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01
林予贤冲完澡, 蜷缩在路泽的胸口正准备睡觉,被柯亚宁的电话吵醒。
柯亚宁近似哭腔 :“林很闲,又出现了, 又一起……海市……又来了。”
林予贤揉了揉眼睛,以为在做梦,还是路泽把他从混沌里挖了出来。
路泽对着话筒嚷道:“柯亚宁,来啊,party还差你。”
柯亚宁声音时断时续:“风平浪静了……这么多年……为什么现在又有灭门, 到底是……谁……太猖狂了。”
林予贤终于听清楚他在什么,陡然紧张起来, “你再一遍!”
“另一个辖区,出现了一起入室杀人,市局的人都出动了……”
距离林予贤这位在网上的炒作, 还不到三个时。
柯亚宁还在不依不饶:“这次也有一个幸存下来的男孩, 你不觉得跟你编出来的身世很像吗。那个拄拐的, 编故事还可以预测人生。他到底是谁?”
林予贤愣了好半晌才:“活下来的, 还有没有手?”
“你什么?”
“今晚灭门案的幸存者, 手被砍了吗?”
“没有。”
林予贤茫然转向路泽, 战栗不止, 他紧紧贴着路泽, 汲取身上的温度。
他甚至也觉得今晚是一起被热搜带动的模仿作案。
路泽虽然不知全貌,仍然心有灵犀地感受到他猛烈跳动的心, 轻轻拍着他的头:“我一直都在。”
*
在一个有些年头的别墅区里,警车、救护车把不大宽敞的道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同区的邻居只剩下几个胆子稍大的还在观望, 语气带着遗憾:
“我早上出来遛狗的时候还看见韦哥在外面院子整理花圃, 还给他了招呼, 这、这没过多长时间,就……都不在了?”
“唉,我们区的保安都是吃白饭的吗,一点声音没听见?发生这么大的事,晚上还让人睡觉吗。”
“点声,别让韦宪这孩子听见,他也太惨了,年纪,失去一家子亲人,以后该怎么办啊。”
一个身穿警察制服的年轻男人站在警戒线外,先是急切地向别墅内部引颈张望,来回焦急地踱着步子,然后像被人取下一身骨骼,慢慢瘫软在地上,“哇”得一声吐了出来。
自家区被犯罪分子如入无人之境,周围邻居本来就人人自危,警察非常不职业的呕吐一出现,更加战战惶惶,头皮发麻地各回各家。
柯亚宁取下已经被汗水浸透的警帽,周身萦绕在间隔数米依然满溢的血腥味里,整个人仿佛堕入绵软无力的棉花糖,如万蚁噬心,他自嘲:“好蠢啊,到底是哪个爪哇国的破警察,竟然连血都没办法忍受。”
他正在等市局校友的消息。
在一阵马嘶声中,路泽和林予贤踏着漫天黄沙,共享风尘,纵白马赶来。
头发都被吹得有点像鸡窝。
柯亚宁:“?”
他见路泽先行一步下马,把林予贤公主抱下,又把他的呆毛呼噜顺。路泽的眼波里没有轻浮,不是蛮荒,是震天动地的痴恋。
如果两个人自带BGM的话,大抵是甜掉大牙的《老伴》。
柯亚宁的后槽牙快咬碎了。
自来卷的头发都气直了。
他把还在痴汉笑的路泽挡在一边,双手揪住林予贤的衣领,嗓音没了之前的低缓温醇,几乎吼了出来:“林很闲,你为什么要问我幸存下来的人有没有被砍掉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林予贤睁大眼睛,无助地看向路泽。
路泽酣战一晚,还骑了马,一路颠簸到脑仁有点稀烂,只是机器人般顺着林予贤的意,上前取了柯亚宁肘侧,一扳一扣后顿时让柯亚宁没了还手之力。
他狞笑着在柯亚宁的伤口撒盐:“就你这种体格,片警要不也算了吧。”
“路泽,心我把你铐起来。”柯亚宁低声,转向林予贤时却强聒不舍,“快!这个细节只跟牧北路有可能发生的撞人有关,你为什么把它安在灭门案上?!”
