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政变小蛮,你究竟是什么本事,惑得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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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江蛮拿着杯盏碎片抵在自己项侧时,阔延孜看着那张脸上的稚气与凛冽决绝,骤然就觉着心神摄持,他眯了眯眸子,竟是长笑半晌击掌后放了她离去。

    这日午后,就有王帐的近卫亲自过来,派了是个皮囊的清水与他们。六个人分一个皮囊,便足够生命延续上一二日了。

    .

    四日后大军即出了沙漠,又行至三月初,过鄯善、焉耆等数国,终是到了王廷所在的龟兹。

    走的时候天寒地冻战火纷飞,而三月初的龟兹,却是已然入春,土屋石墙的,对千余远道而至的凉国人来,这一处风俗迥异的异乡,已然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处所。

    自那日崔昊的信使过来,阔延孜也不回漠北了,二十日前,大王妃的死讯传来,他反倒是派了一支五万人的精锐,回城后将几个叔侄尽数囚杀殆尽。

    而那六千余能工巧匠的汉民,倒是在提耶的分派下,一路分别留在了各国,协助农桑耕织、医药木刻等技。

    .

    龟兹王廷,三月初三是日大吉,宜婚嫁,凉国恭贺的使节还未至,一场颇为盛大的联姻就已然筹备完善,静待上演。

    未时一刻,西北骄阳热烈,洞彻了王宫一处偏殿的内室。

    “别喝了!殿下,这才几时,一会儿醉了可要要难受的。”羊环被获准留了下来,此时正朝她头顶安插花冠。

    而一旁整理红纱裙的韶光却是老态尽显,一言不发半点也装不出办喜事的样子。

    盯着铜镜中那张愈发羸弱的身姿脸面,江蛮朝她嘟着嘴扯了个笑,也只是一瞬,就又抿唇看向了妆台前的酒盏。

    镶嵌了人面仙纹的银质酒壶,颈项纤细袅娜,是中原绝看不到的风姿造型。

    她握了握手边的黄金杯盏,故意侧脸去瞧地上的波斯红毯,笑着堪堪将两滴陡生的泪珠藏了,而后登云履仙地吐了口酒雾,拍了拍侍女的手道:“女都肖父嘛,环姐姐忧心什么,饮这些醉不得的,我自个儿明白。”

    她寸发半长,柔和得贴了圆润头皮,是从未有过的新娘模样。可带了鲜嫩五彩的花冠,双颊还带了露宿风餐的斑驳痕迹,却是比一般的新娘要清新热烈许多。

    就连羊环也不得不承认,公主殿下自这一段离乱长成后,是稚嫩贵气里颇添了三分魅惑,虽不上绝美,却是浓烈清纯得叫人移不开眼去。

    龟兹离汉地随远,却因了四百年前一代和亲公主的影响,倒是习俗上颇多相近。

    喜娘来接的时候,江蛮已然是偷饮了二两的烈酒,竟是笑着将景明帝遗留的玉珏都随手给了侍从。看得韶光、羊环两人大惊失色的,又用厚红封从那侍者手里换了回来。

    过红毯坐花轿跨铜盆子,又待撒帐结发等一应俗礼闭了,江蛮睁眼,朦胧绸盖里触目一片红彤彤的,正似了四月前菖都破城的颜色,她茫然间怔楞了下,言辞欢快地对房中男子了句:

    “新国才立,该当谨慎,夫君还是多去外头照拂各邦来使的好,不必陪我了。”

    没有听到男人的应和,却是大门开阖混杂着外头宾客的喧嚣声。

    六千多的汉地高官工匠,都活着入了西域各国,从本心来,江蛮决计是感念的,已然绝无多余的奢望了,是以,她今日盛装描眉,安坐于这方软塌上,也的确是带了些认命安分的真心的。

    只是心里头,有一个地方空荡荡的,酸涩虚无到灰败。

    忍着没有去掀盖头,耳边却依稀听得外头过分的喧闹,变了味似的,带上些让人不安的嘈杂。

    “蛮,你看看我是谁?”

    忽的一个极为熟稔的女声在耳畔响起,她一下掀了江蛮的盖头,艳丽神色盖过春光明媚,一下看进了她的眼底。

    “月娘!?你……你还、活着吗?!"

    带花冠的女孩儿口唇生颤,酒醒了三分,一下子跳起身,不可置信地拥上了那高挑丰满的身子。

    邬月蝉,如今的萨阿妲蒂僵了僵,不由自主得稍退了步,虚掩着回了个礼。两条长长的发辫垂落至腰,头上一顶金丝耀目的四棱花帽昭示着她如今的身份,萨妲瞥了眼婚房外暗藏的百余名精兵,抬手彻底掀去了江蛮的盖头,勾了薄唇,却是笑不达眼底的,从头到脚细细量起她来。

    “想不到一别千里,凉国颠覆,再见面,你我姐妹却还是君臣,往后,还望大王妃多多照拂。”

