧是白雾蒙蒙,河水流动的声音缓慢而厚重,河面漆黑一片,偶尔河浪翻滚出怨魂的模样,勾着路人下河。

    柏青霄在甲板站了一会儿,风把他怒意一点一点吹散,身体表层带着层凉意。他在黑白间成了第三种颜色,估摸着时间的流逝,最终叹了口气。

    柏青霄蹲下来,抬手摸了摸裴庚还有温度的脖颈。然后往下,摸到那血液已经干涸的衣服。心脏在他掌下跳着,贴着掌心,生命的力量如此弱又强盛。

    虽然心跳起伏微弱,但的确是在跳着。

    “有时候真恨不得直接一刀下去,送你往生算了。”柏青霄臭着脸道,“可你这人看着蠢,却是大智若愚。”

    “你当真赌赢了。”

    “也许为师真的错了。”微风把最后一点叹息吹散。

    他倒没有真刺裴庚心脏一枪,手下留情,偏了一寸。只想让人吃吃苦头,知难而退。他虽然锁住裴庚的神魂,却也以法力护住他心脉。

    这种极致的夹在生死间的手法,也唯独柏青霄能精确掌控。

    可这些,裴庚都不知道。

    也是,谁叫他去学了剑,那也活该被柏青霄试探算计一番,刺激地在死亡线边旅游一圈。

    可对柏青霄而言,裴庚好歹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崽子。

    虎毒尚不食子——虽然他既不是老虎也不是裴庚老父亲——但真要杀了裴庚,他心里过不去那一关。

    谁想裴庚性子执拗,到最后一刻不仅迎难而上,还冲的那么勇。

    柏青霄倒佩服他的胆量了,不是谁在死亡面前都能如此从容。

    可这要他往后怎么办?总不能真把人杀了吧?

    柏青霄心乱如麻,叹了口气,抬手使劲揪着他脸,又泄愤似的捏了两下,直把面皮揉的通红,“可真是个赌徒。也就遇上我这么个运气不好的,不然你命都得输的一干二净。”

    柏青霄捏完他脸皮,心中郁气消散,反倒多了几分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有些迷惘,喃喃着,“值得么?我当真有那么好么?”

    他遇事不决的时候,条件反射就想拿出通灵玉牌问问师姐。

    但转念一想,这种事也要去问人,未免不太合适。

    柏青霄抬手,掌中温和的灵力闪着翠色的光,落在两个看起来极为可怖的伤口上。他凝神,掌心相合,分开,拉出一阵磅礴的灵力,纷纷扬扬洒落在不省人事的裴庚身上。

    僵硬的躯壳得以缓和,放松了下来,连那惨白的脸上都有了几丝血色。

    柏青霄重伤未愈,丹田储存灵力本就不多,很快收了手。“啧,你欺师灭祖,疼一疼也是活该。”

    收回的手腕忽然被另一只冰凉的手捉住,柏青霄讶然看去,“你怎么……”便见原本昏迷不醒的家伙睁开了眼。

    怎么会,他不是重伤昏迷了吗?

    裴庚拽着他往下,那力道像拽着最后一块浮木,力气极大。

    柏青霄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逆徒压在身下。裴庚撑在他身上,带着血气的吻袭来,急促地摩擦着唇瓣,手指铁钳般牢牢扣着他手臂。

    舌尖叩开牙关,直入其间,仿佛要把他整个人吞入腹中。

    柏青霄一下子把他推开,不可置信,“你装的!”

    “呵,师尊不回来,弟子……哪敢真的晕……”裴庚一侧头,脑袋垂在了柏青霄肩上,彻底地晕了过去。

    柏青霄躺在甲板上,瞪着天空。

    他把人从自己身上推开,爬起来,气的把人推滚到灵舟边上。

    “糟心玩意,丢进河里喂鱼算了!”

    灵舟破开重重河浪,在白雾里驶过,最终在黄泉花的指引下,靠到满是礁石的岸边。临近海边,却触了礁,整艘灵舟一震,船底发出刺耳的声音。

    停住了。

    裴庚被这一震险些被直接摔下去,他眼睛还没睁,却感觉被人扶住了。船舱外传来一抹声音,“停住了,靠不近,只能下了灵舟飞过去。”

    身旁熟悉的嗓音应了一声,“再等等。”

    微暗的光从窗外照进来。朦胧的视野里,裴庚发现自己被搬回榻上,他侧了下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他坐在榻边。

    “师尊。”裴庚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非他所愿的沙哑声,有气无力,的几乎不计。

    他还活着吗?