林予贤没理他,把白色衬衣整理顺遂,弯腰钻过警戒线,来到那个大概刚上高中的少年面前,半蹲在他身边。
他从衬衣口袋掏出一包烟,轻车熟路地上下晃动烟盒,用嘴叼出一根,点燃后深吸一口,递到少年面前问:“你要吗。”
少年的脸上没有泪水,没有惊恐,白色球鞋零星沾有血渍,干枯般的瘦。他抬头看了眼林予贤有些被骄纵的脸,顺手接了过去,夹烟的姿势很不熟练,犹豫片刻后在颤抖中塞进嘴里,笨拙地吸了一口。
意料之中地呛出声来。
林予贤笑着:“慢点,不急。”
少年这才慌乱地调匀呼吸,刚要抽第二口,突然伏在膝头哭出了声,凄怆,像寒鸦掠境。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林予贤撸猫一样在少年瘦若无物的脊背轻轻划过,不知不觉中跟着他一起老泪纵横,呜咽变成啜泣,又变成嚎啕大哭,震飞了花圃上短暂停留的蚂蚱。
少年挂着泪花,抬头看他。
林予贤边哭边问:“你叫什么。”
“韦宪。”
“今年多大了。”
“14岁。”
林予贤把感伤团回腹中,摸着他的头问:“韦宪,你刚刚是怎么活下来的?躲起来了吗?有没有看见凶手的模样。”
韦宪垂下头,他的半边脸好似麻木,另一半又翻滚着汹涛骇浪,:“他让我在失去手和失去亲人中间选择。”
林予贤愣住了。
柯亚宁头回听如此荒诞不经的故事,愕然到双目暴突,不停喘着粗气。
“我还没睡醒,以为在做梦……我让他滚……”
韦宪只觉得老天给自己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千刀万剐也不足填补心里的裂隙,他泪水噙在红肿的眼眶,抬眸问林予贤,“你觉得我该死吗。”
林予贤伸出双臂,把韦宪揽在怀里,用大人的语调:“即使活得稀碎,也要活下去。”
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问:“是左手吗。”
“是。”
“凶手的体貌特征?”
“让我做选择的人戴着黑色头套,脖子上有纹身。”韦宪。
林予贤和柯亚宁对视了一眼。
林予贤故作镇定:“形状呢。”
“蛇。”
柯亚宁脑子里一个隐秘的开关被突然按下,他挣脱开路泽螃蟹般死死钳制的手臂,三步并做两步冲到少年面前,抡圆拳头想朝他狠狠砸去,被最后一丝理智和林予贤的胳膊拦住。
他的怒气冲破云霄:“你在放什么屁?!编故事也要编得像样一点!”
林予贤冲他甩了个“一会再给你细聊”的眼神。
柯亚宁跟他没弹在一根弦上,读不出来,不住地冲少年讲道理:“哪怕你你躲了起来,也不会有人怪你什么。可……”
语音还没落干净,路泽的雷达接到林予贤的信号,心领神会地把柯亚宁一把掳走,扛到马背上,牢牢捆好。
林予贤耐心安慰韦宪:“别听他瞎胡,这个故事我能听懂,我不觉得是你编造的谎言,你没有骗那些大人的必要。”
他把韦宪嘴里的烟抢走,又继续带着大人的腔调:“孩子不能抽烟,如果以后你看见有谁抽烟,一把给他薅走,好吗。”
韦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林予贤看他面颊凹陷,没有挂一点肉,心疼道:“然后,一个人要学会做饭,学会照顾自己,学会……”
在最后的一声叹息中,林予贤虎摸了他的头,示意路泽把他抱上马。
三个人刚稳稳地叠在一起,柯亚宁的校友——市局张大壮颤着啤酒肚跑出来:“柯!这次有一个又肥又大的指纹!欸,你们三个人骑一辆自行车吗?”
