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许身1汗王在的时候,怎么没有救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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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湿衣三层紧紧贴在她身上,不断得有成串的水珠淅沥而下,江蛮被轻放在厚实的波斯毯上,从头到脚已然被冷水浸得没了知觉,却还是在听到结果时,彻底松懈了下来。

    “原来月娘这样恨我……”极浅淡得苦笑了下,心苦放下皆在转瞬,她掩下冰寒眉睫,瞧着红毯上缠绕蔓生的菱形图纹,到底还是开口道,"是不是悉心医治,方才那毒就不会折损寿数?"

    身前单膝跪地的男人肯定得应了句,深刻面容背着光看不清晰,心里却为她语意间的谨慎和恳求而触动。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褪去了全部的骄纵快意,对人话,换成了这般惯常的瑟缩姿态。

    “许阿公被罚去了驿所,他身子不好,常年要犯酸痛的毛病,那些粗活或许做不长久的……还有姨母宫里有两个姐姐,能不能也遣人去寻一寻……”

    静静得听她着一个又一个的诉求,提耶一面点头,也不去断她,只是略为出神地凝望着那张清瘦到陌生的脸。

    “你、你是要做统摄诸国的新王了吗?王廷以外,还要去一一征伐吗……”

    这是在担心他的安危了。

    不待她完,提耶轻叹了句,毫不避讳地上前解起那繁复的婚服衣带来。

    “入城之前,那些邦国的将领业已投诚了……至于我,犯了这些波罗夷重罪,释尊那儿,早就不容了。”

    诸般戒律中,唯杀业最重,不可返也。

    而阔延孜汗虽野心勃勃,暴虐无常,可对他的谋划决议也不是全然排斥,特别是下了婚书与江都王后,对河东关内沃土的窥伺之心也略有止息。

    其实提耶清楚,自己若是泰然迎娶突厥公主,再慢慢规劝汗王,未必不能成就一代霸主。

    可他却还是选了另一条路——手刃了一个对自己并未起杀心的人,那个人还是他的王叔。

    今夜这一场乱事,同过去那些不得不为之的拼杀不同,折损的将士虽不过千余,却都是亡于他一念之间。

    “我会遣人去寻了妥善安排他们,另外原先菖都来的那些人,除了匠人医工多留两年,旁的若是愿意回去,也听凭他们自己。”

    话间指节翻飞,已经将她最外一件的喜服解完了衣带扣子。他的嗓音天生较常人沉上三分,同部将属官在一处时,便总显得冷厉无欲,瞧着是个不近人情的模样,可若是和声细语地安抚起人来,便能自带了股惑人的柔情,听着实在可靠。

    江蛮也是面色无异,便如从前被侍女伺候着一般,顺从地伸展双手,由着他解下那件式样杂糅了胡汉各处的喜服。

    厚重的外衫褪去,里头就只剩了件左衽暗紫纹的中衣。

    中衣束腰紧窄,本就不是宽松的式样,浸透了水黏在周身,就将女子绰约身姿尽数勾勒。

    是绰约,却几乎可以在单薄的中衣下瞧见肩胛骨的形状。

    “等姑姑好了,她与阿公几个,还是莫要留在王城的好。”

    冷眼看着那双已经搭在自己腰间玉扣上的大手,江蛮心下默然,他们两个的恩怨纠缠早已是分辨不清了。

    她能感觉到男人情绪的波动,虽然他一句未,也掩饰得不错,可那双碧眸中暗流涌动,这般带了侵略性的气息,同蜀侯世子、阔延孜汗,其实也并无二致。

    “好,等过几日彻底安稳下来,我自会谴人护送他们离城。”看着歪坐在地的女子,虽是清瘦得厉害,为这紧窄的中衣裹贴着,却自有一股子弱不胜衣的飘零相,让他只想立时将人拥进怀里好生抚慰。

    衣衫下的躯体似是冰寒到没有活气,不断得有水珠从她的短发花冠间滴落,他的视线顺着那些水流的线条,从下颌一路向下,顺着凹陷的肩胛,越过贫瘠的胸膛,最后被挡在那不盈一握的腰间。