    临睡前,他似乎听到师尊愿意接受他了。

    可裴庚不确定那是自己的臆想,还是真正发生的。

    裴庚眼睛往柏青霄身上看去。

    背对着他的人在擦本命法器,极有耐心,布料擦过枪尖,又回头擦第二遍。是擦拭,不如倒是在发呆。

    裴庚想,这是嫌还不够泄愤,真要把他戳成蜂窝才行吗?

    他抿了抿唇,脑海里飞快思索着对策,推算着各种可能性。

    师尊若要杀他,他就不该在这床榻上醒来。可这也未必代表着柏青霄当真愿意随了他愿,冲突时柏青霄那一句‘我最讨厌被人威胁’仿佛还在耳边。

    裴庚声音比刚刚大了些许,依旧细如蚊呐,“师尊?”倒是想起身,只是浑身无力,重伤不可能如此。

    也不知道是不是师尊给他下了药,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大卸八块。

    “师尊?”

    第三遍,喊声大了些。

    正在擦拭法器的人似乎被这一喊回了神。侧过脸来看他。

    下颌线在光影间柔和诡魅,唇瓣带着微红发肿的痕迹,一双清透眸子带着光,往下轻轻一瞥,能清晰让人感觉到自己被注视着。

    裴庚后背起了凉意,他不知柏青霄究竟在想什么,也不知他算做什么。而‘未知’本身,恰恰是人类最害怕的东西。

    他只能隐约感觉到,师尊似乎是在量着他,也许脑海里还在考虑怎么处置他?

    “我……”在这样沉默的视线里,已经领教过柏青霄心狠手辣的裴庚心如鼓擂。

    柏青霄抬起手,朝他伸来。

    裴庚睫毛颤了颤,仿佛有过一刹那的挣扎,但还是闭上了眼。

    神经紧绷之下,有什么带着角的东西落在脸上。是刀、是剑、是枪尖?他面色发白,过后却只感觉到,原是衣角落在他脸上。

    他试探地睁眼,却只看到一片漆黑。原来是柏青霄的手蒙在他双眼上。

    “为师暂时不想看到你的眼睛。”他听见面前的人如是道。

    裴庚心下一沉,果然还是不行吗?他唇角扯出一丝嘲讽的角度,张嘴想什么,先咳了出来,面上浮起一点血色。

    榻边的人起身。

    裴庚抬手想去拉住他衣角,却被避了开来。

    柏青霄看着裴庚被躲开后,失落的双眸,张了张嘴,既想安慰他,又不知什么。一时心乱如麻。

    他自己都没理清心态,又怎么去和别人呢?

    然而柏青霄没话,裴庚却试探道,“师尊留我一命,是因为师尊要接……”受弟子了么?

    柏青霄抢先道,“因为要你受罚!”

    他见裴庚面上写着‘果然如此’,浮现出显而易见的难过来,心下一跳,呼吸都慢了两分。

    明明随口诉的理由被相信,柏青霄反而越不自在。

    他侧过脸,心如鼓擂,他定了定神,“是了,先前的事还没和你算账,怎能让你轻易死去?”

    “你在这好好反省吧。”

    柏青霄不待他应声,自己快步走了出去,仿佛走慢一步就会被身后的怪物吞噬。

    待一合上门,再没听到闷咳声,柏青霄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过了一会儿,门从外开了一条缝。

    一只眼睛从缝隙里往里一看,榻上的人保持他离开的姿势,趴伏在榻边,像睡着了。

    始作俑者柏青霄又悄悄把门合上,试图假装没来过。

    这里离岸边已经很近了。

    雪里红踏在船头,站在那里往外看去。猛地回身,步伐匆匆,“你那徒弟还没醒吗?我们得快些离开。”

    柏青霄不明他忽然焦虑的情绪从何而来,“冥河不是你的地盘吗?怎么了?”

    雪里红急躁不安,“就是因为都知道老骨头我住这里,所以才更加危险啊!”

    话音刚落,岸边突然拉起了无数藤蔓交织的巨藤网,河水保障不安,从网上滚落,灰绿的巨藤网牢牢挡住任何想要从冥河上岸的人。

    “老家伙,藏了那么久,可算逮到你了。”沧桑诡魅的声响从天上响起,笼罩在这块天地之上。

    两人抬头看去。

    只见一团黑影由变大,轰然落地,炸起河浪不止,灵力一瞬爆发扩发出去。

    灵舟被动激发起防护法阵,光亮显眼,在河水中摇晃不止。

    面前显现出堪比天高的黑影。

    水浪过后,柏青霄努力看去,看到一棵巨树横在中间,立在沙滩之上,藤网之前,树干上露出两颗漆黑的洞,像是眼睛,下头裂开一张嘴巴。

    “这是谁?”