他看了看坐在大梁上的长头发俊男,绑在后座上动弹不得的柯亚宁,还有单脚撑地,长得很像rapper的浮夸发胶男,叹气道:“柯,不是我你,虽然当片警,但是……但是该有的法律意识还是要有,不要以为自己是警察,就不会被铐走了。”
柯亚宁向把自己跟后座连在一起的手铐递了个冷冰冰的眼神,好像在:“已经被铐了。”
“欸?这俩人是不是胁迫你什么?下来下来!”张大壮从后腰边找武器边。
路泽见状,胀着酸痛和劳累过度的大腿肌肉,用举鼎的神力把脚蹬踩出了个气吞山河,飞一样离开是非之地。
海市的夜,每一寸都裹着海水的腥咸。长得莫名其妙的植物,在黑夜里伸着奇怪的爪牙。
路泽沿着路骑行,气力有点不济,下巴还在林予贤的侧颈不要脸地磨蹭。
柯亚宁念着咒:“林很闲,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为什么你言之凿凿地认为那孩的是真话,又是怎么把两件不相关的案件连在一起的。”
林予贤的声音被咸腻的空气吹后有点晃悠:“拄拐的郑南山,他高中时也有同样的遭遇。”
柯亚宁:“什么?!报警了没有?!”
林予贤被路泽挠得有点痒,侧身躲开后:“不要激动柯大药,这件事他不让我告诉你,也没报警。真实性经过今晚的验证,大概是真的。只不过,他做了跟韦宪相反的选择。”
柯亚宁一时半会消化不了这么多信息,心绪凄迷,他被奇怪植物落下的毛撩过鼻子,不心了个喷嚏,自行车无助抖动起来。
还有这种事?
天理伦常都没办法解释。
柯亚宁的面部神经又搭错了弦,前后左右抽动的频率都有点诡异,他在心里默默掰扯这些线索,条分缕析地心道:“郑南山、牧北路被撞身亡的可怜人、韦宪……共同信息是‘左手’。韩家大儿子的口供、韦宪的辞,共同之处在‘蛇形纹身’。除了有蛇形纹身的画像,还有韦宪家中的指纹。破局只在找到指纹的主人,是否是画像的主人,或者他们之间存在什么关联。以及……郑南山,他到底目击到了什么,现场的凶手有同样的纹身吗。”
他依然不解:牧北路的案子,又有什么联系呢。
柯亚宁声音依然颤抖:“林予贤,帮我联系郑南山可以吗。我想跟他谈谈。”
林予贤:“嗯。”
谈一定可以,郑南山开不开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柯亚宁:“我欠你一个道歉,林很闲。”
“。”
“海市治安,我确实骗了你。对不起。”
“柯大药,你骗归骗,态度还不好,你心我去你们派出所投诉你,然后再找市长爸爸投诉你。”林予贤,“你还欠韦宪一个道歉,不定还有……那个人。”
柯亚宁微微怔忡,踅摸半天。
韩放。
他疲软着:“如果韩放还活着,有生之年能不能得知,他是否也遇到了同样的……选择。一旦得到肯定的答案,就能确定,这是一起不知基于何种目的的连环杀人案件。”
柯亚宁喃喃:“货。”
死他也想不到,一个根正苗红的人民警察,竟然也沦落到要去Gay吧玩一圈。
想起Gay吧,柯亚宁语锋一转,顺口问了一句:“路泽,林很闲,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一腿。”
路泽笑着:“只要国内允许同性结婚,我跟我的大宝贝第一天就要冲过去。”
“宝贝你个大……”
林予贤神色黯淡下来,纵有千帆历尽,裘马轻狂,有一天也许能站在世界的顶端,也有人同享欢乐。
可过去的,真就稀里糊涂再也回不来了。
跟时间继续拉扯,还有意义吗。
路泽好像参透了空色世界,继续:“如果你陷于困厄,我一定会马上离开。毕竟我的任务是,在没有他的那三年,给你欢娱。”
林予贤:“?”