    碧眸中暗色愈发显现,他极短促得抽了下眉心,带的那高大身躯也顿了半拍,心中不可遏制得卷过狂念——倘若没有今日变故,那现在看到她这模样的人……

    “还有……宁儿,这两日可否带来……”江蛮垂着手,不迎不拒。几个月来她遍经苦厄离乱,如今不过当一场交换,生死之外也再无他事。

    未料这一声“宁儿”出口,当下触动了提耶心弦挂碍,玉扣响动,他目光逡巡遍眼前的身子,不可遏制得幻想着,在过去的三年里,她是怎样在旁人那里承欢,明明能向释尊起誓,逼他破戒相守,可转头就另择了驸马还生了孩子。

    他甚至想着,以王叔那般喜怒无常的性子,入城后也不知她是如何讨好逢迎的。

    这么想着,扯落中衣的动作自然就带了些气,合着他眉宇间终是外溢的威势,背着烛火瞧着,无端的压迫甚至有分罗刹的凶恶意味。

    江蛮如何又会看不懂,她本是想解释却愕然止语,按住那双手轻轻了句:“我来。”

    又像是自毁又像是无畏,凉冷如冰的指尖带了那双炙热大手,摸上丝质腰带上玉扣的隐秘机括处,轻轻一掰,衣带落去,本就紧窄的中衣当即就分作两边,一件龟兹女子盛行的莲花裹胸若隐若现。

    提耶不回答,她就淡漠着脸,眉睫始终半垂着,倒是自己去褪起了中衣来。

    西域的民风多热情奔放,女子亦如是,这一点从衣的形制上就可以分别出来。

    当江蛮触到身侧的系带时,感受到投射在周身有如实质的滚烫眼神,免不得还是心口疼了下,莫名得便想到,若是从前逢着这般境地,自己怕是早就慌乱而泣,只是如今,眼泪落的多了,也如这西域干涸之地一般,鲜少再有了。

    肩头皮肤骤然温热,没了中衣外衫的阻隔,被那双手触碰着,江蛮横下心抽去了侧边绑带,而后杏眸无声凝望着猩红绒毯。

    她没能最后扯去它,却迫着自个儿不去逃避,想要睁着眼,看自己曾经痴心之人对这具衰残身躯的需索。

    多么荒诞。

    宫灯晃了晃,一串隐忍的咳嗽声惊破了提耶的神志,他从迷离的情势里抽离出来,随手扯过条薄毯,把人整个包了起来。

    “将湿衣脱了罢,我去去便回。”沉着声吩咐了句,又安抚地替她拢紧了胸前薄毯,而后起身快步朝外去了。

    待脚步声远了,江蛮酒劲彻底过了,有些头疼起来,晓得一会儿还更加难受,她也不在意,只是捂着脑袋一把弃了薄毯,动作不停得剥下了仅剩的两件衣衫。

    而后,她也顾不得身上未曾干透,攀着床栏就缩进了鸳鸯交颈的喜被里。

    阿兄与月娘的事她并不太懂,但也知道,以月娘的性子,他如今只怕要生不如死。而今提耶成了北地新主,又是月娘的血亲,若要施救怕也只有靠他。

    床榻萱软,江蛮没有躺下,而是抱着被子安静地靠坐在最里侧。

    无心去思索因由,只是凭一个女子的直觉,她明明白白地觉察到提耶变了,决不再是从前在凉国时的无欲沉静。她知道,倘若自己克制住不推拒,以身相侍的话,或许看在往昔的情分上,他能救下冯策一命。