    雪里红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快速道,“四魔将之一的巨傀,一棵老的叶子全掉光的秃顶树魔。”

    柏青霄脑子没转过弯,嘴先动了,“你也秃顶啊。”一个骷髅人能有什么头发?

    “你什么!”雪里红震怒地扭头看他。

    柏青霄:……

    为了避免局面从一二变成二一,他立马转移话题,“既然也是魔将,那不是你熟人吗?他在和我们招呼?”

    雪里红裂开一张只有牙床牙齿没有舌头的嘴巴,“是啊,要命的熟人。不过他,今儿个咱们一船两命。”

    他顿了顿,“哦,加上你那弟子,一船三命。”

    仿佛特地为了附和他的话,那树魔扇着巨大的树枝‘手’下来,与灵舟的防护法阵相撞,爆发出一阵灵力。

    雪里红和柏青霄二人同时加强防护法阵的运转法力。

    磅礴的化神期威压从巨傀身上迸发而出。

    柏青霄没有什么感觉,立时明白这树魔与他境界恐怕相差不大。

    那雪里红……他心里咯噔一声,扭头看去,果见雪里红在这威压下已经受不住了,能给法阵提供支持的法力少之又少,不多时便收回了法力转而维持自己的力量。

    柏青霄皱眉,加大了法力输出,可这一来,他一个人,逐渐感知到有些撑不住了。

    他本身就处于不利的位置,不进攻只一味防守,而且先前和方景明一战,还未曾修养好,丹府空虚,身上带伤。自然比不过有备而来的巨傀。

    桀桀的笑声从面前的树魔中响起。

    须臾,灵舟的防护法阵渐渐暗了下去。巨傀趁势一击下来,防护法阵再撑不住,泡沫一样破碎。

    反弹的灵力把柏青霄逼得倒退两步,捂着唇咳出一声,满嗓子血腥味。

    ——裴庚?裴庚!你醒醒!

    传音没有回响,可修士敏感的听力还能感知到内舱的呼吸声。

    想来是伤到心脉了,裴庚意识沉在脑海深处,轻易唤不醒。

    柏青霄忽然有些后悔。

    雪里红抵住他后退的趋势,拉他手臂,“快走!别和他。”

    “不行。”柏青霄摇摇头。

    他没法短时间把整艘灵舟转移,这样目标太大。况且雪里红不过巨傀,只能他来先拉住对面。分身乏力,这样他就没法去把裴庚转移。

    情势危急,柏青霄快速做出决断,“我徒弟还在内舱昏着。你去把他带上!一起走。”

    “你们谁都别想走!”巨傀喝道。

    防护法阵一破,一根根老树根箭一样射过来,穿透灵舟,木屑飞溅。扎入水面,困住四方。几乎在两句话的时间里,灵舟四面空间被封的七七八八了。

    这样下去,被堵住去路,就真的被瓮中捉鳖了。

    柏青霄跃上射来的老树根,在老树根上快速移动,脚尖堪堪碰到树皮,下一秒人已经数米开外。

    “喂——”雪里红吼了一声,见人当真不管不顾和巨傀了起来,顿时着急的不行。

    他在化神期威压下法力无法全然发挥出来,此刻在树根的攻击下也是左支右绌。

    等雪里红转身想要拉开门,却发现那些树根扎进灵舟各处后,还会蠕动着包住整艘灵舟,房门已经被树根密不可分地封住。

    雪里红愤愤朝那扇树藤踹了两脚,吼了两声,里头都没反应。

    裴庚自黑暗里被雪里红暴躁的踹门声和吼声弄醒,睁眼一看,船舱被四面封死了。他被关在黑屋里,窗外是密密麻麻蠕动的树根,封住所有的光。

    ……师尊呢?发生什么了。

    他他撑着手臂刚起来,心脏处传来刺痛,人又倒了回去。

    化神期的威压到底还是影响了他,裴庚刚想使用法力,心口抽痛,丹府处流出一点的法力又散了干净,仿佛还有一层禁锢在他身上。

    是师尊留下来护他心脉的禁制。

    裴庚闭了闭眼,平衡错调的气息,起身,盘腿坐,抓紧力气恢复法力,原本被截断的法力重新从丹府流向四肢百骸,受损的心脉在呼吸间噗通噗通起伏,彰显着活力。

    法力冲刷下,一点一点修补着伤口。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感知到在身体恢复下,禁制渐渐松动,于是脸色逐渐好转。

    外头,没得到回应的雪里红想,这子没救了。

    左右他找的是柏青霄又不是他徒弟。于是立刻跃上树根,逃离了那个被裹成茧的灵舟,赶去支援柏青霄。

    巨傀活动起来并不方便,但它树根发达,本体强悍,法力发达。就算耗,也能把两人耗死。

    “老骨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巨傀扯开尖细的嘴巴,“和我一同把姓沈那子弄死,还是现在就被我弄死?”