02
翌日。
“月蚀”投资傲视群雄的高楼,割破了长空。
为了让鸟不至于撞到透明玻璃自杀,郑南山下令把整栋楼的玻璃换成金色。因为无法掌控董事会,还是自掏腰包换好的。
早上的投资例会郑南山插不进嘴,冷眼看老头们表演。
他一直想不通,都已经在背后穿一条底裤,为什么还要在他面前演戏。
还要假装不在一个阵营,对早就暗度陈仓谈好的项目,一队唱红脸,一队唱白脸,最后全体投票通过。
何必呢。
明明都知道他郑南山背后的那些儿科的把戏,一群老头却拿出“我老,我不跟你计较”的大度,争先恐后在他面前,慈眉善目到令人发指。
越是这样,郑南山心里的火烧得更旺。
老头们竟然得逞了。
他抬手看了眼手表,11点,这群老头怎么不赶在12点之前去死呢。
两个保镖分别发来消息:
“他们的办公室有秘书守着,根本进不去。”
郑南山腹诽心谤道:“一群老狐狸,就那么怕别人知道你们的秘密吗。”
他想拿到老李、老胡跟龙城港务集团之间勾结的证据,已经太长时间了。
还有控制一个港口,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可惜这二位,不在“月蚀”的时候就用指纹锁锁住办公室,即使在“月蚀”,也有秘书轮流看着。
郑南山动了无数次要杀之后快的心思,可他想让他们跪在爸妈面前,为他们的滔天罪恶忏悔。
这罪,可不仅仅是夺了“月蚀”的控制权这么简单。
蒋维有幸混进董事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和郑总穿一条裤子,是一具只需要无条件应声附和郑南山的人形傀儡。
连桌子都没挤上去。
即使不顾海市的酷暑,穿了深棕色西服三件套,还是像董事会秘书。
他略带无奈和抱歉的看着郑南山,和他寒意尽显的深眸
郑南山虽然裹了层坚壳,蒋维还是清晰地接收到“局促”的信号。
他的假手正在不断敲击桌面。
他松开领带,解开第一颗衬衣纽扣,冷冰冰地:“昨天晚上那场轰动的话剧。”
到“轰动”的时候,郑南山用双手在脸颊旁比了“引号”,微微撇了下嘴角,:“我更感兴趣的是那个布景设计师,他的热搜你们也看到了吧。哦,我忘了,你们年纪太大,不上微博。”
老头们面面相觑,没人接他话茬,冷眼还了回去。
蒋维伸长了脖子,喉管有些枯干——
他竟然真的把林予贤的事业放在心上。
也对,两个人朝夕相处,同住一个屋檐下那么长时间,他当然会把林予贤的事当成他自己的。
偌大的会议室,只有郑南山不甚清朗的声音。
他念着手机上的评论:“这位天才设计师,凭借无两的胆识,和对绘画、舞台、表演,乃至心理学、接受美学的深度融合,成就了一个男演员梦魂颠倒的艺术构想,让梦幻般人类内心的杂芜纷至沓来……”
郑南山实在有点念不下去后面对余子期的尬吹,让他想把手机敲烂。
他甚至把原评论里的“余子期”临时改成“一个男演员。”
“他的故事是吸引投资的卖点,出色的艺术水平和设计能力是他的……就是你们常的那个土词——核心竞争力。”郑南山叹了口气,“你们觉得呢。”
被鞭炮炸过的秃顶老李首先:“艺术品市场,风险极大,沉没成本太高,如果是个籍籍无名的角色,大可不必在我们这里浪费时间。”
郑南山:“当初你们看中的海鹏,还有他人格亏损下的所作所为,不也全票通过了吗。”
提到“海鹏”这个名字,这场活见鬼的话剧,还有余子期在被机器人胖揍一顿后,依然绝艳旷代的脸,又像陡峭绝壁一样惹人烦地晃入眼前,朝他逼近。
让人胸口发闷。
海鹏就是当初仅用一个剧本,没有花自己一分钱,就把余子期这个素人捧上天的“金主爸爸”。
“可笑,可怜。”郑南山心。
被塞进后备箱的老胡两颊松弛,头发跟老李那个秃顶比还算浓密,只不过颜色染得黑到煞人,他接力:“籍籍无名,分为三种,一种叫亟待挖掘的潜能,一种叫隐而未现的核能。海鹏的故事,还有他空手套白狼拿到的货真价实的合同,就是核能。昨天的热搜我看了,不就是你上次提过的那个画家吗,我好像也跟他有过一面之缘。”
他用钢笔敲击桌面:“他是第三种籍籍无名——垃圾,这件事不必再提了。”
跟那晚大吼“除非把我俩杀了”的样子判若两人。
还算稳重。
其他老头应声附和,除了郑南山唯一的傀儡。
他这个俯仰由人的CEO,此时已经被油煎了肺腑,火燎了肝肠,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只被他奉为“上帝之手”的笑话。
老胡把笔记本一收,居高临下地看了眼坐在主席位置的郑南山,好像在:你不知道那是秘书坐的吗,蠢而不自知。
剩下的老头,作鸟兽散。
蒋维顺着人群先溜走了。
郑南山微微仰头,把让脖颈受限的衬衣纽扣又解开两颗,最后一怒一下扯去领带,对一旁站立的保镖:“老李是不是换了新车?”