    还是那样妍丽自信的嗓音,言语间却是疏离异样,若是从前的江蛮还则罢了,只是如今,她一下就能觉察出对方的心绪,其中所隔山海,也知是千言万语都难述尽的。

    尽管萨妲斥退从人的声调并不和善,可江蛮依然面上无恙,又亲去灌了满银壶的美酒。红烛高照,两人就席地于厚重和软的波斯毯上,了些别后事宜,只是无人开头,便都分毫也未提及冯府里的那一次假死。

    ‘生,百姓苦;死,亦百姓苦。’

    ‘千金散尽还复尽,莫待无花空折枝……’

    ‘爱是什么,不过是一场最热烈的虚妄。’

    ……

    两人之间,多是萨妲在问,而江蛮对外头的刀兵喊杀声,充耳不闻一般,借了醉意,答非所问的看上去已经开始起了胡话。

    眼看着她喝下整壶的烈酒,萨妲倾身过去,不再掩藏着眸底的刻毒与纠结,纤长玉指一寸寸拂过江蛮耳后微露的长疤。一别这么多年,印象中那个面庞圆润,有着遍菖都最尊贵出身的女孩儿,不知要吃了多少苦,才会变成眼前的样子。

    外头的大事还未定,萨妲不知她嗜酒善饮,挑眉上前压低了声音了句:“听闻你们还有个孩子?蛮,你究竟是什么本事,惑得那些男人一个个神魂颠倒……”

    江蛮阖眸昏沉,只是愈发心惊起来。

    “你是高高在上的嫡公主,我只是中书府的一介养女……你阿兄那人的骨头倒是硬,今时今日,却还对你念念不忘……”

    等到那一场假死时,江蛮一下子睁开眼,晃着身子去扯住她袖口道:“不会的,月娘,阿兄他如何会那样待你?!难道……难道兄长如今在你那处?他也没能出城去……啊!”还未完,就被人拂开,毫不留情地一把推跌在地上。

    “蛮,你去瞧瞧几时了。”眉眼艳丽的少女答非所问,冷冷地看着地上人,“你可知我今夜是来作什么的?”

    江蛮长叹一声,如何觉不出今夜的古怪来,不过是对她来,只要身边人和那些汉民安好,落到她身上的是什么,又有什么要紧的。

    沉吟了良久,她歪头蹙眉,仰着脸认真地与她对视,末了心头沉沉了句:“你在害怕。月娘,不要怕。”

    这一句石破天惊般的,让萨妲妍丽眉目骤然失了血色。恼羞成怒之下,她环视四下,拎过妆台上喜娘留下的清水盆,两步过去,一盆子冷水兜头盖脸地泼了过去。

    三月的天乍暖还寒,龟兹王宫未引地龙,也早早将炭火暖炉尽撤了。这一盆带了花香的冷水下去,三层汉制喜服透湿,江蛮连喘数下,才勉强平复住心口冰裂般的麻木湿凉。

    “呵,你以为能稳坐大王妃的尊位吗?”狠狠将水盆贴着她的身子,摔砸到床脚下,萨妲笑着坐了傲然道,“凭了什么底气叫我不要怕?入龟兹不过半月,王叔倒是待你不薄嘛。”

    击掌间殿门开了,两个荷甲的军士恭敬而入,得令后便立刻拨了一人速速去置办吃食。萨妲盘膝安坐于塌,透过门缝瞧见了一脸焦急的韶光,她温婉一笑眼底却是淬了毒似的,扬手让带了人进来。

    吃食很快被送了上来,盛果浆的玉壶却是有两盏。萨妲心地取过其中一盏自饮,又夹过些菜蔬肉饼吃了起来。

    “西北这处旁的都没什么,就是蔬食果品上单调了些。蛮,还不过来陪我吃些啊。”

    江蛮没有应声,殿中只有安静的咀嚼吃喝声,而正中凉冷坚硬的云母砖地上,韶光半白了头发始终跪着。

    等主塌上的女子又撕下片炙肉,江蛮撑着身子,水色蜿蜒地径直过去,踏过波斯毯与云母石的分界处,也未再去多看她一眼,沉默着要去搀扶韶光。

    “举事若败,王兄令我杀了你。”萨妲捻指将肉片送入口里,意有所指地看向了另一把盛果浆的玉壶。

    “不可能!”韶光当即低声反驳了起来,她向来看不惯邬家的为人作派,此时跪在地上目光瞥过殿内两个侍卫,正色道:“就是外头翻了天,有江都王城池万金的诺在,谁会敢动殿下分毫……”

    话音未落,萨妲起身扬臂,隔了二丈的距离,一下就将玉壶砸在了韶光头上。

    江蛮惊呼着想要去挡,却也没来得及,但见这一下砸得颇准,发间立刻就有涓涓血线而下,虽是流的缓,顷刻间却也染透了霜白,半张脸上皆是血了。

    她刚扯下布帛去发间按了伤口,就听身后皮靴声渐近,萨妲一把拂开她,双目灼灼地解下腰间软鞭。

    “王兄了,正是要用你的命,去向江都王借兵。”

    罢,扬手落鞭,眸中恨意交杂着欣快,几鞭下了死劲地抽在韶光身上。她虽是女子,这么几下挟了颇久远的陈年怨气,却是每一下都能叫人皮开肉绽的。一面口中还畅快骂道:“到哪里都是仆婢的命,主子话,有你这老虔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