    雪里红骂道,“对尊上不敬,狗胆包天!你敢不敢去尊上面前把这话重复一遍?”

    他当然不敢,他要是敢,就不会来截杀雪里红了。

    巨傀在两人的攻击下后退两步,“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罢,所有树根表皮裂开,刺激的气味传来。

    这是什么?柏青霄捂着鼻子倒退,拧眉一看,只见这些树根缓缓流下粘腻的绿色汁液,这些液体沾到他衣服上,瞬息把法衣烧焦。

    这些汁液腐蚀性极大,但凡沾到一点,竟连法衣都难以抵挡。若是被这汁液裹住全身……

    柏青霄面色大变,立时去看那被树根捆住的灵舟。

    灵舟赫然已经被树根渗透出来的汁液裹住,原本浅褐的色彩全然不见,取而代之是灼烧后的枯木。

    汁液覆盖着的灵舟渐渐变色枯焦,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保护作用,被蠕动的树根裹成茧子。

    茧子仿佛心脏般在跳动,在柏青霄惊惧的视线里猛然收缩,‘咔嚓’一下,捏成了碎屑。

    那一声,久久响彻在柏青霄脑海里。

    “裴庚!”

    柏青霄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

    什么闹别扭什么师徒有别他全不在乎了,这些东西难道比得上他一个活生生的裴庚吗!

    他就不该把裴庚一个人留在房间!

    不然裴庚就不会昏迷不醒,他们也能一起逃!

    就算裴庚还有一口气,他也能把人从阎罗府拉回来!

    眼看柏青霄不仅不往外跑,还要往里头奔,被一击落地上的雪里红爬起来,连忙拉住他,“没看到全碎成渣了吗?别找了那子碎成渣了,咱们快逃吧!”

    “嗬嗬嗬,你以为你们还逃得掉吗?”

    巨傀的声音居高临下而来,四面瞬时被树根封住。而这一次,树根上还带着粘腻的可怖汁液。

    空间在慢慢缩。

    柏青霄满脑子都是当时那一声,他的怒火在一点一点成型,外表却还能冷静下来,“让开。”

    雪里红失声道,“你要做什么?!”

    他觉得面前这人简直是个疯子,不就一个徒弟而已,救不了就算了。

    修真界大都冷心冷情,大难临头道侣还会各自飞,何况不过一个徒弟,尽了力不就可以了吗?!

    这对师徒都是疯子!

    柏青霄抬手,手间出现一把扇子,赤红描金,百鸟朝凤的扇面精致无比。

    柏青霄脑海里剩下最后一丝清明,告诫自己:他灵力不多了,速战速决。

    他还要回去找裴庚,还要给他治伤。

    是了,裴庚以前受点伤都要死要活,要抱抱要吹吹。要是被这种液体毫无防备地大面积弄伤……柏青霄简直不敢想。

    ——也怪弟子,呆在您身边,总觉得睡得很舒服。

    不,不怪你,怪的是我才对。

    柏青霄抿唇,身上的法力流水般涌入扇面。若仔细看去,会发现他的指尖都在颤。精致的画上,凤凰的黑眼在法力的激活下涌出火星。

    最好一击即中,不然,不然他恐怕也要折在这里了。

    青色的法力涌进扇面,雪里红感知到不对劲,已经远离了他。

    法宝从来不是越高阶越好,也要看修士有没有那个能力去让法宝认主,以及,有没有足够的法力去使用法宝。

    越高阶的法宝用起来越耗损法力。

    而仙器……

    柏青霄头一回用,只觉得手上的火凤扇宛如饕餮,狂吞着他周身所有的法力,抽干他经脉每一丝的力量。

    他抬起看似轻盈却在法力加持下厚重无比的扇面,用力一击,呼啸而出的青色从扇面而出,画上的凤凰眼里喷涌出火焰,似乎要飞舞起来。

    法力瞬息凝聚成连接天与冥河的飓风,滚滚烈焰附在风上,瞬息吞没了极其显眼的巨傀。

    痛呼声中隐隐传来不可置信的声音,“这是什么?火系的法宝?这是什么火!为什么灭不掉!”