保镖点点头。
“把他的车扔到海里,不行,他那身浊气要把整个海都污染了。把他的车扔到……算了不扔,找一个开阔没人的地方炸了。”郑南山手里死死攥着领带,眉间的冷郁更深。
保镖:“?”
“还不快去!”
蒋维从会议室的门后先伸了条长腿进来,坐定后,有些不解地问:“大哥,能不能先告诉我,为什么费尽心机要让‘月蚀’通过这个提案呢,你不是……”
他犹豫了下,实在没好意思把“一个人就能把开画廊的钱出了”出口。
毕竟他当初可是认为80万港币就足够了。
郑南山心不在焉,神色空茫,领会了他的意思,好像沾了满身的风露,一根筋地:“我一定要林予贤站在他们面前,听他们亲口他值得。”他顿了顿:“不是画廊,我要让他当一艘航空母舰,而不是一破桥。”
蒋维露出不解的眼神。
也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郑南山的嘴好像开了光,他隔着会议室的透明玻璃,看见了他最讨厌没有之一的艺术骗子——海鹏,正在走廊上跟公司的工作人员点头致意。虽然手握百亿级别的上市公司,却并不倨傲。
他貌不惊人,细看是书生的文弱相,很高,骨骼却有些瘦,起码撑不起那一身还算壮硕的肌肉,整个人被截然相反的两种气质包裹。
一半是穿林羽箭的彪悍,一半是舍不得捏蚂蚁的和婉。
竟然撞了金丝眼镜?!
郑南山把蒋维丢在一边,眼镜扔在地上,径直从会议室离开,正对着海鹏的单眼皮细眼。
他从喉间哼出一串带着挑衅的气音。
海鹏不为所动,只是非常有礼貌地回了句:“郑总,好久不见,今晚要不要酌一杯?”
郑南山阴晴未定:“我从不酌,都是大酌,你跟那群老头们推杯换盏吧。”
海鹏不自然地扯动嘴角,依然像只没被戳漏气的气球,骨骼里流着从容,走出一阵根本不在意的风,直接坐在老李办公室。
玻璃门怎么才能突然炸碎?!
郑南山攥紧假手,想起自己灵光乍现般天才的idea,立刻给林予贤拨电话。
林予贤还在为无辜上热搜的事生气:“滚。别让我听见你声音。等下!我差点忘了,我警察男朋友找你有事,约你出来见面。你!去不去!”
郑南山:“我不是给你过,在我的世界,没有警察这种裹乱的生物。”他一下子惊觉事出有因,低声道:“你给他什么了?”
“就是……你给我的,做选择的那件事……”林予贤明显蔫了下去,没了刚才明晃晃的理直气壮。
郑南山垂颈叹气:“那件事,我无可奉告。”他走到办公室坐下,双腿斜搭在墙边的壁炉,拿起一根雪茄在鼻尖拂过,语气有点嫌恶:“林予贤,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关于那个荒诞至极的故事,是我瞎编的。”
“老郑,细节、作案方式都对得上,如果不是亲历其中,不可能事无巨细地全都描述出来。”他嗓音突然提高,“再!你给我瞎编的故事上热搜,我还没原谅你!这事……要想原谅,也简单,就跟柯亚宁好好聊聊。”
郑南山哑口道:“臭子,学会威胁别人了,我偏偏不吃这套。”他跟林予贤临时闹掰了几秒钟之后,突然想起还有件事要麻烦他,又用较为柔和的语调:“让我也可以,你要答应我来公司画墙。”
“你!你……他娘的挺会啊!那就约在今天下午,我马上找柯大药。”
郑南山的底线是不与警察接触,坚决地:“我只给他电话里跟我沟通的机会,只回答两个问题,你让他好好想清楚。”
林予贤挂断电话,“?”
