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许身2这是怎么了,是思及故土,还是……
此刻若是旁的女子这般意态,自是催不动他心肠,不过是拂开了事。学佛这许多年,瞧着是慈目视生,练就的一颗心冷寂。
可是唯独对着眼前人,分明连宫人的美貌都不及的,举手投足间,倒能叫他方寸大乱。
心一软,周身的每一寸却绷得坚实。提耶匀好气息,松了手粗糙指腹摩挲过那张苍白脸,稍稍拉开了些距离,看进她眼底:“方才失言了,你……从今往后,就留在此地,吃穿用度我会谴人按凉国的布置,再不会有人迫你做不愿的事。”
语意温厚,一下子又变回了从前的那个人。不论经历了什么,他果然还是再也舍不得看见她脸上的一丝难受。
隔了层薄被,江蛮点了点头,误以为自己会错了意,从被子下探出只手便要去遮掩后背的凉冷。
她是从身前拥着被子的,方才挪动间后背处就尽数没了遮拦。
才刚探了手,就被一把拥紧了,唇角相触之际后背被一只温热手掌牢牢托住。
若即若离的,蜻蜓点水的,而后是轻柔而坚定的相贴,提耶动作不大,却是不容推拒的强势。
唇畔的娇柔混着些清冽的酒气,还有一股子醒酒汤的姜味,不过是浅尝这几下,就已然让他气息不稳。
薄被凌乱,他知道,今夜这一场,自己是停不了了。
开春的天气,江蛮又是大醉未醒,正是最畏寒的时候,不过是薄被离生的顷刻功夫,就有些冷得颤。
幔帐中的两人,一个炽热冒汗,一个冰寒瑟缩。
等檀口被放开,她忙抵着他胸前雅白的睡衫,不住得喘气,因是手心如冰,也没敢直接贴上。
男人眸中已是深重欲壑,也不避讳地直直地盯着她,也自是发现了她的冷。扯过张压床的厚实羊绒,迅速将人裹成了一团,而后将人朝塌上揽抱着放了下去,自己贴着她躺了下去,又在两人上头再罩一层被子。
被迫着同他侧身相对,江蛮避无可避,只得去与他对视。
那双眼睛,熠熠生辉的带着期许,好看得越过了世间一切,比那浩瀚星辰还要让人心惊。
绵密的吻沿额角落下,然而那吻又总越不过下颌,提耶将她裹紧了,还不断地用大掌磋磨,似是在为她取暖。
“蛮儿,我想要你。”低叹中一声热气入耳,伴着愈发难耐的吻,他忽然又低语着自嘲了句,“其实在鸿胪寺的时候,或许就已然起心动念。”
江蛮倏而睁大了眼眸,在这一句中,似乎是回到了遥远的过去,那时候,她还是菖都城中最尊贵又无拘的公主,被兽夹断了腿也要翻墙跨院地去追逐一个僧人。
外头的宫灯似又暗淡了些,在这封闭的烟紫笼罩的床榻上,看着身侧这个眉眼深邃的男子,在一刹的失神里,她禁不住从紧裹的被子里伸出手。
还未回过神来,就已然揉上了他的侧脸。
这是她从前惯常想做又总是需要克制的一个动作,孩子气的,又充满了占有的宣誓。
若是三年前在菖都,被揉了脸的僧人或是避开或是故作淡漠,而此刻,他一下子捏上了那只冰凉的手,眉眼灼灼地只是看着她。
等那只手的主人反应过来,从久远的迷梦里惊醒了,试图要抽离之际,提耶倾身而去,同她额角相抵,只是略用了些力,便将人彻底得制住了。
冷夜微寒,这样的怀抱虽然强势,到底不让人觉着如何反感。
提耶强压着欲念,只是抱着人,若即若离地同她耳鬓厮磨。
有微扎的胡须鬓角贴面扫过,江蛮竭力维持着镇静,身子却在男人的紧拥里渐渐回了温。
脑子里闪过那些血雨兵燹,一会儿是父皇在城楼上,一会儿又是赵瞿没有声息的僵硬躯体……甚至还有邬月蝉告诉她的突厥和亲的事。
没有回应,更不曾反抗。她怔怔得闭上双目,任由那个喘息愈重的男人的索取。哪怕是被无意压疼了,或是不适到了极点,也只是紧闭檀口,不愿作一点回应。
……
早上醒来的时候,江蛮有些不敢睁眼,她忍着周身的酸疼,直到片刻后觉着塌上毫无声息才稍稍伸手探了下。
却是哪里还有人在,宽阔的喜塌上空荡荡的,如同她一并空泛的心口。
也就是又躺了一刻,殿外就传来宫人走动的声响。
“姑娘醒了吗?”
