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政变2是我来晚了
在鞭子落下之际,江蛮被韶光推了出去,她饮多了酒本是在惊骇迷蒙里,此刻听了“仆婢”的喝骂,才是真的被激怒了,在过往那些不经意的嫌隙里,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那时她与冯策的婚事,怕真是一场孽缘。
“姑姑从未得罪于你,你这是发的什么疯?!”江蛮拦不住她,歪了身子直接挡在了韶光面前,斥责的话陡然拔高了声调,却也因了酒醉听上去软绵绵的,同她这个人一样,瞧起来没有任何威胁。
鞭子收势不及,尾部扫过那细嫩颈项。萨阿妲蒂怔愣一瞬,眉心里不自觉得略微一耸,继而哼笑了声,没有回话,回了桌案边继续边等边吃起来。
而江蛮一身湿衣,在几个卫兵的列队看护中,就这么默默地偎着韶光,心思辗转得候着。
一直到子夜时分,就在她冷得起摆子时,外头有人急急来报,正自假寐的萨妲听了,美目睁开阴冷犹疑地看向了殿中的两人。
看着她拎了玉壶过来,江蛮的酒也是彻底醒了。从她便总让邬月蝉压过一头,凡事也都总让着她,此时,漠然睁着杏眸直直仰面看去,陈述道:“举事已成,按他的意思,你也不该杀我。”
深紫色的果浆被倒入瓷盏,萨妲才刚走近,地上满面血污的韶光乍然暴起,挣扎着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她的腿,竟是大哭着哀告起来。
“……邬大人从前还未升官,姑娘与个侯女冲突,是殿下为你亲去告罪……”
“宫里头年节下的赏赐,钗环古画,东南的贡品,哪一件你瞧上了,殿下又不曾给的……”
“还有为你姐姐的事,偏要了陈恭和侍妾的命,用的也是殿下的紫玉项牌作挡……连你同冯家的亲事,也是她在娘娘面前撮合……”
一声声哀泣掷地有声,就连萨妲也不断,只是听着那哀告愈发演变成了控诉。
“我最恨的就是你这副不争不抢的样儿,凭什么!不过就是靠了你那昏聩残暴的爷娘,明明是个最无用的软柿子,装作个天真烂漫的样儿,就因天生的好血脉,人皆要爱你、宠你,把天下最好的都让了你!”
一口气翻倒出陈年积下的旧怨,果然是如期在那双杏眸里见到了震惊伤痛,萨妲觉着痛快极了,这世上有些人就是那么蠢笨,旁人分明是敌意嫉恨,只需几句好话几个笑意掩饰了,她就能被蒙蔽上这许多年。
“你竟一直这样看我?”江蛮垂眸,又呐呐问道,“阿兄……他、他还活着吗?”
“他自然活不久的,蛮,知道你最怕疼,这壶里的名为万年,你乖乖喝了,好生睡一觉。”
着就要端了杯盏递去她唇边,冷不防的一股力道袭来,手里杯盏被夺去,回头但见那个发间霜白染血的女官神色决绝,仰头将果浆一饮而尽。
惊呼喝止声卡在江蛮喉间,她手足俱软地匍匐过去,却被韶光反手掩在身后。
“邬家娘子……往日里都是奴婢冒犯……你与殿下是、也算是一同长大,除了你家大姐,这世上哪里还能寻的出她一个这样待你的来……”
话未完,韶光却是痛得在地上起滚来,面额上豆大的汗珠顷刻而出,无论江蛮怎么去抱去拥,都制不住那等翻腾来。
始作俑者站在一旁,只是捻着玉壶,含笑看着。
还未等江蛮去索问解药,前一刻还在地上翻腾的人,一下子撑起身子,朝着一个侍卫的刀口便扑了过去。
持刀的侍卫反应迅速,最后一刻偏开了分,本该撞在颈项处的伤口偏至左肩。
身子软倒的那一刻,热血在江蛮冷透的湿衣上,她整个人先是目光呆滞,继而后退着,只觉眼前是漫天的血雨,而心里却是冷得直欲作呕。
这么多的血,看上去只觉着瞬息间,就能让一个鲜活的生命消逝。
她瘫坐在地上,想要过去施救却只觉四肢发软,耳朵里嘶鸣着,想要哭喊叫嚣,只连一个音调都发不出来。
耳边传来女子娇斥:“来人给她灌下去,新王不久即要迎娶和亲的突厥王女,西北一统,此女已是无用了。”
天地间的一切都静止了般,就在下颌被人捏开的瞬间,殿外传来熟悉的呵斥声。
她被人挟持着,就这么仰着头,看着那个披了黑铠重甲的高大男人,手上的弯刀尖还在滴血,快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两旁的侍卫散开,看清了殿内的情形,提耶没有多言,收刀入鞘,蹲下身去查看地上人的伤势,运指如飞得按了伤处,他凝眉抬目,碧色的眸子深深地看向了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
“不过是些致人腹痛的果浆,本是用来对付宫中遗留的侍女,倒叫这老婢误食了。”
诚如萨妲所言,玉壶里的确只是逼供用的药物。今夜,她有心趁乱来折辱一番,原本是想着来日方长,留着慢慢泄愤的,对这女婢的替主赴死也确是有些意外。
撑着脸面解释完,萨妲故作温和亏欠地看了江蛮一眼,了句:“早知我便不来了,蛮,你且放心,现下我就让宫中医官配置解药。”言罢,扬手领着人抬了地上不再动弹的人,步履悠扬地就要朝外去。
“不必了。”言简意赅的三个字,立刻就有侍从拦了他们,接了人自去外头医治。
从头到尾,江蛮未及话,还陷在一片迷蒙里。
在见到韶光倒下去的那一瞬,那种恐惧空茫,是景明帝殉国时都未曾有过的。
她恨自己的懦弱无用,却惶恐到不敢稍动。
“殿外还有些事未了,你先换了湿衣,我着人陪你去医官那儿。”
“不用!就在这里等吧……不用过去!”