又被绕进车轱辘里了。
柯亚宁在林予贤的授意下,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了一个时,差点掀翻客厅的茶几,然后叼起烟把林予贤铐起来胖揍一顿。
最后他心有不甘地问:“那个人最主要的特征是什么,到底长什么样子。”
郑南山掐灭雪茄,淡定回复:“没摘头套,最主要的特征,是男的。”
“……”
03
白昼蹒跚着走了。
海市唯一的这条河,是从一条叫北溪的黄河支流贯穿而来,裹了整个海市的焦灼,最后奔腾入海。
南边河岸是海市有名的酒吧一条街,夜晚会泡在酒精和驻场歌手凄婉的歌声里,每到了后半夜,这条街就是世俗里的微缩图腾。
被酒水堆砌了过多情绪的年轻人,会把微微震颤的河面当成前男友,或者往心里扔刀子的宿敌。他们冲着河,叫嚷或谩骂,甩着眼泪或鼻涕。
柯亚宁忍着恶心抹了一头发胶,换上路泽人形圣诞树的那套装扮,踩着后半夜的颓唐,穿梭在一个又一个酒吧。
身形还是警察的那套板正,起码跟酒吧里high到佝偻的人们截然不同。
几个主文艺风的酒吧岁月静好,情侣们安静倚靠一起听歌。
喧吵的场子直接把柯亚宁的耳膜刺透,舞池泡在烟熏火燎中,被年轻不知疲倦地踩踏晃动,玻璃砖都快裂了。
他并没有在这些地方看见偷摸兜售违禁药品的可疑分子,甚至没有遇到一个凑上前来黑话的痞样跑腿弟。
连趁握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戏码也没有。
凌三点,灯红酒绿已经消停了不少,许多店已经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开始收工样。
柯亚宁走进街尾仅剩的名为“迷踪”的酒吧,音乐放着让人神魂颠倒的迷幻电子,舞台横在前端,有点像专门做表演的场地。
不过这的表演,叫“猛男脱衣”,还好尺度并不大,最多赤/裸上身,也并没有太多挑逗的意味。克制,隐忍,甚至还有点绝望疏离。
起码台下坐的大部分gay并没有过分关注他们不大利落的舞姿。
除了几个凑热闹喝大了的妙龄女子,大惊怪地指着腹肌讪笑。
柯亚宁双臂抱胸,戒备地戳在场内,非常不自在地看了一会儿,眼神终于不知道究竟该放在哪里,汗颜羞赧了半天。
没想到嘴上给林予贤的很轻松,仿佛来gay吧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真站在这里,柯亚宁感觉后背都被蚂蚁爬了。
要了命了。
并没有什么异样。
正要迈着板顺的步子离开时,柯亚宁露出苍鹰般锐利的眼神。
黄色圆寸!
他迅速左挡右闪,从桌间急速穿插,一个大跨步翻到台上。
几个客人误以为也要脱衣,吹起口哨。
“脱!脱!脱!”
柯亚宁矫健地拨动还在扭麻花的舞者,直奔他的耗子而去。
在距离黄色圆寸只有十公分时,柯亚宁伸长胳膊,拍向陌生人的瘦削肩膀,“看着我的眼睛。”
“哎!到底脱不脱!”