    凡凤火所到之处,一切必将烧毁殆尽。

    哪怕是那不明的黏液。

    谁能想到、谁能猜到这一把扇子威力如此巨大。一瞬间连同巨傀身后的藤网也熊熊烧了起来,掉落灰烬,汇入冥河中,天地间刹那一片火红。

    巨傀痛嚎声阵阵,那声音尖利到几乎要刺穿耳膜。

    柏青霄额间冷汗涔涔,他清晰听到了自己的浓厚呼吸声,浑身酸软无力,甚至连清醒都是勉强维系,仙器的一击已经耗尽他全部力气。

    凤火沾上即燃起大片的艳色,柏青霄能使用凤火,却指挥不了凤火。

    他们二人被困在树根间,自然也被火焰包围。

    巨傀发现火焰无法扑灭,就更要把造成他伤害的人撕毁。临死前拼劲全力的一击排山倒海涌来,尖锐的树根在面前漫天落下,全部指向柏青霄一个人。

    柏青霄眯眼看去,环伺的火焰噼啪作响。

    雪里红怕极了那火,一直在念叨在叫在跳。柏青霄却觉出一点亲近来。

    面前漫天树根越靠越近,像一个一个密密麻麻的黑点。

    柏青霄捏着那火凤扇,周遭的一切响动和他隔开,他像被时间遗忘,凝固在当场。

    只能看着那尖锐的树根刺来,心脏几乎要跃出嗓子眼。

    丹府虚空,经脉隐痛。柏青霄想,甚至没力气躲开了。

    要是这些树根刺成筛子,恐怕很难看的吧?

    真可笑,不久前他还威胁裴庚要把人戳成蜂窝,没想到倒是他自己先被人戳成蜂窝了。一点体面都没留下。

    他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在巨傀痛呼声里,攻击的树根越来越近。

    一把熟悉的长剑飞过,整整齐齐削掉一大片。

    树根簌簌掉落在地,汁液飞溅。柏青霄抬起头,眼看那些汁液要飞过来,却见面前弹起一个半球状的防护罩,把那些东西全挡在了外头。

    腰间缠上一条胳膊。

    完好无损的裴庚出现在他身后,一手揽着人,一手接住回旋的长明剑,叹了口气,“弟子不过了个盹,怎么师尊又要把我丢下?”

    柏青霄迟钝地转身看他,撑着最后一丝清明,“裴庚?”

    “勉力用仙器会消耗大量法力,师尊不要轻易使用。”裴庚直接没收了他的火凤扇,“下次有事直接喊我。”

    手上一空,柏青霄愣住了,等他理解了裴庚的话。柏青霄蹙眉,“喊过,没反应。”

    是吗?可能真是他睡太熟了。裴庚顿了顿,眸间厉色,“弟子发誓,不会有下次了。”

    柏青霄定定看着他。

    火焰灼烈,敌人凶险,可裴庚眼里只有柏青霄,他一边警惕着,一边问,“怎么了,师尊?”

    柏青霄摇摇头,忽然侧身亲了他脸颊一下,“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可以自己去伤裴庚,因为他知道自己手下肯定有轻重,伤势也定然可控,甚至他能预估治好只需要几天。

    但他偏生看不得别人去伤裴庚,也看不得裴庚在他面前因别人而受伤。

    裴庚瞪大了眼,心动不止。他张了张嘴,正想什么。

    柏青霄却忽然身子一软,再撑不住法力枯竭的后果,直接晕倒在他怀里。

    “师尊?!”

    被抵抗住的巨傀再忍受不了火焰烧身的痛呼,它破开裴庚的防护罩,嘶吼着扑来。

    一剑划过。

    堪比天高的巨树被长剑横向削成两段。漆黑的嘴巴张开,巨傀刚要些什么,伤口处却迸出烈焰,瞬息把它淹埋。

    一阵地动山摇,落下的巨物把冥河水砸出大坑,哗啦一下河水涌起。

    逃窜的灰绿色元婴被裴庚三两下追上,一剑捅进去,在尖叫声中搅散了。

    “聒噪。”裴庚烦不胜烦,他摇了摇怀里的人,又去探他气息,“师尊?师尊!”

    河水渐平,藤网、树根、树枝全被被烧尽,纷纷落下来,擦过裴庚身边,像一朵朵好看的焰花。可惜此时没人关注。

    雪里红这时才过来,也是狼狈的很了,他道,“为了避免有人追来,我在附近有一处洞府,先去那里吧。”

    裴庚横抱起怀里的人,催促道,“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