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放下“你过来,不许你走。”……
推开殿门,他牵着她一路走下石阶,遁入庭院的夜色温润,院中树木葱茏,重石叠嶂,各色奇花异卉纷列叠成,姹紫嫣红的鲜活,全然见不着一丁点寒冬的气息。
可是身前的男人却是拉着她一处赴死去,他从未这样牢固得抓着她的手,指节间已然泛起了酸疼,可乍看起来,他依然是那样平和。
即便是知道自己要陪着她一道死了。
因着先前那一场,宫人们都被遣退了,这一路便只余春夜寂寂,还有两人一前一后愈发急促的脚步声。
提耶走的很快,相识至今,原来从前两人同行,他从来都是迁就着她的步伐,然而现下,离着宫门愈近,江蛮就走的愈发勉强,几近双足离地了。
当那道冰冷高耸的尖顶宫门出现时,倏忽间,她一下子眼眶泛酸,心头是剧烈的触动,只觉着眼前人的背影是那么鲜活,又是那么孤寂落寞。
当听着外头响起巡视的人声,江蛮气息哽咽了下,忽然快跑数步,在他跨上宫门石阶时,一下子从背后将人环住了。
看了眼腰侧环绕的莹白腕子,提耶顿了顿长叹道:“莫怕,先去寻那制毒之人。”
一阵压抑的泣音过后,她哽着嗓子,把脸贴在他腰背间:“你为何那么糊涂,倘若真的无药可解……”
“劫数横着,大抵是我命该如此。”完这一句,提耶转过身去,一手捧过她的脸,一手替她拭泪。
他眼中倒是真的并无慌乱,只是似积了千万年的空寂悯然。
只有遍历苦厄磨难,真正顿悟生死之人,才会有这般神色。
可是他这样的形容,却让江蛮看得愣住,而后是铺天盖地般的心疼涌上,她避开他空寂的视线,嗫喏着了句:“不必去了。”
他两个本就身量差得多,此刻她站在阶下又的过轻了,垂着的脸瞧着只有一点苍白的颌尖,以为她到头终是畏死,提耶淡然不在,心下蔓生出无边无际的惶恐来,无可奈何地蹲下了身子,微仰着头想要安抚她,眼中终是松动苦涩起来。
就是这一点苦涩,让他完美无俦的面容一下子生动起来。江蛮哭着将脑袋搁上他肩侧,凑近在他耳后。
“壶里没毒,一点也没有。”
对上他愕然碧眸,想也不想的,她如实又补了句:“是我问羊环要的避子丸……”
避子丸她还是头一回用,是原先收养羊环的女医祖传的秘方,服下后并不伤身,可里头却有什么药材同银针起了反应……
不管是在大凉还是西域,避子类的方剂皆是被官府严控禁绝的,是以方才的情况下,银针染黑,他才一点也没有朝这上头去想。
“竟是…这般的恨我吗?倒是预备的早,连这等禁药也随身带了。”他心下分明豁然,开口时却也不知为何,会捡了这么句话来。
宫门外巡视的甲胄声愈发近了,可江蛮却恍若未闻,她还未从先前的锥心之痛里醒过神来,在这样的诘问下,莫名起了些慌乱,遂偏了脑袋,极轻得在他项间蹭了蹭,微凉的唇畔擦过耳后。
“不是,只是……我亦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断续的话音落下,一颗心愈发被酸涩踌躇揉得难受,她只是没了出口般,环了他颈项,着模棱两可混乱的言语,却是亲昵地与他面额相贴,似是在寻觅那熟悉的气息,又始终存着隔阂,像是要随时抽离般的犹豫。
她会犹豫,可石阶上的男人却不会。
“生年苦短,若是不恨我了……”提耶低沉着嗓子,语意里却是少见的欣快,他双臂一展,就那么毫无预兆地将人横抱起来。
在门外甲胄声最响时,他附耳对她了句什么,这一句低到不甚清晰的呢喃,却是叫江蛮蓦得心口一滞,环在他项间的双手一松,险些就要摔跌下去。
腿间后背处一紧,倒是愈发同他贴得近了。缩靠在他胸前,她心地抬了头,看见他灿过星辰日月的眸子里,是比这春夜更融暖的笑意,分毫也没有方才那句低语里的轻佻揶揄。
这一笑让江蛮不禁咳呛了起来,惹得提耶只好又将她放下了地,抬手不住去与她顺气。
顺完了气,她避过他的视线,拂开他的手,径直走上石阶去开了宫门,朝外放高了些声调,着人去唤回了苏比。
“去取壶酒来,要最烈的。”
“不许去……再取壶米酿来吧。”
站在门首处的苏比张了口,笼着手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江蛮回头,用泪痕未干的眸子,略带乞求得直直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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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满满一壶葡萄酒来,她看着苏比退下后,就这么捏着壶身立在院子里喝了几大口,而后红着脸上前拉过他的手。
“少喝些。”提耶叹了口气,却是冷着脸甩脱了她的手。
“我知道的。”这么着,江蛮趁势朝后退了步,举了酒壶咕咚咚得灌下半壶去。
直起身,不住得喘息着,试图缓和气息。
这一次,提耶没有去制止,只是在一旁冷眼看着。等她晃了身子步履略摇得过来,蹙了眉尖一双杏眸孤勇含情地望着自己,而后拉着他的手,了句:“随我来。”
他看懂了其中深藏的情意,跟着她缓步而行,同方才决绝而出不同,这一回,换了他在后头跟着,来时心寂如灰,归时反是心若擂鼓。
穿庭院,跨殿门,入内室,一路的姹紫嫣红在夜色里熏然,越过这处异国宫殿的繁华种种,直到跌坐进窗栏边萱软深阔的高床。
烈酒冲涌,江蛮坐床凭栏,出神地凝望着院外古树,一下子似忘了今夕何夕又身在何处,稚气清瘦的面上湛然一片。
夜风温柔拂动纱幔,偶有一下吹至她鼻尖,猛地便从迷蒙里回来,看着被自己拉至床侧的人,看着素色锦被间他投落的欣硕阴影,她浑身一颤,半红着眉眼,跪直身子便去曳他。
等灼热的气息贴近了,头面间却是他更为依恋温柔的拂拭,一下又一下的,像拍抚孩童般:“睡罢,今夜…算了。”
语调里是不容忽视的情动缠绵,罢,提耶夺过酒壶,起身下了窗,才准备去外间净房命人抬水。
“你过来,不许你走。”耳边有衣衫熙索声。
他无奈回首,见了眼前的场景,手间一松,玉壶坠地,发出颇响的碎裂声,殷红的酒液浸满了云纹砖地。