不知谁从台下泼了杯扎啤,柯亚宁顿时被躲闪的裸男们夹饼一样团在中间,无法动弹,身边传来阵阵“都泼我脸上把我妆弄花了”“谁啊这么讨厌”。
他的手臂被左右夹击,很快失去控制,耗子像只滑腻的鱼,趁乱溜进黑暗。
“你哪来的直男”“穿的也太没品了吧”“啧啧”。
“起来!我是……”
“警察”两个字实在不好意思在这种场合提出来。
“是是是、管你是什么!不该来这就滚……”
柯亚宁甩脱有点drama病的一众人等,顺着刚才圆寸消失的方向,穿过有点逼仄的长廊,来到酒吧敞开的后门。
那扇门好像在郑重邀请他迈出下一步。
柯亚宁没有丝毫犹豫,跨过门槛,奔进低垂的夜幕。还没等另一条腿迈过,被一串既稳且劲的拳头重重在头部。
闷痛之下,他的额角冒了汗。
柯亚宁觉察出下一拳奔着胸口而来,稍稍沉肩,卸了袭击者力道,顺延着惯性,想反手钳住陌生人的胳膊。
没想到被他甩向后方的飞毛腿直戳要害,柯亚宁方才闪现的大型兽类气场,迅速回缩成温良的白兔,“呦呦呦”中好似在唱rap。
陌生人却毫不客气,捡起地上的板砖,朝柯亚宁的头继续拍去。
一下……
柯亚宁连数数的意识都活活丧失了。
他透过迷蒙的双眼,看见墙角延伸出来的枝桠,渐渐变成四散乱舞的……肠子。
“好蠢啊,一个人民警察,竟然会被板砖拍死在Gay吧。”他痛心疾首地心想。
他的前脸、后脑还在不断遭受锤击。
突然,一阵空炮声响起,陌生人手力丧失,扬起的板砖飞落出去。随后他双膝跪地后伏在地面,挣扎了几秒钟就完全没了动静。
柯亚宁趴在地上,都已经能想象到当林予贤知道他死在Gay吧,笑岔气的模样,对身边的异样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隔了好久——
枪?!
死了?!
柯亚宁脸上沾满血渍和汗水,跌撞着起身,看向子弹袭来的斜上方。
一个着赤膊的男人正站在几米外的屋顶上方,在稀疏的月光下,依然能看清楚黄到像夜光灯一样的……圆寸。
武纬平展齿一笑,眸似清水,盯着巷内跌撞着想近身的柯亚宁,:“还不躲起来吗?”
柯亚宁已经迷糊到失去对危险的判断力,费力抬起眼皮,直奔主题:“你……到底是谁?上次为什么在‘凯君’逃跑?为什么要跟踪别人?那几起灭门……是不是跟你有关?”
武纬平掏出一颗棒棒糖,扯开包装纸,塞进唇缝,脸上鼓着大包故作惊讶,口齿十分不清晰地:“你管我。”
“你为什么要开枪杀死袭击我的人,不是应该死我吗?难道你学艺不精,枪法这么不准?”
柯亚宁料到旁边的新鲜尸体,应该就是方才向舞台泼扎啤的,他的同伙。
他好像活腻了一样挑衅道:“来啊,继续,你肯定知道我是警察。我有你的画像,现在又有了你同伙的尸体,知道他的身份不难,找到你更简单,现在不杀了我还等什么时候呢?”
柯亚宁并不想临死前还要被折磨。
武纬平却来了句:“不用客气,尸体送你了。”他双手搓着棒棒糖的细杆,调侃:“你当警察,化身为正义,看见我这个来自黑暗里的人,到底作何感想。”
柯亚宁愣愣怔怔地抬头看着他,话里话外,完全听不懂。
“算了,白痴,哦对了,我跳舞好看吗。”武纬平。
柯亚宁:“?”
“走了,替我向那三个白痴问好。”武纬平叼着棒棒糖,沿着绵延不尽的房顶,消失在一片云阶月地。
柯亚宁思忖半天,才惶然发觉——圆寸没有杀他,还把同伙当礼物送给他。
图开心吗?