进来个从未见过的娇俏宫人,只有十四五的样子,自称苏比努,眉眼灵动艳丽,话倒颇为和气温柔。
“姑娘叫我苏比吧,我阿妈也是汉人呢。”
江蛮身上早就被清理过了,而苏比只是端了热水外衣与她梳洗,又瞧着她饮了盏热腾腾的羊乳茶,随后便要扶了人往殿外去。
一乘密不透风的轿候在了殿外。
原来是她们得了吩咐,要将人迁往别处去。
江蛮何其敏锐,从宫人们的称呼中和轿去的方向,就已然坐实了心里的猜想。掀了毡帘朝外看了眼,所行之处愈发僻静,后腰忽传来断了般的酸痛,她嘶声低吟了下,转动间,又触及了旁的伤痛,不觉胸腹震动,极冷淡得嗤笑了声。
这一声嗤笑弹指短促,而后便是彻底的沉寂麻木。
朝阳在西北独有的石壁宫墙上,远处高耸的主楼殿宇愈行愈远,天空湛蓝澄澈到让人心旷,广场连廊下,昨夜那些零落的盾牌武器,还有未曾收尽的,来往巡查的士卒和侍从们却是秩序井然,步履匆匆。
“到了,请姑娘下轿吧。”轿子落地,帘外传来苏比清脆的唤声。
被那一下不重的落地震得腰酸,江蛮强压下心头身侧的不适,撑着萱软的坐垫静默了许久,对着外头那一众龟兹宫廷的侍从,她不愿露出软弱的一面,便是再不好受,也不想叫人扶着。
里头的不动,外头的倒也不催,只是默默候着。
江蛮在轿里缓着,坐垫上左右各放了两个铜质兽面的手炉,倒也丝毫不觉着冷。俯手触及一侧的羊绒,思绪一下又被拉回了昨夜。
那时候,她面额紧贴在男人项侧,而提耶不论怎样下手重,为怕冷着她,却始终用一条颇厚的羊绒毯子仔细围在她肩侧。
其实他们仅有的这两次,昨夜里的这次,他实在是足够细心温存了。江蛮虽然不肯呼痛,他却有所觉察似的,十足得迁就耐心。
只是,再过心,念着她这些年随过的男子,该行的事提耶也一件不落,免不得还是伤了她。
因是早已心念成灰,江蛮觉不出那份情意,走到今日这一步,她已然无暇沉浸昔日私情。而男女之事,若是女子不愿,自然总会有些受辱的不适。
“姑娘先去歇着,早膳一会儿送来。”见垂帘终被掀起,苏比忙上前作势要扶。
“多谢,我自己……”江蛮开了口,想要再多问两句,被自己嘶哑干裂的嗓子断了,抿唇垂首眼底里渐渐有水光漫出。
苏比一家都受过新王的恩惠,她人也灵慧,此刻只是略扫了两眼,结合这位亡国之主的坎坷经历,一下子也就猜着了她的心境。
“阿妈从汉地来时,也是水土不服的,不妨事的姑娘,主上心里有你,特嘱了赐这院落的……”
一边着一边引了人朝里去,江蛮跟着她缓行,随侍的众人不知何时都退了干净,只见一路石墙明阔,这是处颇具中亚风格的偏殿,外头的庭院极是宽阔平整,正中一座圆弧型水池,立着个铜制的仙童雕像,其下池水清澈有色泽各异的游鱼悠游其中。
“呀,差点忘了正事。”行至一处葡萄架下,苏比猛一拍脑袋,转而调了处方向欢快道,“有个人您得见见。”
她恢复了正常的步速,江蛮就跟得有些吃力了,可又不愿服输似的,只是强忍着朝前跨步。
碎石环纹的路只短短行了盏茶功夫,暗处的刺痛就已然折人心扉,更是催得江蛮陷在过往和现状间,分明早就放下了情绪,知道伤怀无益,可一颗心还是油煎一样,沉浮滞涩。
跨过最西的一处院门,在苏比一声“到了姑娘”后抬起头,对上一人温柔昳丽的眉眼,江蛮呼吸一滞,顿时就胸腔起伏,前尘过往所有的委屈皆冒了出来,眼泪再也收拾不得了。
站在庭院花架下的,竟是阔别了三年多的萧滢。
江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萧滢含笑走到身前,她猛然间扑抱上去,就像时候一样,把脑袋垂低了埋在她肩头上,先是剧烈抽泣了几下,而后便是再也收不住的哀痛与喜悦。
闷闷的啜泣由轻渐响,终是在萧滢的一句:“蛮儿,我都知道。”后变成了无所依凭般的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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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她两个还在互诉别后事宜,苏比从外头端了些酒菜进来,江蛮勉强笑着朝她点点头,目光落在随后进来的高大身影上时,终是为之一顿。
“萧娘子,您的家人来了,在外头候着呢。”放了酒菜果品,苏比走到萧滢身侧低语了句。
原来萧滢已经同杨戎孝成婚三载,也育有一女,同后来出关的公婆一大家子都定居在了龟兹城郊。杨戎孝不堪清苦,又颇为无能,一家子日子过得极是贫寒。
她并不清楚凉都城破的因由,只以为江蛮为了突厥公主的事不快,是以同来人行了个礼,又安抚温和地瞥了眼坐塌边的少女,也就径自先归家去了。
等她二人脚步远了,江蛮红肿着眼眶坐在榻上,正不知如何应对时,就觉塌间一沉,颊侧被一只温热大手轻轻捧住了。
“这是怎么了,是思及故土,还是昨夜……”
他神色间难掩困倦疲累,可那双眸子里,却是难以言的悔色和怜惜,毫不加遮掩的,比情动之时的光芒还要盛些。
当处理完军中之事,回来听到苏比她哭得极为骇人时,提耶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事后再回想她昨夜种种,他头一次深恨自己这般没有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