    甚至,她还有更多的贪念——自己也能远离这一切恩怨,去一个无人识得之处。

    思绪一下子飘远——倘若她未曾爱上那个游方的西域僧,不曾为了他神魂颠倒,枉顾国势,而至于把西北的边防武备图都给了他……

    纵使拿定了主意,可片刻后,当那人端着汤盏再行回来时,她还是不自觉得蜷紧了双膝。

    “侍从你用了两壶烈酒,将这碗喝了,醒醒酒。”提耶也换了身单薄睡衫,鬓发还有些湿,许是就那么会功夫,已然将周身的血迹污秽都擦了干净。

    他将浓黑的汤盏递过,热气袅袅,一股子冲鼻的姜味扑面而至。

    江蛮垂眸试了口,带了些辛辣却并无苦涩,温度也是将将适饮的,她捧了碗三两口喝尽了,低眉敛目的模样,瞧着颇为乖巧和顺。

    将空碗随手放置于地毯上,提耶了句:“往后你我同塌,我陪你一处安寝。”随后放了纱帐欺身而入。

    这一段推罗紫的纱帐如烟似雾,是从遥远的大秦国贩运而来。两层的纱帐轻软薄透,倒也挡去了外间数盏明亮宫灯,暖紫染赤的光晕朦胧,照得这一方宽广床榻,恰到好处的温醉宜人。

    江蛮点了点头,鸳鸯被便从下颌往下滑落了数寸。

    意识到眼前的女子是不着寸缕的,提耶顿了下,又从床角掀过了另一条羊绒缀的厚毯。先是围在了自己身上,而后撇去了最后的犹豫,上前隔着被子,将人心圈抱入怀。

    失而复得的狂喜让这个动作丝毫不带欲念,他一遍遍轻抚她发顶、眼尾、圆润而略扁平的鼻子、颜色寡淡的菱唇……是一种超越了男女需索的执念。

    是在同她阔别的千余个日夜里,他被那些冷寂到骇人的虚妄纠缠,而后才彻底明白,在浩瀚如烟的佛典中,在三千大千世界的恒河沙众生里,许是永远也不会再有这样一个人了。

    莹润肩头冰寒,瘦弱得不堪重握,江蛮从两重被褥中扬起脑袋,那肩胛处的雪色纤弱也随之落在男人眼底。这久违的亲昵虽捂不热她的心,倒是让她生了更多的幻想,伸手揉了揉额角,低声道出了心中最后的忧惶:“原来阿兄还活着,只是被人困着,提耶,你能不能……”

    话未完,却听头顶传来拉长了声调的一句:“噫,汗王在的时候,怎么没有救下你兄长?听汗王后来待你不薄……”就像是变脸一般,他深邃面容泛起压抑嘲讽,碧眸中涌动着的似是怒气。

    见怀中人一脸茫然地样子,提耶极浅得哼笑了声,两指捏上她下颌,控制着力道地迫使她仰面,出口的话却俱是芒刺:“倒是颇为好奇……不知…”他俯身朝她耳侧呵气,“不知公主是用了什么法子,能让王叔一改成见善待如斯?”

    后半句压低了嗓子,听着便是有些辱人不敬的意味了。

    江蛮只觉额角抽痛得厉害,倒是撑住了这突如其来的变脸。自从亡国后,她早没了任何肖想,一直到被汗王逼婚联姻,也没想过他会不顾大局地来相救。

    她这个人虽然天真,却总能直觉地透过表面,感受到一个人对自己真心与否。

    于世间男子中,眼前人固然已算难得,可他却早已还不起她的痴心。

    即使眉眼未变,此刻的浮提耶沙,其实同在菖都伴她逛西市、为她作素斋的那人,毫无半点关系了。

    忍着愈发厉害的头疼,她眉睫发颤地同自己默语开解。

    又或许是“公主”的名号,让她想着了什么,但见被钳制着的少女氖然一笑,藕荷色的檀口中微露了齐整的板牙。

    一如从前的天真烂漫,又带了一分苦相、二分柔媚,若是得遇知己,便会为这张寡淡到只是清秀的面容所震撼。

    恰好提耶懂得,从她带水的杏眸里,他看到了惑人的相邀,带着遗世独立的清雅悲绝。

    才刚生起悔念,腰腹肩背处,就被她柔弱无骨得缠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