他把目光慢慢转向那具尸体,又看着耗子飞天遁地般逃跑的方向,一时间以为在做梦。
还是流到锁骨上的血水提醒了他:这个叫“迷踪”的酒吧,有可能大有文章。
酒吧的工作人员闻声赶来,看见被凿肿的嘻哈男,和地上汩汩流血的尸体,仿佛受了天大的刺激,大嚷大叫中锁住后门,报了警。
等警察来的时候,不由分把柯亚宁铐了回去,在费尽千辛万苦自证清白且证明自己就是警察之后,他第一时间就找市局的张大壮确认今晚尸体的身份。
是那晚灭门案里又肥又大指纹的主人——彭起。
柯亚宁把手机里黄毛的画像发给张大壮后:“尽快全网发通缉令,此人不仅跟灭门案的嫌疑人彭起是同伙,且后颈的蛇形纹身,被至少两起灭门案的幸存者目击。你还记得7年前海市‘6·1’惨案吗,韩家大儿子也曾见过。”
张大壮倒吸一口凉气:“我,这个黄毛怎么就把你放了呢。”
“他,彭起的尸体,是送我的。这句话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绞尽脑汁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意思。”柯亚宁不是傻瓜,今晚平白无故捡回来的一条命,也许正是黄毛有意所为。
真的只是图开心吗。
到底是什么犯罪团伙,还自带暗桩,可这黄毛暗桩,暗给谁呢。
我吗?
柯亚宁:“那个酒吧……”
张大壮:“放心,相关人员已经带回去审讯了。我的柯同志,你还是应该多操心自己的事……”
别因为人生不顺,就瞎去这种地方厮混。
张大壮隐晦地看了他一眼,“你子真的福大命大,我劝你啊,早日找到女朋友,好好管管你这野上天的心,我是‘女’朋友。”
“?”
柯亚宁的头在医院处理包扎好,坐上出租车,看着露伴着日出逐渐散去,心里的雾霾却丝毫没有消散的迹象。
如果有一道任意门,可以让他穿梭在时间的洪流,他一定会选择回到2013年6月1日的深夜,蹲在已经明显有点癫狂的韩放面前,告诉他:
那些话,我信了。
刚一到家,柯亚宁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
路泽全/裸躺在电视墙脚下,林予贤支着画架,正在上一堂生动而恶心的临摹课。
路泽丝看见柯亚宁头上缠的绷带,假装关心道:“怎么了臭条子,谁把你敲了。”
林予贤停下笔刷,终于看见柯亚宁的头肿得有点猪头,“柯大药!头这样,还能做饭吗?!”
“……”
作者有话要:
剧场:
蒋维提着空无一物的公文包,吹着口哨从家中走出。
突然一股腥臭的黑色液体从头上浇了下来。
“我艹你……”蒋维猛地抬头,看见阴魂不散的丁隅,正翘着脚趴在屋顶上,举着一只已经空了的红色水桶。
蒋维:“你有完没完?!能不能不要再缠着我了!”
丁隅:“喜欢墨鱼汁吗,喜欢的话我天天给你送过来。”
蒋维:“你有病吗?!没事可做是吧,没事做我劝你直接跳下来,一了百了。6楼,保你没痛苦。”
丁隅:“你摸到自己的心了吗,还想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吗。手里攥着的东西,跟你失去的相比,够吗。”
蒋维的眼皮被墨鱼汁淋到无法睁开:“滚。”
丁隅:“我滚哪里去,这就是我的家啊。”
柯亚宁的BGM,在以下曲目中选择:《长空》《无间道》《我想做个好人》《再见……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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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大家支持我宝陆鹤亭的现耽新文《白蛇》,orz,陆老师爱你哦
钓系话剧演员受 X 粗犷糙汉村官攻,不一样的山野情史。
为筹备舞台新作《白蛇》,省话剧院演员陈煜决定深入滇西古镇云深----一个闻名遐迩的捕蛇胜地体验学习。
为充分融入当地生活,更好地观摩蛇的形态,拟照蛇的步伐,他听从朋友介绍,寄住在当地一户农妇家中。
自诩戏痴的陈煜向来认定除自己以外,没有谁能比自己更了解蛇。
直到他遇到那个每天经过他窗前的农妇之子,他和他脖子上那条白蛇一样,又骚又勾人。
*
徐巍一生面朝黄土,勤勤恳恳,云深就是他誓死捍卫的桃源。
不料却有一天,他也开始向往外面的世界。
大山以外的,所有的,有陈煜所在的地方。
可陈煜却那样清澈,那样圣洁,仿佛从异世中来。
想弄脏他,拉下神坛。
共赴红尘欢海。
今晚还是12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