俯身想要将人搀起,却在触及衣角的那一刻,被她仓惶躲了开。女孩儿手脚并用得退后起身,甚至从喉咙里发出了微弱的嗝音。
原来近看时,男人从头到脚都是血沫肉腥,铠甲上黑色黏腻的血气,远比攻破凉国的那一晚浓重的多。
其实在酉末时分,提耶就已经接见了突厥旧王独子反叛成功的信使,而后是天山南北二十余国的飞鸽鹰隼,十之六七甚至都未曾动武,便在他与汗王之间做了选择。
这一夜,在龟兹王廷,只用了两个时辰不到,西北新主联合突厥内部被压的旧派,外加多年埋下的各军各邦的暗棋,纵横千余里,一同扑杀了阔延孜汗的十余部亲信头目。
城邦内外,伤亡颇,比之外头的风平浪静,倒是王宫里陷入了苦战。
就在二刻前,在阔延孜震怒狰狞的神色里,他亲手割下了自己王叔的头颅,并纵马去了两军阵前,用那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平息了即将发生的混战。
成大事者须得狠,这一句,其实在他很的时候,还未学佛之际,就已经为人耳提面命深入心扉了。
看着犹自瘫坐在地的女孩儿,提耶敛下眸子,眼下投出一片阴翳。自从十二年前凉皇入侵后,西陲诸国就再也未曾长久的太平过。
从本心上来,此番事变,提耶知道非是为了眼前人所为。
方才他站在城楼上,望见王廷内外远近的万家灯火时,顷刻间冲散了弑亲的不安。
眼前的这个女子,在菖都城破的那一夜,见到她血污满身地跪在军阵前,那一刻,多年的压抑的虚无怀疑尽数爆发,沉寂了二十余年的心海再也无法平静,他知道,终其一生,也是放不下她了。
“是我来晚了。”他上前俯身,伸手试探着拢过那一层透湿贴了耳际的短发。
何止是来晚了这一刻,这一路足足四个月,他都放任她身陷险境,先是为奴受欺,后是等来了江都王的信使,又传出了联姻的消息。
两种煎熬里,他分不清哪一种更艰难些。
唯恐惊动了地上面目苍白纤弱的人,他压下眉宇间的热烈涌动,只是温声清了城中内外情形。
“都过去了……宁儿前日就送出城了,待城里诸事都料理定了,我会差人将她送来。”
听到冯宁的状况后,江蛮终是有了反应,她浅淡得应了声,继而垂眸作出颇为疲累的模样,开口轻轻了句:“好冷,我想一个人去歇一歇。”
盏茶的功夫,殿中狼藉尽撤,可她似是有意对峙着,连一片衣角都不愿让人触碰。
城中究竟还有些乱象待人收拾,提耶只好留下两个心腹的侍从陪着,让她只管安心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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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末时分,龟兹城彻底安静了下来。
仿戈壁奇石样的椭圆浴池里,江蛮仍是穿了那一身嫁衣,池水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已然冷透。
两个侍女进来了数次,都被她的模样骇住,只敢心守在外头。
当听到脚步声响起的时候,那种想要作呕的感觉又回来了,她几乎想要捂上耳朵尖叫,然而手足发颤着,还是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提耶在外头脱了甲胄,没有避讳得绕过雕满鸟兽的石屏,快步走向了偎在褐色圆石上的少女。
从今往后,拥有了世俗最高的权利,就绝不会再与她错过。
在看到她连嫁衣都未换去时,他眼中闪过惊诧,想到这段日子来的一些传言,提耶没有什么,在池岸边俯下身一把就将人捞了出来。
“她……姑姑她…怎样了?”
听着这几个由齿缝间挤出的音节,他抱了人起身,不吝辞色地了明白:“方才医官已来报过,没有致命伤,服了解药,只是伤了肠胃要悉心调养一段,放心吧。”
话音刚落,胸口处便贴上可湿淋淋的脑袋,颈项也被人环住,耳边传来低泣的一声:“多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